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萧珩今日依然是一身月白袍服,清贵逼人一如谪仙,见眼前女子不动,他抬指撩起了一侧帷幕,待看清了帷帽下女子的脸,他不由得轻嗤一声,松开了手,开口却道:
“骆玉堂,好久不见。”
玉堂抓着肩侧的背带,站去了一侧,闷闷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他是个王爷,连忙又作揖回道:
“问王爷安。”
萧珩不置可否,站在廊下仰头看雨,气氛一时默然,唯有外间的雨丝飞斜,下得淅淅沥沥,玉堂想起了那日她第一次遇见他,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似乎也是这样……”萧珩的话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玉堂心间没来由地颤动了几瞬,却只垂着头不说话。
“萧慕允你一个人出来?”他突然又问道。
玉堂正要开口,却听萧珩突然自嘲一笑,继续道:
“竟忘了,他目下并不在京中,而是去北地接傅家女了。”
去北地?傅家女?竟都未听萧慕说过。
不过他堂堂一个王爷,想来也没必要同她交代去处……
“如果未料错的话,待傅家女回京,她便是瑞王府的正妃了。”
玉堂一愣,眼底微微黯淡下来,但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迟早的事……
“骆玉堂,投靠瑞王做得一个小小的美人,这就是你想要的?”萧珩突然道。
玉堂抬眸看他,隔着帷幕,对上他一双清冷孤傲的凤眼,她鼻子没来由地一酸,再度缓缓垂下眼来,道:
“想不想要,从来不是我这种人能决定的……”
“不必妄自菲薄,在瑞王府来择选的时候,你本可以不去。”萧珩冷声道,
“只可惜,你终究是个俗人,是我看走眼了。”
他的语气带着轻蔑,玉堂咬了咬唇,喃喃道:
“你不能这么说我……”
萧珩转头看她,挑眉问道:“什么?”
玉堂咬咬牙,壮着胆子重申道:“你不能这么说我!”
萧珩双眉微挑,随即似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虚行一礼,道:
“倒是忘了,你如今已是王府美人,也算是我的嫂嫂,是本王唐突了。”
说完他转瞬冷了脸,转身提步而去。
他的背影决绝疏离,玉堂眼睁睁看着,心中涌上莫名不甘……
“若非玉兰为信,我岂会错认?!”
萧珩身形一顿,未及转身,玉堂已从一旁擦身而过,倒是比他更快地离开了这里……
……
下过雨,路上泥泞万分,玉堂背着沉重的画具,心情糟糕透顶,连带着也没注意脚下,不一会儿裙摆就被那些泥水给挂得越来越沉。
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行驶到她身边时才缓缓停下。
“上车。”萧珩的声音从车窗里传来。
玉堂赌着气,埋头快步往前走,那马车又跟了上来。
“本王不介意陪着你回京,但遭殃的恐怕只会是你一个人。”萧珩再次提醒道。
玉堂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爬上了车……
马车赶去了一个匝道停下,这期间萧珩弄清楚了个中缘由,二人在车内一时静默无言,玉堂垂首看着自己泥泞的裙角发呆。
方才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接受不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是那样不堪,可眼下能说清楚了,也没觉得如释重负,反而隐隐生出了一丝后悔和不安来……
还未等她想明白,视线内递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那上头躺着一个精致的四方盒。
“回去后寻个时机服下此药,它能暂时封闭你的气息造成假死之态。”萧珩解释道,
“只要彻底脱离了瑞王府,后面的事,我自会替你安排。”
玉堂一愣,定定看着那盒子,却没有马上抬手去接。
“怎么?”萧珩细看着她的表情,道,“我以为你想离开。”
玉堂并没有被这话挟制,反抬眸看向他,问道:
“我没有必须离开的理由,瑞王他对我……若是我想继续作画,想来他也不会……”
“一个王爷的心,”萧珩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觉得它会在你身上停留多久?”
“骆玉堂,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特别的存在?”
玉堂面色微僵,抿唇再不说话,片刻后,她终于接过那药盒,又问道:
“我要带上我阿娘……”
“暂时不可,”萧珩当即否决道,下一刻又放缓了声音,安抚道,
“待风头过去,我会令人接你娘出京,到时你们在京外团聚。”
玉堂点点头,沉默一瞬,又问道:
“王爷的条件是什么?不如一次性说清楚的好……”
萧珩轻笑一声,坦然道:“放心,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我只需要你为我画一幅画。”
……
半月后,萧慕归京。
刚安顿好人马,他便亲自来永宁侯府接人,岂料玉堂并未出来相迎,屋子里高高低低站了一堆家眷,面上皆露哀戚之色。
萧慕进入里间看望,方见玉堂抱臂坐在床上,隔着轻薄的床幔,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王爷别过来,”玉堂语带哽咽,“我染了怪病,恐怕辱了王爷的眼……”
她话音刚落,那床幔便被掀开,二人倏忽对视,玉堂连忙缩去了里侧,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你的脸……”萧慕方才已看清了她的脸,竟有一半长满了疱疹,又红又肿,全无从前模样。
萧慕立刻命人进来问话,郎中已陆续换了好几个,愣是没有一个能说得清她脸上症状,萧慕即刻命自己的人去宫中请太医来看。
然太医看过之后,却也是摇头,只是看向萧慕的神色存着一些异样。
萧慕挥退众人,与太医站在一处无人的角落说话,玉堂隔着床幔看着那两道背影,却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见没多久太医就告退了,连个方子也未曾留下。
萧慕背对着她沉默良久,临走时只对玉堂道:
“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萧慕离去,阿娘拭着泪进了屋,坐在床沿看着自己女儿被毁去的脸,不由得再次落下泪来。
玉堂为阿娘拭着泪,喃喃道:“阿娘,对不住,让您担心了。”
阿娘摇摇头,道:“娘是担心,恐怕王爷这一走,便不会再来了,将来你可要怎么办呐……”
……
正如阿娘所预料的那样,萧慕果然没有再出现,京中这时候却盛传傅家女已得了圣上钦点,不日就要与瑞王完婚了。
谁还记得一个毁了容的美人呢?
玉堂母女再一次被永宁侯府的人所厌弃,很快那些人原本的嘴脸便显露了出来,从克扣吃食用度,到最后站在院门前指桑骂槐,偌大的侯府里,再一次没有了她们的容身之处。
玉堂心里却舒朗不少,再没有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她带着阿娘住回了京外的旧宅,自己开始重操旧业,卖画贴补家用。
可是,就连释卷阁的刘掌柜也不收她的画了……
她蒙着面巾,接连跑了好几个不同的画阁和书局,即便给出更低的价格,也没有一家愿意收她的画。
连着几日碰壁,玉堂终于找回了释卷阁,开口问刘掌柜:
“刘叔,我想见恭王。”
刘掌柜叹息一声,又似如释重负,指着楼上道:“他在泽雅间,你自去见他吧。”
依然是那间临街的茶室。
几个月前,他们还曾在此对坐畅谈,如今玉堂却只能跪在一侧,企盼着面前的贵人能高抬贵手。
“倒是不算蠢,我还以为你要熬到山穷水尽方会想到我。”萧珩不疾不徐撵着茶,淡淡说道。
玉堂跪伏在地,道:“求王爷给一条生路。”
“如今再问我要生路,是不是晚了?”萧珩冷声道,随即起身朝玉堂走来。
他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抬手揭去她面上的纱巾,待看清她面颊上溃烂的伤口,不由得微微蹙了眉,道:
“女子容色为重,你竟真的毁了自己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