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087/木云木夕
程姨娘自请离去的话一出,惊得屋内所有的女眷皆是一怔,五娘更是嘴巴大张。
五娘不可置信地望着程姨娘,死死抿紧唇瓣,眼圈发红。
姨娘这是要舍弃她自奔前程去了?
顾母愣了愣,回过神来,斟酌着道:“程姨娘,你先起来。你是老四的人,你去和老四说。你要走,我不拦着。”
程姨娘站起身,嘴角牵了牵,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五娘。
孙姨娘挨到程姨娘旁边,小声道:“你真的要走啊?”
“嗯。”
“你走了,五姑娘怎么办?”
程姨娘看了一眼五娘,“不是还有老太太和奶奶做主么?我在与不在,又有甚要紧?”
孙姨娘撇撇嘴,心道,到底是亲生的,怎么舍得抛下呢?
姜锦年和文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她本是想给五姐姐讨个公道,谁知道程姨娘竟会来这么一出?
别说给钱了,她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要抛弃了,这种人,可同甘,不可共苦,为了自己过得轻松,夫君儿女皆可弃。
这大概是人的天性,两相对比,尤氏显得也没那么糟糕了。
“程姨娘,我不管你是要留下,还是要走,你欠我的钱,都是要给的。”姜锦年淡声道。
程姨娘一愣,“你找姚姑娘要好啦,她有钱,等她当了首饰,就有钱给你了。”
五娘憋了许久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
“谁欠我的,我找谁要。程姨娘,你欠的,我只问你要。”姜锦年瞥了一眼五娘,黛眉蹙得更紧。
程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袖袋,摸出一块五两的银子,又塞了进去,嘴硬道:“七姑娘,你又不差这点钱,咱们好歹亲戚一场,你手指缝漏一点给我,当作盘缠,也算是你大发善心,慈悲心肠,我也念你的好。”
“谁说我不差钱了?我差的呀!你都要走了,以后跟顾家就没有关系了,我作甚要卖你这个人情?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我也不要你念我的好,你把钱给了就行。”
程姨娘只垂眸不语,打算拖着不给。
姜锦年懒得和她啰嗦,交代了一声,便拉着六娘去伙房打热水去了。不然一会儿,二伯他们该回屋睡觉了。
两人各提着两个水桶,去井边打水洗了桶,又装满,提去伙房换热水。
才走出十步远,六娘就嚷着不行了。
“姩姩,这水太重了,我拎不动啊。先放一桶在这儿,我们待会儿再来拎,行不?”
“可以。就怕被旁人拎去了,都不知道去找谁。”
毕竟驿站里人来人往的,都不认识。
说话间,旁边的小屋门打开了,顾戬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哥哥。”姜锦年眼睛一亮。
紧跟着,三郎、四郎也走了出来。
六娘喜道:“太好了。三哥哥,厉哥儿,我和姩姩拎不动这么多水,你俩帮帮忙呗。”
她知道二哥哥不舒服,自动忽略了他。
三郎和四郎笑着答应过来帮忙。
四郎年龄小,提不动一桶水,六娘和他一起抬一桶,三郎一人拎了两桶,拎得胳膊上肌肉都紧绷起来。
姜锦年对顾戬之道:“二哥哥,你先回屋去休息,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顾戬之神情恹恹的,点了一下头,便抬步往房间去了。
他身后跟着顾睿、顾明和顾眺三兄弟。
去伙房的路上,六娘压低声音道:“三哥哥,程姨娘想走。祖母同意了。”
四郎惊讶道:“程姨娘要去哪里?她不和咱们去贵州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回京城去找她兄嫂。”
三郎叹息道:“五妹妹应该会很难过罢。”
“谁说不是呢?毕竟是生母,如今一朝分离,日后想要再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姜锦年一路沉默不语,进了伙房,才赔笑着对烧水的伙夫道:“老伯,今儿下雨,家里长辈、兄长和小的感染风寒,想换点热水去擦身子,您看可以么?”
那伙夫看一眼他们提来的四桶凉水,有些迟疑道:“我只是一个烧火的。方才听押司老爷说,热水得先紧着他们用,你们、要不要去和他们说一声?”
姜锦年心里一阵窒闷,不消说,定是金三那厮搞的鬼,他看二哥哥身子不舒服,故意磋磨他。
“哦,老伯,您是说金三爷罢?”姜锦年灵机一动,笑道:“我们才来的时候,特意去请示过他老人家了,也跟他说明了我家的情况,金三爷看着虽有些凶,不大近人情,不过也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辈,他见我们一家子可怜,就答应给我们四桶热水。”
“不过,也叮嘱了我们,要提冷水来换。您瞧,我们可不是空手来的。老伯,您行行好,帮帮我们行吗?”
老伯脸色一缓,“这样啊。那、那你们舀罢。”
六娘和三郎对视一眼,这都可以?
四郎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一旁使劲儿帮腔点头,“对对对,我们还提了冷水来换的。”
姜锦年摸了摸四郎的脑袋,欣慰地笑了笑,“多谢老伯。”
三郎帮着把冷水倒进水缸里,姜锦年和六娘又赶忙把锅里的热水灌进木桶里,动作又快又稳,生怕押司会突然闯进来,拆穿他们。功亏一篑。
装满四桶热水,大铁锅也见底了。
姜锦年忙让三郎和六娘先把热水拎回去,自己则留下来把大铁锅又灌满冷水。
老伯心里觉得这小娘子很上道,忙说:“小娘子走罢,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去罢。”
姜锦年也希望溜之大吉,忙笑着再三道谢,这才拎了剩下的一桶热水,回去了。
出来的时候,赶巧碰上陈七和罗大二人也拎着木桶进来打热水。
姜锦年心里一咯噔,嗐,到底还是碰上了。
她弯了弯唇角,淡笑道:“陈七哥,这么巧啊,你们也来打热水?”
