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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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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过后,瓦拉回去问询了家中长辈意见,很快递来了同意的消息。

    向心觅自然高兴,迅速付了定金,又请人吃了几次饭,问询了一些路上的注意事项和需要准备的物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到夏节后,她就要启程了。

    这一去路途凶险尚不得知,又是几月之久。孟一水得知此事,十分舍不得她,近来常常邀向心觅出门。

    今日孟一水又上门拜访,却不若往日开朗,反倒心事重重的。

    向心觅自然看得出来,一边同她说闲话,一边将糕点都推到她面前。

    孟一水今日频繁拜访,也有些原因是府上新来的糕点师傅做的糕点极其好吃,向心觅自然知晓,每次都准备的多多的。

    “怎么了?吃个糕点还愁眉苦脸的?”向心觅不动声色地问道。

    孟一水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犹犹豫豫地看她脸色,向心觅心情很好,应当是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孟一水又犹疑起来,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坏她的心情。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结果,向心觅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猜,你今天来找我,是怕我看到了沈公子写的那篇文章?”

    孟一水一愣,嘴巴还没做出反应,一脸震惊的表情就出卖了她:“你看见了?”她又放轻了语气,怕向心觅伤心似的安慰她:“他就是个纨绔,什么都不知道,学些文绉绉的话就乱用,你莫要听他乱讲。”

    是前几日她在酒楼里替瓦拉出了头之后,沈公子回去越想越不舒坦,觉得在众人面前没挣到口舌之力失了面子,小肚鸡肠地写了篇文章,说当今女子越来越没有端庄模样,不在家中相夫教子,成日在街上抛头露面,不成体统。更是认为女子不宜远行,失了女子体面,明显就是针对即将出远门的向心觅。

    原本向心觅只身出行,知道的人并不多。沈公子这样指桑骂槐一番,反倒让人们更多地关注起向氏布庄和向心觅了。

    多数人并不理解,向家为什么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远行。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调笑,揣测是不是向家大小姐寻了个拙劣由头,去和情郎私奔。

    也有别有用心者,猜测向家人丁式微,后继无人,也许是向铮身体不好了,只能指望家中唯一的女儿。

    话传来传去,越发离奇了。孟一水听到这样的荒唐言论,自然是揪着人讲事情问了个明白。又怕向心觅听到这样的刘岩影响了心情,匆匆忙忙地上门来看她来了。

    可这模样,倒像是完全不介意似的?什么时候,这丫头想得这么开了?孟一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你真不伤心?”

    向心觅微微一笑,露出个俏皮的梨涡:“这有什么可伤心的,他也没指名道姓是我呀,我干嘛自己对号入座。”

    她当然不在意。上辈子爹娘突然去世时,流言如沸,外界什么样的猜测都有,铺天盖地的压力朝她涌来,她尚且撑下来了,眼下这才哪到哪。已经战胜过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可怕。俗话说人言可畏,可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它们伤不了人,也帮不了人。不去理会就是了。

    况且,自己出京一事,闹大些,也未必不是好事。做生意,最怕的是无人知晓。那个姓沈的如今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等她回京,众人多半会对她外出的目的抱有好奇心,届时趁机推出新商品,还免了自己到时候想法子宣传。

    孟一水见她这样说,竟然真的不往心上去,松了口气又专心吃起点心来。

    但没过几日,一篇文章横空出世,种种观点直指沈公子文章的观点。文章先是批判了“女子应当老实呆在家中”的观念,认为此人断章取义,并引用了历史上记载的种种女性功绩和当今各行业中,绣工、小吃摊老板、拓印等种种行业,以及宫中所设女官之职,充分说明女性的社会作用。并倡议应当放松女性辖制,废除女子缠足、寡妇守贞等陋俗,给予女性更多的生存机会。

    这篇文章的作者名望山君,此前从未听闻过此人笔墨。但这篇文章言辞犀利,用词精妙,针砭时弊,在京中一时名声大噪,引得人们竞相阅读,倒是比沈公子作的那篇文章更出名些。也有一些人在看到了这篇文章后,改变了一点对女子的看法,对于向心觅出行一事,争论的声音渐大,出来支持的人反倒更多了些。

    人们对写出文章的望山君十分好奇,却无人得知此人是谁,极为神秘。有人猜测,写这篇文章的,也许是个女子。不然,他怎么会知晓那么多女子的事情呢?

