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沈悟等了几日，才寻了个机会。
从前都是向心觅主动来寻他，他从不知道他们俩见面的机会这样少。她因为准备去莫古国，已经向书塾告了假，连这几日没去。若不是他事先知道隐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离了每日上学那一会的交集，沈悟都不知道去哪里寻她。还是问了陆谨，知道她今日会在家里的铺子里清点货物，这才到东街的向氏布庄附近等她。
午时过后，向心觅才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天气愈发地热，为了轻便，她今日穿了件纤薄的纱裙，袅袅身姿被勾勒地淋漓尽致，一下车，街上的不少视线都看了过来。
沈悟不自觉地蹙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瘦了些。
他走上前去，同她见礼。向心觅似乎对见到他这件事情很惊奇，看到他手中活蹦乱跳的小鸟，又扬起了真心实意的笑。
“你怎么这么快就养好了！也太厉害了！我正打算差人去问的。”她蹲下身，细细观察那只鸽子，见它极有精神，身上的伤口也没了，抬头冲他道谢：“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能救它，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沈悟低头看着向心觅。她被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离得近了，他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向心觅从前脸颊圆润的弧度收拢进去一些，明显的下颌线使她少了两分少女的娇憨，反倒多了些倔强的韵味。
她懊恼地冲他说道：“近日我太忙了，都昏了头，把这事给耽误了，还让你亲自送上门，真是失礼。不如你进来坐一坐，我请你喝茶，试试新衣吧。我家铺子正好进了新料子呢！”
向心觅也只是客套。她真心实意地感谢沈悟替她照顾小鸟，但也不想多和沈悟共处一室。方才那番话，纯粹是最近应酬太多说溜了嘴，一时不查没过脑子就冒出来了，心中正后悔，但转念一想沈悟多半也不会答应她的邀请，心中刚一放松，没想到沈悟安静半晌，接话道：“我正好有些口渴，那便叨扰了。”
向心觅愣愣的，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沈悟的脸，小灰鸽子也在笼子里探头探脑，看着站在面前的日日拿着小米喂它的人。一人一鸟看起来莫名有两分神似。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人家要喝茶，哪里还有不让喝的道理。向心觅招招手，让人把那个硕大的鸟笼子领进去，又亲自引着沈悟上了二楼包厢。
两人落座，侍女手脚利落地上了茶。包厢临窗，外头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包厢内两盏清茶，两人对坐，却相顾无言。
向心觅不知道沈悟上来喝这口茶是为了什么。
若说还鸟，这鸟已经在门口还了，也没什么可继续交代的。
若说喝茶，说实在的，他们俩也没什么茶好喝，她记得沈悟也压根不爱喝茶。
总不是想跟她聊天吧从前自己找着她聊，他都不愿意呢。向心觅被自己的想法几乎逗笑。
但总不能两人这样干坐着，向心觅作为主人，自然要率先开口：“正好想请教请教你，那只小灰鸽子，喂养需要有什么注意的吗？”
沈悟抿了口茶，言简意赅：“一日两顿，一次小米两汤勺，再保证水碗里有水就可以了，它很好养。”
向心觅一边听一遍点头，记得很认真，听到沈悟话锋一转：“可以少喂一些，它在我那里，似乎胖了些，也许是喂太多了。”
她忍不住笑：“胖就胖了，也不打紧，圆润些更可爱。”
沈悟又问：“你即将要出门？”
向心觅点了点头，也没打算隐瞒：“我打算去莫古国，你知道是哪里吧。”
沈悟点头：“南方小国，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有我的事。”向心觅回避了这个问题，反倒问了他一些关于莫古国的问题。沈悟抿了抿唇，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他读书破万卷，竟然真知道些她所不知的知识，记性又极好，看过的书都能记得七七八八，即便有不清晰之处，也都知道自己在哪本书上看过。
向心觅遍寻不得，没想到再沈悟这里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之间将积攒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又怕自己有遗漏，又命人拿支笔来，将沈悟所说的话一一记下。沈悟看着她写字，为她指摘其中错漏，两人头抵着头，外面的天光不知不觉间暗了下去。
这样一折腾，两人之间反倒融洽不少，向心觅彻底没了重生以来对着沈悟似有若无的尴尬气氛。
