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玉堂面上一热,局促着坐了回去,目光却依然不舍地看向窗外。
“方才你不是说想你阿娘了?”萧慕轻笑一声,道,
“正好我要出京办事,这段时间你可以陪陪你阿娘,待我回京再来接你,可好?”
“多谢王爷!”
玉堂眉眼霎时舒张开来,连忙要起身跪谢,却被萧慕先一步拉住,蓦地将她扯入怀中,在她唇边飞速落下一吻。
“这才是谢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玉堂一惊,仓惶推着他起身,捂着唇骇然看着他,面上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发作,看得萧慕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打开车门,两位婶婶见到玉堂出来,连忙扶着阿娘上前来迎,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精致的小姐,看着和玉堂一般年岁。
玉堂由着侍女扶着下了车,下一刻便不管不顾地与阿娘相拥在一处,阿娘眼中早已蓄泪,当下轻抚着她的肩,二人霎时哭成一团。
婶婶们局促站在一旁,你一句我一句装摸做样的劝慰着:
“弟妹快别哭了,玉堂如今入了瑞王府,这是天大的福泽,该高兴才是啊。”
“是啊是啊,瞧瞧把咱们姑娘眼都哭红了,怪叫人心疼的,王爷还在呢……”
一旁的两个少女闻言便跟着轻拭起了眼角,皆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只是她们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总是若有似无地往马车那边瞥去。
阿娘点着头,一边替玉堂拭着泪,这才带她上前几步,朝着马车作揖,垂首道:
“多谢王爷体恤。”
其余人连忙跟着行礼,随即大婶婶连忙接话道:“里头已备了席面,还请王爷进来喝口茶歇息片刻。”
“侯爵娘子有心了,只是眼下本王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马车里萧慕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疏离。
玉堂默默听着,总觉这声音与他在自己面前时差别极大,冷冷的,坚硬的。
“玉堂,”萧慕的声音再次响起,“过来。”
玉堂一愣,伴随着众人的目光,她垂首恭敬地走到了马车窗下。
“把手给我。”萧慕又道,随即那车帘微动,从底下半掀了车帘。
玉堂犹豫着伸手过去,但见里头也伸出来一只修长的大手,那手温温柔柔握住了她的,下一刻她的腕间便多了一只精致的镯子。
鎏金的镯上嵌了几朵粉白的玉,刻成了玉兰花的样式,姿态各异,又有各色宝石点缀,精致又华贵。
目送马车远去,玉堂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镯子上的纹路。
这镯子他本可以在马车上给她,却偏要当着这些人的面给,玉堂知道,这是为了给她撑脸面,叫侯府的人不能轻慢了她。
想到这里,玉堂心里没来由地暖了暖……
一路被众星拱月着进了侯府大门,玉堂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侯府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婶婶们的嘴脸,当初说她们母女身份低贱不配回侯府的是她们,现在开口闭口奉承她的也是她们。
经过一番攀谈,玉堂才知眼前两位一直跟着的少女正是婶婶们的女儿,算起来也是她的堂姐。
她们年纪轻,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目下皆陪着笑,却笑得有些敷衍发苦。
她们年龄相仿,相互间自有比较,如今目光都落在玉堂身上偷偷打量了几个来回。
那可是统管二十万虎啸营的瑞王爷,京中高门谁不想攀这门亲?偏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竟能入了瑞王的眼……
论相貌身段,玉堂算不得夺目出彩,论教养,那更是与她们这些深闺女子不能比,论身份,永宁侯府袭爵到这一代,家中已经没有出色的男子了,就是伯爵自己,也不过是在朝中领着份闲差度日,勉强撑着门面而已。
所以,瑞王是真的看上了她骆玉堂这个人吗?
越想越酸,越觉不甘,直到家宴用完,大姐姐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玉堂妹妹是怎么结识瑞王爷的?”
