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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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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是刚睡醒不久,吃过饭后也总是有些犯困。江晚意还有些没适应一只脚的行动,在沈如云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江晚意揉了揉头发,有点犯愁。

    下午还要去上班,她把自己缠着绷带的脚翘起来,盯着它看了几秒——这副样子,要怎么挤地铁?

    思忖间,慵懒沙哑的女声响起,还是那首她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恰似你的温柔》。

    有人给她打电话了,没有备注,是陌生号码。

    江晚意把手机放在耳边:“喂,您好?”

    “是我。”

    只是两个字就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好像没什么事能乱了他的节奏——除了应如许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江晚意已经很久没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声音了,她拿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故作淡定道:“嗯,我知道,怎么了?”

    “给你带了点东西,顺便送你上班。方便上楼吗?”

    江晚意闻言,连忙从床边挪到窗边,果不其然,应如许的车就停在她家楼下,而应如许本人放松地倚靠着车门,一只手正拿着手机给她打电话。

    “方便!”他来得突然,江晚意有些乱了阵脚,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你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却见他收起手机,似有似无地往窗户这边看了一眼。

    好像对视了一样。

    这一眼更是让江晚意手忙脚乱,她试图蹦得更快一点,却不小心被床角磕到了膝盖,整个人重心不稳,“咚”的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好在地毯够厚够软,没让她再多一个部位负伤。

    她正打算扶着床站起来,沈如云却是一把推开房门,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儿,发出尖锐爆鸣声:“江晚意注意一下你的脚!怎么平地也能摔跤?!”

    更巧的是,敲门声在此刻响起。

    江晚意一把拍上自己的额头,生无可恋道:“没关系,妈你去开一下门吧。”

    沈如云还是向她走去,一把把她搀起来:“有你爸呢。”

    客厅,门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一个神情冷漠板着个脸,一位微微笑道:“叔叔好。”

    江清文把手背在身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江晚意终于在沈女士的帮助下顺利来到客厅,她一蹦一跳地来到两人中间,脸因为刚刚一番折腾还有些红红的:“来了来了!”

    脚下一个没停稳,差点一头栽倒应如许怀里去,江晚意双手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脸更红了。

    应如许下意识地伸出手虚扶着她,脱口而出:“小心点,别再摔了。”

    他从被门挡住的地方拿出带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拐杖:“拄着吧,行动能方便点。”

    他紧接着又说:“以后别挤地铁了,有时间我送你。”

    他又补充:“宋期会不是叫你定期复查吗,我跟他挺熟的。”

    江晚意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自己的父母,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无一人。

    她心说应如许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啊,一边哈哈哈哈地揉着自己的头发,脸色愈发通红:“哈哈谢谢谢谢,我收拾一下就下楼!”

    她无师自通,几乎立刻就和手中的拐杖和谐相处了,一个人拄着回到了卧室,把刚才弄乱的头发梳顺。

    她对着镜子左右打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掏出一支口红,抿抿嘴,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晚意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就和应如许熟了不少。

    她坐在副驾驶上,刚刚在家门口尴尬的场景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便没话找话:“你,换新号码了?”

    “是啊,”应如许听起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原来那个被你拉黑了。”

    恰逢一处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应如许头一偏,眼含戏谑地看向江晚意,不冷不热地吐出两个字:“忘啦?”

    江晚意:!!!

    没开玩笑,还真忘了。

    但此刻被他这么一提,她倒是从脑海深处找到了这么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当时应如许转学得突然,几乎可以说是不告而别。

    本来他们关系是很好的,可这事,坏也坏在他们关系很好上。

    试想一下,你的好朋友昨天还在和你一起回家,今天就一声不响地人间蒸发了,谁能不生气?

    江晚意不能,所以她一气之下拉黑了应如许所有的联系方式。

    本来就是气头上冲动行事,再加上备战高考的焦头烂额,江晚意索性直接换成了老年机。

    这样一来,联系就更不方便了。

    而应如许,也在日复一日的繁忙里,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

    红灯结束了,应如许见她想的出神,勾唇笑了一下。

    车又缓缓发动。

    都是陈年旧事,现在多想也不能改变什么。于是在短暂的尴尬过后,江晚意便又神态自若地提起了她这两天想了很久的事。

    “李承裕醒了吗?”

    应如许依旧淡定地开着车,听她提起这个名字也没表现出惊讶,淡淡道:“来接你前刚从医院回来,他醒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快,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听起来情况还不错,”江晚意偏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等他再好一点,我是说,至少要到情绪激动也不会让他再回icu的那种程度——”

    “我能去看看吗?”

    江晚意突然扭过头看向应如许的侧脸,饶是他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双明亮如昔的眼睛,正在满怀期许地看着他。

    应如许又是一笑,沉沉的,带着些许气音:“你还挺贴心,怕他情绪一激动就过去了是吧。”

    他本是开玩笑,江晚意却是极为认真地点头答应:“是的。”

    “心理咨询师把人气死,应该算蓄意谋杀吧?”应如许还是漫不经心地满嘴跑火车,江晚意想,这一点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却听他下一秒就答应了:“行,等带你去复查的时候,顺便探望他一下。”

    他没提醒她什么,就好像他一直相信她会有分寸,哪怕这两天江晚意对李承裕的态度几乎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意觉得内心的一抔土突然松动,好像这么多年的怀疑和不安都随着滚落的泥沙消逝了一点。

    一直以来,她的心里都像是有一棵树,这树长得枝繁叶茂,已经到了遮云蔽日的程度。在那密不透光的枝叶下方,存放着她从未显露的小秘密,和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阴暗面。

    于是下层的树叶只能日复一日地吸收着树根深处的养分,直至枯竭,就如同她日复一日地消耗自己一般。

    而枝叶上方永远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如果有一天,最好是在她最喜欢的明媚的夏天,有人能将这棵树连根拔起就好了。江晚意不止一次的默默许愿。

    在天光乍破的一瞬间,阳光倾泻如注,直照到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那时她便能拥有越不过的无尽夏——

    因为夏天将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江晚意再次收到彭小喧的信息,是在两周后的周五。

    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今天下午放学可以过去找你吗?

