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102/木云木夕
石城县的县令王伯阳早就收到顺天府衙寄送过来的文书,知道定国公府的家眷要发配到他的辖区。
王伯阳也不催促,坐在案前静静地看着金三朝顾七娘收取保护费,待押司们都走了,才看向顾家人,缓声开口。
“本县一共有十个镇,二十九个村落,每个地方的落籍费用不一样,这本册子上都标注了,你们看看,要选哪一处落籍?”
“顾家成年男丁目前已有三位,需要服役三年,会就近安排他们服役的去处。基本上是去矿山开矿,危险比较大,死人是常有的事儿,要慎重。”
“顾二郎年满十九,即将弱冠,成年后,大概也是需要服役,服役期限——”王伯阳看了一眼顾三郎,“和顾睿、顾明、顾眺一样,三年后的今日截止。”
顾家人听了,有些错愕,替二郎惋惜,运气不好,今年年底就要成年了,被抓了壮丁。
四郎大概是沾了三郎的光,三郎毕竟是永乐的亲子,三郎免去服役,四郎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不过错愕归错愕,顾家人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谁都知道,二郎活不过成年的,提前担心这些也是多余。
就连顾戬之本人也跟没听到一般,漆眸无波无澜。
姜锦年鹿眸闪烁,果然,这必是永乐或是梅洛的意思。
要整死顾家男丁,但又保全了三郎。
因为三郎不是顾家的血脉。
看样子,四郎和她一样,也是永乐要除掉的目标。
“知县大人,圣旨上写的是顾家成年男丁服役三年,那没成年的,自然不能算在内,否则,按照您这种理解,我们顾家的所有男丁迟早都会成年,岂不是都要去服役?”姜锦年蹙眉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说一说。
王伯阳一愣,瞪大两只眼睛看向顾七娘。
顾家人全都急了。
尤其徐霜婳,她可不想这么一闹,把自己儿子也牵扯进去,本来知县都没说让四郎服役了。
徐霜婳拉了一下七娘的衣袖,冲她摇摇头,眼神里满是祈求,让她别说了。
顾母也皱起眉头,生怕剩下的两个孙子也要被抓壮丁去服劳役,那顾家男丁岂不是……死绝了么?
“姩丫头,莫要再说了。”顾母沉声道。
顾戬之自然明白二婶娘和祖母在担忧什么,他剧烈地咳了一通,肺都要咳出来,脸色刷白。
漆目注视着少女的侧颜,眸光涌动。
四郎尚有些懵懂,三郎却是听懂了的。
“没错!若二哥要去服役,则我和四弟也都要去服役。若我们不用去服役,那同理可证,我二哥自然也无需服役。”三郎朗声道。
姜锦年赞赏地瞥了三郎一眼。
“这圣旨是由翰林院的庶吉士起草,出了名的用词严谨,不可增删一字,不太可能会犯这么明显的逻辑错误,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换言之,圣旨上的内容,必是今上的意思。”
说着,姜锦年面朝北方叉了叉手,以示敬意。
“今上仁慈,只让业已成年的三位顾家男丁服役三年,其他未成年的男丁则无需服役。”
“知县大人,您细品,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否则,若我二哥也要服役,那必是要满三年,而不是两年多,不然岂不有违圣意?那既然我二哥要服役,那我三哥自然也该服役,因为我三哥早晚也会成年。 ”
“不仅我三哥该服役,就连我四弟也该服役。”
“既如此,那这圣旨上就该写明,顾家男丁凡成年者,皆需服役三年。而不是如今这样,‘顾家成年男丁服役三年。’望知县大人明鉴。”姜锦年叉手道。
王伯阳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犀利的眸光扫视着顾家众人,最后落在当事人顾二郎身上。
顾戬之立在那里,默然不语,又是一通惊天的咳嗽,咳完整个人越发虚弱了。
顾二郎打小便患了怪病,寿年不永,太医院的院使陆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看样子,传言非虚。
王伯阳又看向顾七娘,弄得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操控他人命运的感觉,默了半晌,方似笑非笑道:“你便是顾七娘?”
“是。”姜锦年叉手应道。
“甚好。看来是本官领会错了今上的意思。顾二郎不必服役三年。”王伯阳道。
“知县大人英明!”姜锦年违心赞道。
不过此人没有不管不顾,强行让二郎服役 ,一来是看二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二来想必心胸或是眼界都尚可,不是那等昏聩残暴之人。
他此举,必是得了上头的旨意,他一个被打发到石城县来当县令的小官,若还想升迁,也不敢不听话。
“想好了么,要在何处落籍?”王伯阳问道。
石城县辖区有金、银、铜、铁、煤等矿山,不论他们选哪个地方落籍,顾睿三人都是要去其中一种矿山去开矿的。
开矿都是危险活儿,死人的事儿时常发生。
顾睿三人选了半晌,也不知该选哪里,因为他们从未去过矿山,哪里晓得实际的开采过程中是怎样的呢?