这么一问,众人这才逐渐敛了笑,齐刷刷地看向了玉堂,可见他们其实都很想知道。
其实这件事玉堂自己也不清楚,这也是她一直难以安心的原因,她一下子答不上来,只摇着头回道:
“我也不清楚,入府之前也不记得曾见过他。”
在座一时无言,只觉是她刻意隐瞒,这时阿娘却抚上她的手,接着说道:
“玉堂为着我的病,这些年一直奔波卖画,十分辛苦,许是在哪个书阁画廊刚好被王爷瞧上了吧……”
婶婶们闻言,对视一眼,面上皆不大好,心知她这么说,便是怨着侯府这几年冷情冷心,害她们母女二人在外头吃了那么些苦。
二婶婶此时突然打起了圆场,拉着自家女儿,道:
“玉堂啊,你如今已有了大好的郎婿,今后可别忘了你的姐姐,咱们可就靠着你帮着相看了。”
大婶婶见状连忙也示意自己女儿凑过来些,附和道:“是啊,还有你大姐姐,你这两个姐姐的未来婚嫁,咱们可就指望你了。”
玉堂愣愣听着,直白道:“我如今才刚入王府,将来的事还未可知,实在不敢向诸位担保……”
大婶婶闻言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阿娘借口挡下,兴许是觉出自己操之过急,婶婶们也立刻止了话头,转而各自喝起了茶。
待送走她们,玉堂这才有机会与阿娘单独说话。
沐了浴,她还同从前一样伏在阿娘的膝上,任阿娘为自己梳着头,自从父亲离世,阿娘的唇角已经很久没有挂过这样的笑了。
“阿娘,你开心吗?”玉堂问道。
阿娘理着她的鬓发,柔声道:“自然开心,玉儿有了归宿,侯府接纳了我们,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宽心了。”
听闻阿娘这样讲,玉堂沉默良久,终究未将自己错认的事道出。
“我听她们说,王府的美人是不可能回家省亲的,瑞王能给你这样的待遇,想来定是看重你的?”阿娘突然又问道。
玉堂回想了下,点了点头:
“他看着威严,目下对我却是周到的,只是我心里没底,一下子进了那样的地方,得了那样的关注,心中害怕……”
“毕竟是王府,肯定要更谨慎些,”阿娘叹道,随即脸上又浮上一抹淡淡的忧愁,
“我与你父亲原只想你嫁个门户小一点儿的,若受了欺辱,我们做父母的还能去替你撑腰,这才为你定了你那个表哥,谁成想……”
玉堂抚摸着阿娘的手背,安慰道:
“都过去了,阿娘别担心,再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以后……只会更好,我不会让阿娘受苦。”
阿娘收敛了哀思,擦了下眼角,回按住玉堂的手,道:
“阿娘知道,玉堂是顶顶孝顺的孩子。”
玉堂重新靠在阿娘的膝上,缓缓闭上眼,将脑海中那一抹月白身影一点点抹去……
……
次日,表哥和姨母就提着厚礼上门道喜来了。
阿娘不想再见她,玉堂却代阿娘收了贺礼,毕竟这些年若非表哥私下接济,她和阿娘恐怕熬不到现在。
姨母知道阿娘心里有气,当下不管不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出自己这么些年为家里外操持的辛劳,自己也是不得已才要悔婚。
表哥上前将自家母亲一把拽起,拉着她便要离开。
姨母一边挣扎着一边向玉堂求助,玉堂这才开口叫表哥留步。
原来前阵子会试放榜,表哥没考中,姨母家也没有什么门路去讨教考官,如今知道玉堂进了王府,便想来求玉堂为他去走一走门路,也好为今后的会试做准备。
见玉堂久久不应,姨母又要哭嚎,玉堂连忙道:
“我会寻着机会同瑞王说的,只是结果却不敢保证……”
姨母破涕为笑,连连道了谢,这才被表哥强行拉着走了,这期间他只向她投去歉然苦笑,连说话的时机都不曾有。
接连三日,她们住着的这个小院一直不断有所谓的“亲戚”上门道喜,玉堂不堪其扰,干脆带上帷帽,避开所有人,便衣从后门出去了。
走在京中大道上,有一瞬间玉堂觉着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她还同以往一样,而且这一次,她可以不必再担心自己和阿娘的生计,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京郊有一座娘娘庙,周围种满了玉兰,玉堂很多次经过那里,每次都会驻足观望,那娘娘庙嵌在一片雪白之中,犹如人间仙境,她一直很想将它画下来……
偏半路下起了雨,玉堂只好压着帷帽一路快跑着冲进了娘娘庙里,却意外与里头正走出来的一人撞个满怀。
她趔趄几步,被那人拽住了胳膊稳住身形,隔着半透的帷幕,玉堂看清了眼前之人,身子不由得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