    向心觅听说了此事,也看了看那篇出名的文章。孟一水支着下巴,也提出了这种猜测。她对这个望山君很是崇拜,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这几日做功课都用心些。

    向心觅看着,却觉得文章中几处刻薄又精妙的比喻很熟悉,却一时说不上来,只能捏着纸张冥思苦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当是自己最近杂书看了太多。

    她随口应道:“有的女子,虽然自己身为女子,也一样对女性用条条框框加以束缚。有的男子,虽然自己身为男性,也能体悟其他的难处。这与性别倒没什么关系,只看这人是不是有同理心,能不能感同身受罢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孟一水点了点头,觉得向心觅说的有道理。她又高兴起来,亲热地抱着她晃啊晃:“这下好了,没人说你闲话了。虽然你说不介意,我听着别人议论你,还是觉得不舒服。”

    向心觅听孟一水说着,心中一暖,反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知道你的心就好了,别为了我的事伤神。等我走了,我也叫我家厨子隔日给你送些点心,送上个五十回,我应当就回来了。”

    孟一水眼睛一亮,几乎像只小狗一样:“就知道你最好了!”

    堂外树影深深,明媚的阳光从叶间缝隙里洒落下来,斑斑阴影随着暖风摇曳,如同洒落的碎金。两个女孩在堂中笑闹着,笑声时不时穿出堂中,惊起檐下一只鸟雀,展翅飞向天际。

    另一头,竹林里,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沈悟与尚先生对坐石桌两端,正在对弈。

    “你那篇文章,写的倒是不错,只是锋芒太露,恐怕招人忌恨。难为你聪明,没用自己的字号。届时向各位大人府上递集子,这篇就不要放进去了。”尚先生落下一枚黑子,叹了口气说道。

    “晚辈知晓。只是读书是为了解百姓疾苦,庇护天下百姓的,只要是苦难,就应当被看见,不为了功名,也总是要写的。”沈悟神色平静,斟酌着落下一子。

    尚先生看着他,对于这个得意门生,他的学识人品,总是放心的。只是看着,对人情世故不大通明。向家的那个姑娘,对他有意,谁都看得出来。这么长时间,沈悟对人家不假辞色,他还以为是对人家无意。可这时候,偏偏又写了篇文章维护向心觅。

    难道真只是巧合不成?

    尚先生有心想问,忍不住旁敲侧击:“天下那么多难事,怎么你在此时偏偏就写了这个。难道没有些别的缘故?”

    沈悟神色平静,伸手拂去了吹落在他身上的一片竹叶沉声回复:“我自幼随母亲长大,孤儿寡母,见识了许多不平之事。若要说别的缘由,也只为了我的母亲。”

    这话无可挑剔,尚先生长叹一声,又觉得自己这学生,不该拿那般毛头小子的心事去揣度,柔和了脸色宽慰他:“待你考上了,你母亲也能过好日子了。”

    沈悟垂了垂眼。此地只有他们两人,不必做些表面功夫谦虚。考中举人,于他而言,犹如囊中取物。

    尚先生捏着棋子看了半天,又说道:“过了年就要考试,你也多用些心,早点回去把集子做好,我替你递几个人。有什么问题,也随时过来问我。”

    面前的棋局已经下了大半,白棋连绵成片,如狼似虎地绞杀着黑棋,黑棋颓势已露,眼见着要输了。沈悟不动声色地放下棋,识趣地告辞:“多谢先生指点,学生这就回去温书,这局算我输了。”

    尚先生满意地笑了笑:“下次有机会再来同我下棋!”

    沈悟一一答应,缓步走出竹林。

    方才尚先生问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或许还有一点。

    沈公子那篇文章,是找人代写的,那人正好是他的同窗,某天路上偶然遇见,将事情原委悉数当做笑话一般说给沈悟听。

    他看不惯沈公子这种下作手段,也不希望向心觅仗义执言,反倒被这种事情所影响,这才以望山君作化名,发表了这篇文章。

    只是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沈悟一路思索着,到了家门口,先看见了挂在檐下的鸟笼子。圆头圆脑的鸽子在鸟架上蹦蹦跳跳,精神很好的样子。原本被啄秃了了地方也已经长出了嫩羽,再养一阵子就完全大好了。

    这鸟能吃的厉害,这段日子他精心照料,伤势好了大半不说,还圆了一圈。沈悟皱着眉,有些忧心地看着它,担心再这样下去,它也许会胖到飞不起来。

    但向心觅一直没来拿。也许是忘了,她一向健忘。

    眼看着她都要走了,这鸟放在他这里也不像话,寻个日子还给她吧。

    沈悟走近了些,低下头捏了些小米放在手里喂鸽子,看它的头一点一点在手心里啄食,摸了摸它的脑袋。他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清俊的眉眼和薄薄的唇,看起来近乎温柔。

    只有小灰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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