    江晚意很快就回了信息:当然可以。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本来今天打算去医院复查,顺便去看一下李承裕,现在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

    六点钟,穿着校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盯着江晚意,轻轻地出了声:“姐姐。”

    江晚意看着她的眼睛,却是暗道了声“不好”。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彭小喧看起来只是一个课业压力大、气压低沉的普通学生,在那之后彭小喧去爬了礴山,还和江晚意有过交流,按理说状况应该会更好一些的。

    可是没有。那双漆黑的、盯着江晚意的瞳仁,像是一汪死水。

    江晚意面色如常,依然微笑道:“来啦?坐吧。”

    彭小喧眼下的青黑十分醒目,她无声的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放松,”江晚意的眼神里带着引导,“你可以慢慢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考试。”彭小喧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考试没考好吗?”

    “不,不是,”彭小喧摇着头,“考试考得很好。”

    她喃喃:“江医生,你说得真的很管用,我放松了心情,调整了心态,这次月考,我进步很大。”

    江晚意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就因为是这样,我被人举报作弊了。那个女生说我口袋里有小抄,可那只是我进考场前用来复习的纸条,进去之前我随手放进了口袋,根本,根本就一眼都没有看过……”

    彭小喧红着眼睛,她想哭,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后来,老师相信了那个女生的话,告诉了我妈妈,我妈妈也相信了她们的话。”

    “她说‘彭小喧你心思不用来好好学习,都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来了?’”

    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学习不好,所以老师不相信我,可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啊,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彭小喧的手放在桌子上,无意识地蜷缩着:“好像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我真的压力好大,真的……好想死掉……”

    江晚意轻轻握住她的手:“放松,深呼吸。”

    她引导着女孩渐渐平静下来,然后说:“这件事被你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想不通,对吧?”

    彭小喧点点头,她坐在椅子上,后背微微弓起来,冰凉的手抓住江晚意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晚意的声音舒缓的像一汪流水:“其实我跟你特别像。”

    \"我高中的时候,也是很偏科,我一直都特别想超过另一个人,但是真的特别难。\"

    她谈到自己的时候,目光很平静。

    “我的家庭呢,和你大概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我的父母也是工作很忙,几乎不怎么管我,只会给我打钱。我从小到大都好好学习,学跆拳道、学书法、学画画、学钢琴还有好多别的东西,我觉得只要我足够优秀,就可以让他们多关注我一点了。”

    “但是你知道吗,小喧,”她轻轻拍了拍彭小喧的手,“结果刚好相反。”

    “他们一看这样,就对我彻底放下心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就迷茫了,因为我从前都是为了父母才学习的,当我意识到这样没办法引起他们的关注时,我就变得……非常的没有动力,好像什么都没意思了,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江晚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她本来是有些自嘲的,但那双圆圆的、明亮的眼睛和明媚的五官,好像让她根本就做不出来这样的表情。

    那笑容依然是温柔的。

    彭小喧不再颤抖了,声音沙哑地问:“然后呢?”

    你是怎么治愈自己的?

    “然后啊,”江晚意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她歪着头,想在想着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有一天我考得特别差,在路上大哭,然后我碰到一个人,应该是我把她哭得很烦吧,她把我骂了一顿。”

    江晚意好像觉得被人骂很好玩似的,笑意不减反增:“她叫丁雀,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特别会弹吉他。她听我把嗓子都哭哑了,就把我带到她开的琴行里,给了我一杯水喝,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我们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告诉了我好多东西,也教会了我好多东西,我压力大的时候,她就带我逃课去爬礴山;她还教我弹吉他,我学会的第一首歌是《恰似你的温柔》。”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不说了,只是看着彭小喧,冲她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看,车到山前必有路,任何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就像我在特别绝望的时候,碰到了她。”

    彭小喧像是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很执拗于这个故事的结局,又是沙沙地问:“然后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晚意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了。

    但她的声音依旧轻松:“她被人害的得了很严重的病,然后消失了。”

    彭小喧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波澜,很显然对故事的结局不是很满意:“消失了?!”

    江晚意点头:“嗯,消失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江晚意收回握着彭小喧的手,拿起一支笔:“虽然故事的结局不怎么圆满,但至少,它现在让你看起来好了一些,所以,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彭小喧说:“好。”

    “你有很严重的失眠症状吗?持续了多长时间?”

    “经常感到不安、焦虑或者烦躁?”

    “食欲有明显的消退吗?”

    ……

    江晚意对彭小喧的回答都做了简单的记录,末了她放下笔,第一次出现了严肃的神情:“小喧,我建议你去医院看一下心理医生。我只是私人机构的心理咨询师,没办法诊断,也不能开药。”

    她看见了彭小喧眼中的顾虑,轻叹了口气,最后补充道:“如果你还是不想被家人知道的话,那么,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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