“莫古国那里的虫蛇，需要特制的驱虫药剂，你可准备了？”沈悟问她。
向心觅为难地皱巴着脸：“我正为这事情发愁。”京城里的驱虫药极我总担心对那些大毒虫没有效果，但莫古国商队带来的不多，他们回程时自己也需要用。我们人数众多，怕到时候不够分。
沈悟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斟酌着说道：“我看过一个方子，据说是莫古国的驱虫药方，只是没有试验过真假”
向心觅登时脸色舒展，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总要一试的，到时候做出来，拿去问问莫古国人就知道了。我最近结识了不少莫古国人，多找几人确定，应当就八九不离十！”
她顿了顿，寄予厚望地盯着沈悟：“你记下来了吗？”
方才那么多内容，沈悟都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出来。这个药方，想必他也
“我忘记了，回去我看看书。”沈悟却回复道，神色坦荡。
向心觅失望地耷拉下来，不太规矩地伏在案上，“那我明日去找你拿，可以吗？”
沈悟点头：“我回去找一找就可以了，你明日过来拿就是了。”
翌日，向心觅吃过午饭，又准备妥当了一份厚礼，她走进院子，并不着急去敲沈悟家的房门，
小院子里，她还和陆谨打了个招呼，又逗了逗陆谨的弟弟陆由，似乎还给他塞了几块糖，又和陆谨逗了几句嘴，这才轻轻敲了敲沈悟的门。
小院子隔音不好，沈悟一早就听见了向心觅的声音，所以向心觅才敲了两声，他就已经拉开了房门。
向心觅挎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糕点和其他礼品。糕点是上次向心觅看见沈悟拎着的板栗酥。其他的沈悟不认得，淡淡的扫过一眼，又落回到向心觅脸上。
向心觅今日上门道谢，为表重视，特地涂了点粉。骤一开门，她身上茉莉的香气就顺着空气飘过来，像眼前的向心觅一样咋咋呼呼地同他打招呼：“下午好，我来同你道谢！这是谢谢你照顾鸽子的礼物！”
眼前的女子笑得眼睛弯弯，因为巷子走到院子里的一小段路，她的脸颊泛了点红润的色泽，嘴巴也红润润的，看起来很软，几乎像水蜜桃一样甜美。
沈悟有些错觉，仿佛前段日子里向心觅的冷遇，忽视都只是他的错觉，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向心觅兴高采烈地敲响他的家门，挎着篮子邀请他去哪里踏青，又或是去哪家铺子，才是他最熟悉，最安心的景象。
沈悟有些愣神，他抿了抿唇，接过那个装得满满的篮子：“小灰适应得怎么样？”
向心觅一愣：“你也给它起名叫小灰？我也是！王叔还说我给它起名太随便，这下有理由反驳她了。”她不动声色地恭维他：“你也这么起名，这叫大繁若简！”
沈悟这才想起来自己说顺了嘴，将那些日子喂鸽子时顺嘴起的名字给说了出来。然而误打误撞竟然成了一种心有灵犀，沈悟没反驳她，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
向心觅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专注地盯着对方，表情也很丰富，看着对方的眼睛盛满了情绪。所以她说话总是很有感染力，身边的人总是忍不住听着她的话笑起来。只是少了些大梁所崇尚的婉约之美。
看多了倒也习惯。她正比划着说昨天自己喂鸟时放了两勺小米，想起来沈悟叫她少喂一些，就拿着勺子想舀一些出来，结果小灰追着她的手啄。
她说到这里垮了脸，皱着脸将红印子伸出来要给对方看。刚一抬手，却想起对面是沈悟。
向心觅手一僵，后知后觉地想要缩回去。她脾气很好，话也很多，总是容易和人说到一起去，也许正是因为她说话时兴致勃勃声情并茂的样子有感染力。
上辈子喜欢沈悟，追着沈悟跑，直到嫁给沈悟之后，她都刻意收敛着，因为沈悟看起来不喜欢太过活泼的女子。在在沈悟那里屡屡受挫了之后，她就不在沈悟面前这样做了。再后来，她双亲尽失，与沈悟夫妻感情冷淡，也无人能让她这样做了。
重生之后，也许是压抑得狠了，一朝又回到这样的好时候，她纵着自己的脾性，也怕让人看出什么端倪，刻意放纵自己演出少女的娇气来，这几日又成日和孟一水她们这些小姐妹混在一起，一时之间竟忘了形。
她正要讪讪地收回手，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却捉住了她的腕子。
“被啄了？这里？”沈悟神色平常，捏着她的手，已经看见了那两处泛着红的印子。
向心觅有点不自在，又想把手收回去又不好意思使劲地太明显：“只是破了点皮肉，过两日就好了，不打紧。”
沈悟却没理她，只扔下一句：“等着，我去拿药。”
温热的手指触感还停留在腕间，向心觅看着沈悟的背影，半新不旧的衣裳被他穿得挺拔，简直像行走的衣服架子。他弯下身去拿底下的药箱子，衣服勾勒出他细却并不瘦弱的一把腰身。
向心觅想着，沈悟可能是有一种医者仁心在身上，见不得民生疾苦。上辈子小产后，他生自己的气，又忙的厉害，也不忘盯着自己一日三碗苦药地喝，要是不当官，他也会是个好郎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