三兄弟面面相觑,尤氏插道:“不若选金矿?”
金矿值钱,若是能偷藏一点儿,也能贴补家用不是?尤氏抱着这样的小心思。
顾睿却皱着眉头,“我觉得咱们最好别选金矿。财帛动人心,金矿的管理一定是最严格的。”
顾眺点头道:“那咱们选煤矿?煤矿最不值钱,咱们拿了也没用,想来能少受点监视?”
顾明看向女儿,“姩姩,你怎么看?”
姜锦年眨了眨羽睫,拿起册子迅速扫视一遍,在心里问小金,“小金,你建议选哪个?”
小金:“金银铜铁煤的开采难度不一,各有各的难度,如果深入地下矿井作业,难免会发生事故。”
姜锦年眸光一亮,含笑问王伯阳,“敢问知县大人,这些矿藏有哪些是在地表作业,哪些是在地下作业呢?”
王伯阳眯了眯眼睛,深看了顾七娘一眼,淡声道:“金、银、铁矿是在地下作业,铜和煤矿是在地表作业。”
“哦!依大人之见,这铜和煤矿,哪个还能在地表作业至少三年呢?”
王伯阳瞪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铜矿。”
“多谢大人指点。”姜锦年笑眯眯插手道。
“就选靠近铜矿的孔雀镇落户罢。”
顾睿点头,眼里满是赞许:“好!”
顾明:“嗯!咱们就选孔雀镇罢。”
孔雀镇落户费用第三高,仅次于有金、银矿的两个镇子,孔雀镇上和离镇上较远的村子价格也相差极大。镇上落户一人要八十两之多,而去偏远村子落户一人只要八两银子。而其他镇,有的地方落户只收一两银子。
住在镇上,就没有田地分;住在村子里,成年男丁还可以分到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
但是种地需要缴纳赋税,而不种地也要缴纳人头税。
顾家人没有人种过地,也没人想种地。
成年男丁都不在,一群待嫁的姑娘,去了村里,以后能配的也就只有地里刨食的泥腿子,那不得憋屈死?还是镇上好点儿,至少摆脱了种地的生活,没准还可以嫁到县城里来。
可是不种地,什么都要买,坐吃山空,他们之后的生活来源从哪里来呢?
只能做做刺绣拿去店铺卖,或是给人浆洗,又或者开个铺子做生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定下来再说。
一番商讨之后,最终还是定在了孔雀镇上。
十七个人,一共花了一千三百六十两。
自然是各房负责各房的花销。幸好他们身上还有点钱,否则这么贵的落籍费用也就生生把他们卡死了。
交了钱,登记入籍。
再拿着户籍证明赶去孔雀镇找房子,就算是安定下来了。
“顾睿、顾明、顾眺,你们身上的枷锁即刻起解除,但你们明早辰时便要赶去孔雀山采铜场点卯,逾期未到,视为逃匿,抓回县衙,是要杖二十大板的。”王伯阳道。
“是。”顾睿三兄弟齐声应道。
解开枷锁后,顾家人便从县衙大门出来了。
此时已临近正午,外头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谁也没有心思在县城逗留,问了孔雀镇的方向后,便叫了一辆牛车,往孔雀镇赶去。
到了镇上,由于地方小,并没有官牙,只能找临街开茶肆的当地人打探哪里有房子可以租住。
茶肆的刘婆见他们一群外地人,虽然穿着一般,但一个个气度非凡,且又牵着六匹马,便认定他们很有钱,好奇地打听他们的来历。
只是顾家人个个口风紧得很,没有搭理刘婆的刺探。
刘婆领着他们到了一处一进的四合院,主人家搬去了县城,房子委托给他弟弟陈二爷代为看管。
主屋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间,勉强够住。
“房租一月八百文,一次性付一整年,合计九千六百文。”陈二爷道。
姜锦年撇撇嘴道:“太贵了。县城的房子也就这个价,再便宜点成不成?”
先前她问了一下赶牛车的大爷,了解了一下县城房租的一般水平。
陈二爷一怔,没料到小姑娘居然打听过市价行情,讪讪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别处可没有我这么大的院子整租给你们,八百文不算贵了。”
这意思是坐地起价了,吃定他们是外乡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脚。
“您这院子卖不?一口价多少钱?”姜锦年又继续问道。
陈二爷再次怔愣了一下,眸光狠狠一亮,“卖啊。这院子一口价一百八十两。”
“您这价格不实在。”姜锦年再次摇摇头,“九十两,九十两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拿房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