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玉堂挣脱他冰冷的手，侧过脸将纱巾重新遮好，萧珩叹了口气，起身坐了回去，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送至唇畔闻了闻，道：
“为何不听我先前的安排？”
玉堂睫羽微微扇动着，解释道：“无容无色，便不必以色侍人，用这个办法同样可以离开瑞王府……”
说话间，她抬眸探究了一眼，又补充道，
“听闻假死药稀世罕见，王爷肯舍了它助我，我怕自己还不起这个人情。”
“是么？”萧珩轻笑一声，转首朝她看来，
“是还不起，还是不想还？”
他的语气逐渐转冷，玉堂听得心惊，不敢再多言。
喝完了一盏茶，萧珩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冷道，
“既来了，却又耗着不说实话，看来是我平日待人太和善，倒叫什么人都敢在我面前显出自己的胆量，既如此，你就好自为之吧。”
一抹月白衣角刚从眼前划过，玉堂连忙伸手去抓，俯身扣地道：
“王爷明鉴，民女绝不敢以下犯上！”
衣袍的主人止步于前，玉堂这才松开手，缓缓道：
“可民女也不甘心，民女想活，想带着阿娘一起活下去……”
萧珩垂首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蹙眉道：
“不过让你画一幅画，何时说过要你死了？”
玉堂依然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世人只听闻过假死药，却极少有人知道，一副假死药其实还分阴阳两颗。”
“阴药至阴至毒，中毒症状如死去一般，但最长不过三日，三日后毒性被全数吸收，身体会暂时醒转，但余毒依然还在，若七日内未服下那颗阳药彻底解毒，便会真正死去。”
当年蜀王命宫中巫蛊术士造出这种药，原本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取乐。
此药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人死去，待他们醒转后再被棺材活活憋死一次，若蜀王高兴了，也可救他们出来，然后借着阳药在手，逼他们乖乖听话。
这样的帝王，这样的蜀国，覆灭是迟早的……
“蜀王当年自己用过一副，原本是想借假死逃过一劫，待来日东山再起，谁承想瑞王杀入宫中后，见他身死却还不肯放过，竟将他的头给砍了去……”
“剩下那些原本应该早就同旧王宫一道被焚毁了，可没想到王爷手里还有一副……”
“王爷肯舍了这样珍贵的药给我，想必要我画的，不是一般的画。”
“可王爷却只给了我其中一颗阴药，那么，若待我完成画作，能不能继续活着，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这女子知道的，远比他预想的更多，听至此，萧珩面上不变，却转身坐了回去，又为自己倒上了一盏茶：
“说下去。”
玉堂闻言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子，抬眸望向那一抹端坐的月白身影，继续道：
“释卷阁背后是王爷，刘掌柜当年也不是因为同情我才收了我的画，他一直在私下帮您找一个人，王爷要他找的人，便是山秋的后人。”
“而我的身份，想必王爷这几年间终于派人调查清楚了，所以才在那一日等在释卷阁门前，制造了那一场偶遇……为的便是利用我再现山秋的那幅海晏图。”
萧珩沉默片刻，低低笑了，道：
“你让我有些意外了……”
玉堂神情冷肃，心中却是一片灰败，其实这些初初不过都是她的猜想，如今说出来，倒是成真了……
“你父亲将你们母女隐藏得很好，查你确实费了我不少心思。”萧珩继续道。
否则他也不需要历经两年时间才能最终确认，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子，便是已故山秋先生的女儿。
山秋先生曾是名动一时的蜀地画师，他的画作很少，但每幅都是上品，听闻就连旧时蜀国那暴虐的帝王，对这位画师都十分推崇敬仰。
原本蜀国覆灭之后，当今圣上也曾多次派人入蜀山寻找他的踪迹，期望他出山入仕，做大绥的宫廷名师。
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山秋先生只以一幅海晏图相赠，以表谢意。
却不知这图如何触怒了圣上，山秋因此获罪，没多久便以死谢罪了……
思及此，萧珩的眸色微微放柔了些，道：“我只要海晏图，不会伤害山秋先生的后人。”
“起来吧，明日午时到京郊娘娘庙，”说着萧珩起了身，一边往外走去，
“骆玉堂，这是最后一次。”
就在萧珩与她擦肩而过时，玉堂突然又开口问道：
“其实王爷本不必这般费心思与我结识，我身上的软肋有很多，病中的阿娘，还有山秋遗孤的身份，只要王爷拿一个出来要挟我，我便会乖乖听话……”
萧珩身形微顿一瞬，很快又轻笑了起来，道：
“大概是这些年装惯了君子，做小人……嗯……不太顺手。”
……
午时过半，京郊娘娘庙，玉堂如约而至。
马车早已等在庙前，车旁站了个带刀护卫，模样和穿着皆是平常，叫人留不下印象，玉堂上前待要行礼问询，那护卫已让出路来，示意她上车去。
依照行车时间，此处分明离京城不远，却深藏山坳之中，隐匿竹林之间，是一座全部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小小庭院。
院中也是小桥流水，鱼儿欢游，只是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冷色，伴随着外间沙沙竹声，别有一番天地寂寥之感。
玉堂独自步入屋中，方见这是个书房，而萧珩早已坐在案上。
看到她来，他不过抬眼示意，玉堂连忙上前在他身旁站定，方见那案上已经铺了一层纸，上头已画了好些或虚或实的笔触。
“海晏图我只见过一回，只能回忆起这些，你可能还原？”萧珩继续画着稿，随口问道。
玉堂飞速扫过一眼，点头道：“王爷记忆超群，已经还原大半，只是有些细节我也记不太清，需要再一道回忆回忆。”
说着她便陆陆续续指了几处，萧珩蹙眉回忆，一边提笔细化了下。
当然也有几处是萧珩印象模糊的，偏玉堂反而又记得真切，两相交流互补过后，一幅粗略的海晏图便最终呈现在眼前了。
二人齐齐长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直到敲门声响起，二人方知时辰已至傍晚，再不回城，恐怕今晚就要宿在此处了。
萧珩转首环顾四周，随意道：
“平时住用的东西，这里都已备下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刘护卫提来，若画累了，可以出去园子里转转。”
玉堂点点头：“我会尽快赶出来的。”
“时间上没要求，最要紧的是能以假乱真。”萧珩强调道。
“是。”玉堂屈膝行礼，这才恭送着萧珩出了屋子。
之后的一段日子，玉堂吃睡皆在这里，每到时辰便有那护卫给她送饭。
她可以休息，可以出去院子转转，甚至竹林、山中都可，除了不能离开这山坳，她简直衣食无忧、随心所欲，就连萧珩也不来打扰。
只是玉堂惦记着早日与阿娘团聚，除去第一天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外，剩下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从竹屋出来过。
期间提出过的唯一要求便是要每日熬煮黄莲汤，以缓解她脸上病症所带来的疼痛。
那么苦的东西她每日如饮茶一般用着，萧珩听到护卫回禀后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随即问了身旁另一个护卫：
“瑞王可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