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088/木云木夕
三郎挠了挠脑袋,有些愣怔地看着七娘。
姜锦年也被他吓了一跳,毕竟孤男寡女,还撩衣裳露背了,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治病,她也不必心虚什么。
她嘘了声,指了指二郎背上的银针。
三郎这才看向二郎的背,立时被他背上可怖的绛紫纹路给惊得瞳仁紧缩。
二哥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这两天洗澡,都是摸黑,而且各人洗各人的,他也没注意。
“二哥怎么样了?明日能赶路吗?”三郎压低声音问。
姜锦年轻轻叹息,摇了摇头,“二哥哥这身子骨,阴雨天最好是在家歇着,泡泡药浴,缓解身上的疼痛。可如今咱们也没得挑,金三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变本加厉折腾人,根本不可能让咱们晚一日赶路的。”
三郎默了半晌。
他也知道陆太医的断言,二哥活不过二十岁去,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此刻亲眼感受到他身体的衰败程度,又是另一回事。
“但愿这雨明日能停。实在不行,明日我再去找金三说说。”三郎道。
姜锦年点点头。
顾戬之趴着,许是太辛苦了,吊了一日的精气神,都在此刻彻底卸下心防,竟昏睡了过去。
姜锦年收了针,给二郎把中衣拉下来,盖好被子,又熄了灯,回去躺下,不多时也睡着了。
翌日清早,雨仍旧在滴滴答答地下着。
顾母愁眉紧锁,“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要是走上一整天,咱们估计都得受寒。”
徐霜婳也满面愁容,“媖姐儿昨晚就有些恹恹的,不能再淋雨了。要是生病了,没有药吃,小孩子可是很凶险的。”
顾母无奈叹息,“先洗漱罢。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四郎牵起八娘的手,也学着七姐姐的样儿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热。”
八娘也伸手摸了摸哥哥的额头,又摸摸自己,“嗯,没发热。”
但她看起来蔫儿吧唧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四郎又和妹妹头对头,兄妹俩又玩闹了起来。
顾家人开始洗漱,各忙各的。
程姨娘却顾不上梳洗,只缠着顾眺,让他给她写一份放妾书。
顾眺心情沉闷,搓了两把脸,用汗巾擦了擦,又接过孙姨娘给他折好的牙枝,沾了驿站的廉价牙粉,走到外面一株桂花树下刷牙。
尤氏也一边刷牙,一边挨到顾眺身边,含混道:“一会儿就要出发了,你赶紧决断,别磨磨唧唧的。你舍不得你的爱妾,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儿。”
说着溅出了一点唾沫星子,喷到了顾眺的衣裳上。
顾眺嫌弃地皱了皱眉,瞪尤氏一眼,转身进去漱口了。
姜锦年叠好被子,趁着人不注意,收进了空间,从炕上撅着屁股爬了下来。
昨晚睡前她就有些犯愁,该怎么把藏在空间里的那五具尸体丢出去,虽然尸体放在空间里不会腐坏,装进去的时候啥样,如今还是啥样,那五人看起来就跟睡着了没两样,但那毕竟是死人,她觉得别扭。
也有些害怕。
姜锦年心里想着事儿,只瞥了一眼程姨娘和四叔那边,便没再管了,跟她没关系。
等会儿议定了,程姨娘欠她的钱还是要讨回来的。
程姨娘比孙姨娘受宠,私房攒了不少,却这般抠抠搜搜,连亲生女儿也不要了,几两银子也要赖,她可不惯她。
姜锦年走到顾戬之身边,仰头道:“二哥哥,身上还热么?”
顾戬之瞧着仍是不怎么好,漆目凝了凝,落在少女的眉眼上,淡声:“不知道。”
他没说谎,一晚上都在做噩梦,人都进了鬼门关,被一群鬼怪追杀,醒来后感觉更疲惫了。
头脑昏沉,不知今夕何夕。
“啊?”姜锦年鹿眸瞪圆,伸手探了探顾二郎的额头,“还有些低热。”
顾戬之闭了闭眼睛,只觉少女的掌心温软如玉,昏沉的头脑立时清明了不少。
三郎洗完脸,脸上湿漉漉的,用帕子擦了擦,闻言看向他俩,“二哥,你觉得如何?今日还能赶路吗?”
姜锦年收回手。
“还好。骑马没问题。”顾戬之淡声道。
三郎:“那就好。”
姜锦年和顾戬之也去洗漱,见顾睿刷完牙回来,她便笑眯眯问了一句:“二伯,您觉得怎么样?痛得厉害么?”
顾睿笑道:“还行。还能忍受。”
姜锦年点点头。
“二郎,怎么样了?”
