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黄昏下的冷风
萧老爷子最欣赏萧晚的一点便是萧晚足够果决，处事足够狠厉，尽管萧晚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女儿。
不过萧晚断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容置疑的是先前与她说话的女工即时便被遣退，其它的工人经她考验品行过后，留下来的也不过三人，其余十五人发了这月的工钱便卷了铺盖。萧晚亲自写了招聘工人的告示，让掌柜立马贴出去，并嘱咐他品性上乘者为先。剩下来的一个女工小心地走到萧晚跟前，有些胆怯：“小姐，沐浴的水备好了，小姐可要沐浴”段无涯对女工道：“还不急，别叫水凉了便好，下去吧。”女工欲退下。萧晚看了看段无涯，虽然她自己很想先去沐浴，但恐怕还不行，对着唐旭道：“唐公子于我有恩，没什么好报答的，便随莲儿去沐个浴梳洗一下，过会再招待。”唐旭终于起身：“如此，便不好推辞了。”又对莲儿道：“劳请姑娘带路。”
唐旭晓得，有许多话，本是不便对外人说的。他越发觉得，萧晚活得是有些累的。
萧家各个地方的掌柜都是有渊源的，轻易辞退不得，萧晚与方掌柜说了多半个时辰，最后以一句：“望你好自为之。”结束。走到内店时，段无涯端着萧晚的手看了下伤势，确定无碍才道：“处变不惊，又往前踏了一步。”萧晚甩开段无涯的手，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你差点就永远都见不到我了你明白吗！”音量很大，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委屈，萧晚红了眼眶，昨日痛入骨髓的时候她都未曾如此难过。段无涯心里抽了一下，摸了摸萧晚的头，擦了擦还没有眼泪掉下来的萧晚的眼底，极尽温柔地道：“你莫恼，我知你机灵得紧，便是没有我，你也可以护着自己，不是吗？”萧晚扭头就走，边走边说：“不与你说了，我先去梳洗一番。”段无涯只看着她，萧晚走了几步停了一停，侧过头道：“我没生你的气。”阳光打在萧晚身上，与略微昏暗的楼道形成极大的反差，就好像她天生便是如这太阳一般热烈的存在。
可她叫晚，日落之后方是晚。护她周全，使她足够强大，一直是段无涯心里的第一要事，谁若伤她，他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此镇为清水镇，最多的东西便是连片连片的水，清风微拂，淡淡的苇荡的清香便飘满了清水镇的角落。碧波荡漾中，一股茶香传入了正走上阁楼的萧晚鼻子中，萧晚不紧不慢走上阁楼，唐旭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茶盏往外冒出的热气与香炉冒出的紫烟交汇在一处，氤氲中透着神秘。在萧晚的角度看，唐旭如今的身姿倒是更胜往日，只见他一身紫衣，腰带是他平日里的，但黑玉的腰带明显与今日这身贵气的紫衣更衬，头上梳了个很简单的发髻，以一根白玉簪定住，再配上那张如琢如磨的英俊的脸庞，便只是侧脸，也足以令人倒吸一口气了。走楼梯的声音没了，唐旭喝了口茶，看向萧晚，他愣了一下，此时的萧晚将头发盘了起来，用简单的珠钗点缀，额间朱红的花钿配上那一身桃红的绸衣，简单的妆容下眼生秋波，缓缓向他走来的便是绝色，可也可以看出她脸上的轻微疲态。唐旭开口道：“可都处理妥当了？”萧晚并未先答，而是行了个礼才道：“让王爷见笑了，千缕阁的衣服王爷可还满意？”唐旭示意萧晚坐下，萧晚未推辞便坐在了唐旭的对面。
“萧家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唐旭淡然道，又补充：“伤口可还疼？”。萧晚看了看左手，微微一笑：“已没什么大碍了，劳王爷挂心。”笑中生媚，勾人心魂之态已跃然脸上，唐旭却皱了皱眉，他不满萧晚一直喊他王爷，他不喜欢这样的称谓，面露愠色：“王爷？你这样将我放在高位上，却不是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萧晚为了难，故意端起一杯茶来喝，好将脸上的表情遮掩过去，她怎会不晓得唐旭是想要她换一个亲昵些的叫法，抿下一小口茶后，萧晚向唐旭露出一个软软的笑：“你看这样可好，王爷在朝中为三王爷，且比我要年长，我便叫你三哥，你叫我嗯”，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叫我晚晚，家里人都这样唤我的。”唐旭没说话，也不做拒绝之态，萧晚在心中想：“他莫不是觉得我僭越了？那么还是换一个吧。”刚要开口，唐旭便用他手里的折扇点了点萧晚的头，再道：“甚好！如此便这么定了。”
由于萧晚身上有伤，不宜车马劳顿，加之听雪与陈林还未到达，段无涯决定改日再启程前往江东。萧晚下了阁楼便到内店成年备好的东家住房睡下了，折腾了许久终是有了休息的机会，萧晚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段无涯守在门外，一步也不曾离开，唐旭则一直待在阁楼上，看看连片的水，听听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声音，就这样便快已是黄昏。
陈林站在唐旭旁边，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里的折扇敲着桌子，脸上无甚表情，跟了唐旭这许多年，唐旭心中所想，他多少知道些，试探性地开口：“公子可想好了？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箭了。”唐旭又敲了一会桌子方收回来：“既开了弓，本王就不会回头。”唐旭看着的方向，是池昌城，准确地说，是皇宫。
屋里有些昏暗了，萧晚的眼睛动了动，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听雪，萧晚扶着左手小心地坐起来：“还舍得回来呀？”听雪听出这是怪她昨日自以为是，跪在床沿边将头枕在萧晚的腿上，撒娇道：“我才不舍得离开小姐呢，我是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萧晚很是吃这一套，摸着听雪的头发道：“好，你跟我一辈子那我便养你一辈子。”然后又道：“好了，扶我起来更衣。”
这黄昏使得半边天都是黄黄的，照在房屋楼阁上也是黄黄的。萧晚站在下边往上看千缕阁的阁楼，唐旭坐着，陈林站着，昏黄中有些暗，看不清唐旭的表情，萧晚却莫名感到了一丝凉意，一阵微风自唐旭的方向吹过萧晚的身上，萧晚缩了缩。
是了，风，没有风，萧晚不会觉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