跨年
一路上,丁雀都没有为这段过往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反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出来的原因,江晚意还从她眉宇间窥到了些不易察觉的轻松。
回到新京市已是八点多,江晚意在琴行门口告别了丁雀。临走时她听见身后的荒漠琴行隐约传出的琴声,是一首她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想了想,江晚意往自己家的反方向走去,打算回学校拿作业。
出于心虚,她还在中途的小卖部临时买了个口罩戴上,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请了病假。
江晚意在校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教学楼里缓缓涌出人群,她才逆着人流的方向向教室快步走去。
“江晚意!”
有人大声喊她,是褚楚。
女孩每次都头一个冲出教室,眼下和江晚意撞了个面对面。见江晚意带着口罩也没保持距离,直接伸手将人一把抱住:“你生病啦?好点了吗?”
江晚意囫囵点点头,心里却涌出点酸酸的感动来,只听褚楚又说:“你的作业我都打包好啦,应如许说要带回去给你呢。”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又是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褚楚松开了她:“你好好休息哦,我家司机还在外面等着,我就先走啦。”
告别了褚楚,江晚意回过头,见应如许单手扶着车,正站在一小片没什么人的空地上,插着兜看她。
逆光的缘故,江晚意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人站姿松弛,永远都是那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江晚意大概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见她没动作,应如许又喊了一声:“江晚意。”
江晚意指了指校门口的方向,应如许了然。
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应如许一直没骑车,只是推着自行车和她并排走着。但哪怕没骑车,江晚意依然不经意看到了他手上的那副小雪人手套,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
还有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应如许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脸上的口罩。江晚意一面更加心虚,以为他看出了自己请假的借口,一面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就好像她潜意识就觉得应如许会关心一下一样。
不,不是关心,江晚意在心里默默纠正了自己,是过问,过问一下。
回家的路不远,应如许送她到了楼下,临走时递过来一个文件袋,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褚楚给她整理的作业。
江晚意道过一声谢,刚要转身上楼,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手腕,下一秒就被轻描淡写地松开了。应如许垂着眼:“把手伸出来。”
江晚意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应如许又纠正:“掌心向上。”
江晚意翻了下手掌,紧接着一张小纸条放在了她的手心,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怎么想起来现在给我留电话?”
应如许嗓音浅淡:“有不会的题,不明白的知识点,半夜不舒服,打这个电话。”
可江晚意分明看到,在路灯照射下的应如许,悄悄红了耳尖。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应同学,半夜不舒服可以打120。”
她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应如许回了句意料之外的话,没了平时的不经意。
他说:“一想到你要一个人去医院,就觉得怪可怜的。”
一年转眼就到了尾声。同学们都在期待元旦的小长假,一直压抑的心都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说着“不要说明天见,要说明年见”的老梗。
褚楚一大早就找她哭嚎:“一一!我本来都计划好了和你一起跨年,但是我爸她非要带着我们一家飞纽约找我小姨一家!没跟我商量就买了机票啊呜呜呜呜呜。”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江晚意还是安慰她,说她们以后可以跨很多很多个年。
那天学校善心大发地取消了晚自习。于是在那个12月31号的傍晚,在江晚意终于有时间怔怔地对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发呆时,应如许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边。
他开口,依然是简单的小短句:“今晚还是一个人啊?”
“啊。”江晚意点点头。
“看你心情好像不怎么愉快,”应如许歪过头来看她的眼睛,“想不想度过一个浪漫难忘的跨年夜?”
江晚意才反应过来,她对上应如许的视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在邀请我一起?”
应如许偏过头去,从这个角度,江晚意只能看到他勾起弧度的眼尾。
那人过了两秒才又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嗯,算是吧。”
江晚意看着这个巨大的跆拳道馆,一时陷入了无言。
她一字一句:“浪漫、难忘?”
应如许无辜地耸了耸肩:“这还不够难忘吗?”
是,是挺难忘的。
应如许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套跆拳道服,他把其中一套丢到江晚意怀里,指了指换衣间的方向。
当他们两个都换好衣服相向而站的时候,江晚意不知怎么的就自动将面前应如许的身形缩小了数倍,连带着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稚嫩了起来:“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应如许没顺着她的话说:“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分出胜负。”
话音刚落,江晚意就出其不意地动了手。应如许挡了一下,眉毛一挑:“还搞偷袭?”