只是热水刚被他们打完了,估计还得再等等。
陈七点点头,抿了抿唇,“顾七小姐,我帮你拎罢。”
罗大也道:“是啊是啊,让他帮您拎罢。”说着,抢过陈七手里的空木桶。
姜锦年啊了声,脸上的笑容也真切几分,“这多不好意思?”
陈七也不废话,只接过去,便大踏步往顾家人住的房间走去。
他把水桶放在房门口,便转身走了。
姜锦年笑嘻嘻道了谢,又不吝夸赞道:“陈七哥,你真好呀。”
幸好有夜色遮掩,否则她一定会看到陈七耳根红了。
陈七只淡声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姜锦年拎着热水进屋,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只见四叔正皱眉看着程姨娘,一言不发。
也不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文氏见她进来,忙过来帮忙抬,姜锦年用只有母女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怎么样了?”
文氏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问。
姜锦年撇了撇嘴,懒得去管程姨娘这事儿。这是四叔的事儿,交给他去处理罢。
文氏有些犯愁,家里男丁都在,她们怎么擦洗呢?
她们根本不敢去别的房间擦洗,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撞见,用强,她们还要不要活人了?
姜锦年想了想,爬上炕,背对着众人,佯装从麻袋里翻找,实则是从空间里找出一块湖绿色的细棉布,估摸着原是给府里的下人做衣裳穿的。
她利索地剪了一块三四米长的出来,对文氏道:“阿娘,用这个挡一下,凑合用。”
文氏眼睛一亮,“姩姩,你还买了这个?”
姜锦年含混地嗯了声,便招呼六娘、三娘和四娘过来帮忙,四人抓着棉布,围成一圈,离浴桶一尺远。
文氏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忙道:“不行不行。今儿就不要沐浴了,擦一擦就可以了。”
女儿右肩上的麒麟图案万万不能被第三个人看见。
姜锦年眨了眨卷翘的羽睫,想了想,“也好。”
文氏放下心来。
前两次,她都忘了,也幸好没人看女儿,大家都有意撇开视线,避嫌,没人发现异常。这要是四个人围着看,肯定会有人发现的。
顾睿三人也累得够呛,真是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了,外面还下着小雨,刮着阴风,出去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见她们折腾布帘子围挡,也只是说:“把灯熄了就好了。都是自家人,都忍忍罢。等到了贵州就好了。”
顾戬之身上已经起了低热,他躺在炕头最里侧,双手搭在腹部,一动不动。
文氏也道:“把灯熄了罢。”说着,她走到煤油灯前,把灯吹熄了。
屋外有一丝亮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使人能勉强模糊视物,不至于撞到桌椅。
女眷们一个个轮流擦拭了身子,洗了脚。
程姨娘是最后一个。没人搭理她,也没人给她拉帘子。
五娘心里虽然恼恨,却还是站在那里,把棉布折起来,堪堪挡住一面。
等全部洗完,已经到了二更时分。男丁们都已经入睡。
姜锦年又重新点亮油灯,走到炕头,伸手拉过顾戬之的手,在他的手腕上把了一下脉,顾戬之知道是她,缓慢地睁开了凤眸。
姜锦年几乎快摸不到他的脉搏了,心脏揪作一团,黛眉紧蹙。
她知道二郎肯定身子难受得紧,但她没料到,他的生机会枯竭得如此迅猛。
外面还在下雨,比白天还大,这样下去,二郎恐怕会熬不过去。
他前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少女温热的指尖轻颤,撩拨着顾戬之的心弦。
他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漆眸笼着少女的脸庞,低哑道:“没事。暂时还死不了。七妹妹去睡罢。”
姜锦年看着他蔫儿吧唧的模样,不放心,从袖袋里,其实是从空间里,摸出她的银针包,还掏出了一粒九香丸,剥开油纸,喂到他嘴边,低声道:“再吃一颗,晚上能睡得好点儿。”
顾戬之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忙别过头去,用帕子捂住嘴巴,待缓过来,才看向少女。
他眸光动了动,薄唇忍不住勾了勾。
“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
“那你快吃。”
“嗯。”
顾戬之抬手接过九香丸,就着油纸吃了。
吃完,姜锦年让他背转身,她要给他针灸。
顾戬之深看少女一眼,没说什么,沉默着背转身,趴到了炕上。
但他的中衣并没有脱,在等着她动手。
之前,她没给他扎过针,他一般是泡药浴,这算是头一遭。
她也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几乎是她说什么,他都照办了。
心头掠过一丝浅淡的异样。
姜锦年咬了咬唇,吸了吸气,直接上手,把他的中衣一把推到了最上头的位置。
他的身材匀称,肌肉结实,宽肩窄腰,可惜白璧微瑕,其上遍布网状绛紫纹路,看着甚是骇人。
她也不拖泥带水,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找准位置,便朝命门穴扎了下去。
随后她又在附近几个穴位一一落针。
三郎睡着朝里侧翻身,突然睁开眼睛,被唬了一大跳。
“七妹妹,你在这儿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