“二哥哥有些低热,骑马的话,勉强能走。”姜锦年帮着答道。
顾睿点头,拍了拍顾戬之的肩膀,勉励了几句,便让他们去梳洗。
顾眺被程姨娘缠得没法儿,顾母看不过眼,便让他快做决断,省得一会儿拉拉扯扯,给人看笑话。
顾眺脸色黑如锅底,瞪了程姨娘良久,才让三郎去向驿丞借纸笔,弯腰在桌上写了一张寥寥数行的放妾书,签字摁手印后,甩给程姨娘。
“程氏,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不薄。如今你闹着要走,我便成全了你。”
“只是你需记得,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皆与我顾眺无关。”
“你走罢。”
程姨娘折好放妾书,收进自己的包袱,朝顾眺福了福身,又向顾母磕了一个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娘咬着唇瓣,眼圈红了又红,双手攥拳,指甲嵌进肉里,愣是不让眼泪落下来。
“等等。程氏,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呢?不还钱,就把这些东西留下。”姜锦年出声道。
程姨娘脚步一顿,脸上有些讪讪,瞥了一眼五娘和顾眺,“让四爷或是五姑娘给你罢。我没钱。”
顾眺气结,“抄家前一日,我还给了你一千两私房,你值钱的首饰也不少,四五两银子你也要赖?我真是看错你了。”
尤氏一怔,狠狠瞪了顾眺一眼,眼疾手快逮着程姨娘就要钱,“嚯,你一个妾室,手里攥着这么多钱,比我这个主子奶奶还要体面,还搁这儿哭穷?快把我家的钱拿出来。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程姨娘使劲儿扑腾,但没人上去帮忙。
“七姑娘,这是五两银子,给你,还有多。”程姨娘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五两的银圆锭,丢给姜锦年。
姜锦年双手接住,忙解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快速数了三百八十七个铜板出来,一股脑儿都给了程姨娘。
“呐,这是找你的。我不占你便宜。咱们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了。”
程姨娘双手捧都捧不住那么多铜板,被尤氏一拽,哗啦啦掉了好些个在地上。
四郎高兴地蹲下去捡了起来。
徐霜婳低喝道:“厉哥儿,回来,不许捡。快还回去。”
四郎捏着手里捡的十几个铜板,看向五娘,扯开她腰间的荷包,把铜板全都倒了进去。
五娘没忍住,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
四郎扁了扁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五姐姐,又回到妹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
程姨娘被尤氏拽得头发乱糟糟的,她向顾母求情道:“老太太,您发个话,放我走罢。我在顾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生了五姑娘。”
“我是享不了她的福了。我后半辈子,总要有点银钱傍身,不然可怎么活呢?”
尤氏:“你想得倒是挺美!你拿着我们四房的钱,再去贴补别的男人,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你一点儿也没顾念姚姐儿,少在这儿装可怜了。赶紧把钱拿出来!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顾母看得心烦,“你们自己看着办罢。都分家了,你们自己的家务事,自己解决罢。走,我们用朝食去。”
顾母领着其他三房的人走了。
顾眺也跟了出去。
气得尤氏又破口大骂:“都是你干的好事儿!你走哪里去?回来!”
三娘也帮着尤氏,让程姨娘拿钱出来。
四娘在一旁看着,有些茫然。
程姨娘被逼急了,推了尤氏一把,把她推在地上,便跑了出去。
连斗笠也忘了拿。
五娘拿了程姨娘的斗笠,追了出去,“姨娘,下雨了,戴上斗笠。”
程姨娘直接冲进了院子里,被淋得狼狈不堪,听见五娘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冲过来,拿了斗笠,只说了一句:“姑娘保重。”便跑走了。
五娘哭起来,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愣是什么也来不及说,只讷讷喊了一声:“娘,您也千万保重。”
也不知程姨娘听见了没有。
三娘扶着尤氏从屋里走出来,尤氏见五娘在屋檐下抹眼泪,白了她一眼,也没多说,理了理鬓发,便从她跟前走了。
四娘也看了五娘几眼,淡淡道:“去吃朝食罢。”
五娘擦干眼泪,红着眼圈应了一声,跟在后面。
饭厅里,顾家人埋头吃稀饭,见尤氏四人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看一眼,谁也没问什么。
倒是尤氏自己憋不住,端了稀饭过来,不等人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程氏那个小贱人,身上藏那么多钱,被人抢了去,那可是现世报。她竟然还敢推我,力气蛮大的,往日里装得一副柔柔弱弱、夭夭翘翘的模样,没想到发起狠来,力气那么大,把我推地上了。”
顾母嗔道:“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快点吃,吃完还要赶路。这下雨天,赶路可不方便。”
金三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数了一圈人头,发现果然少了一个人,便朝陈七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陈七一愣,“去哪儿看?”
金三瞪他一眼,“人跑了一个,你带几个弟兄去追回来。”
一旁的丁东来忙使劲儿朝陈七使眼色,拉着他走,“金三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姜锦年也留心着押司那边,见状,小声对顾眺道:“四叔,金三他们肯定是去追程姨娘了。程姨娘身上的银钱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