江晚意能感觉到应如许在让着她。
毕竟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力量悬殊,要是像小时候一样公平公正地打一场,她必输无疑,挂彩受伤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有无数个瞬间,她想到了自己儿时那个最初的玩伴,如果往记忆更深处挖掘,那张从柜子里飘下来、写着“生日快乐”的纸条还依然清晰可见。
拳脚交错的几个刹那,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如果不是在这种“打架”的时候,应如许很容易就能读懂江晚意的口型,“那是你吗”。
结束时已经十点半了。
江晚意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额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累死我了。”
应如许仍是站着,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几口水,随后半蹲下来问:“怎么样,够难忘吗?”
江晚意累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
应如许笑了笑,看起来很满意。他腿一弯,也像江晚意一样坐在了地上。直到身上的热气散尽,重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十二月的冷空气后,才催着江晚意去换了衣服。
这时手表的指针指到了十一点。
江晚意又坐上了自行车后座,可进了小区后,车子却没按她想象中的路线拐弯。她伸手戳了戳前面的“司机”:“走过了吧,我家在一号楼啊。”
应如许侧过脸:“说好了一起跨年,现在不是还没十二点?”
自行车沿着路边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距离江晚意家最远的一栋楼前。一楼的小院子虚掩着门,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应如许下了车,冲进了面前的院子。江晚意顺势两脚着地,支撑着车子的平衡。
没过几分钟他就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个圆锥形的东西。
黑夜里江晚意看不真切:“那是什么?”
“学习学的眼睛都不好使了,”应如许一边嘴欠,一边拿着东西往她眼前凑了凑。
“小烟花?!”江晚意惊喜地喊了一声,“新京市不是禁炮吗?你从哪儿找来的?”
“去年没禁炮那会儿玩剩下的,只剩这一个了,”应如许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表情,听声音却是笑着的,“找片空地,等十二点的时候放了吧。”
江晚意指着不远处:“你家楼前不就挺好?”
应如许思考了两秒,最后点了头:“也行。”
本来俩人身上就全是汗,此时索性也不嫌脏了,随便找了个单元门门口的台阶并排坐下。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二十分钟了。
“待会儿,许个愿吧。”
应如许的声音喊亮了楼道的灯,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洒在他脸上,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无端添了几分温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看着就要到十二点了。
应如许起身,准备去点小烟花,突然听到江晚意在后面问了一句:“应如许,我能算你的好朋友吗?”
他手里拿着打火机,伸长了一只胳膊凑近烟花,脸还冲着江晚意的方向:“是,但不仅仅是。”
后半句话和他们先前定好的手机闹钟的声音重合,他也不知道江晚意听清没有。下一秒,劈里啪啦的火星在一瞬间照亮了那小小一方天地,紧接着是江晚意许愿的声音:“是就好!那,我希望我们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的、在她的脑海中转瞬即逝的一句话是——
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吧。
锥形烟花筒的顶端不断有各色的火星冒出,组成了一棵不到两米高的绚烂的“烟火树”,终于在一定时刻到达顶端。无数细碎的亮光掩映在少女的眼睛里,她双手合十,天真地许下自以为能实现的心愿。
他们看着这颗由火花组成的小树在极盛时逐渐矮去,随后一点点黯淡,最终和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地上只剩一个烧焦的炮筒和零星黑灰,纪念着刚刚烟火那一瞬的美丽。
“新年快乐。”他们异口同声。
江晚意在黑暗中凭直觉对上应如许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不仅仅是好朋友,那,还是什么?”
应如许没想到她能听见,却也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是最好的竞争对手啊。”
“嗯,”江晚意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也这么认为。”
江晚意回到家后先是洗了个澡,才更真切地感受到浑身的疲倦。
她走到床边,没骨头似地往床上一摔,心满意足地陷入了舒适的柔软里。
现在她大脑空空,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放松,大概是和应如许打了一架的原因吧,她想。
黑夜里只有手机发出的一点亮光,江晚意打开了和丁雀的聊天页面,刚发送完“新年快乐”四个字,紧接着就头一歪,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