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066/木云木夕
姜锦年捏了捏手指，有些迟疑道：“就咱俩去吗？要不要叫上厉哥儿和媖姐儿？他们一直嚷着要我带他们出府玩儿呢。”
顾戬之黑眸凝了凝，淡声：“他俩太吵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带。
姜锦年坐起身，默了默，“浮云观有点儿太远了，咱们让下人去买不就好了，干嘛非得自己跑一趟？”
顾戬之坐姿笔挺，闻言，眸光动了动，指腹轻轻摩挲着，静默片刻，方道：“趁着我还在，陪七妹妹出去转转。等哪日我没了，七妹妹也该嫁人了，到时候陪你去的，就是你的夫君了。”
“二哥哥，你胡说什么？不许你这么说，我不爱听。”姜锦年眉头拧起来，脸上表情严肃。“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嫁人！我这辈子都不嫁人！旁人说也就罢了，怎么连二哥哥你也这样说！”
顾戬之凤眸盯视着少女，眼睛里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好，你不嫁人。我再不说了。莫生气了。”
“去不去？”他又问道。
姜锦年沉吟了片刻，想着他们也有许久不曾出府了，便答应了。
“咱们能赶在宵禁之前回来罢？”
顾戬之点头，吩咐良图道：“速去通知马房备马车，一刻钟后要用。准备一些茶水和干粮，路上吃。告诉三爷和三奶奶，七姑娘要随我去浮云观，天黑之前回来。”
良图答应一声是，退下了。
顾戬之起身走回卧房，打开博古架上的银箱，把里面所有的银钱全都装进了荷包里。
片刻后，和良图一道回来的，还有许久不见的殷复，以及婢女杨枝。
殷复在国子监的国子学读书，在外面租了房子住，之前放旬假，他经常过来，不过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姜锦年一看见殷复和杨枝主仆，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抠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盖，看一眼顾戬之，低声道：“怎么办？二哥哥，咱们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
“可我不想和他一块儿去。”姜锦年蹙眉道。
“行。那咱俩偷偷去。”顾戬之抬眸看了一眼少女的眉眼，唇角微勾，轻哄道。
兄妹俩坐在柏树下的石桌旁，静静等着殷复等人上前来。
“二郎，七妹妹，听良图说，你们要去浮云观玩，”殷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近，自顾自说道。“正好，我来京城这么久了，常听同窗提起这座道观，不若今日就与你们同去，路上咱们还可以说说话，解解闷。我买了两盒糕点，路上吃。”
顾戬之和姜锦年起身，彼此见礼。
顾戬之给殷复斟了一杯茶，殷复撩袍落座。
“幸而我来得早，再晚一点点，就错过了。”殷复笑道。
一旁的杨枝悄悄打量了姜锦年一眼，只觉她越发貌美了。
等再过两年，她长开了，只怕会更加明艳动人。这些年，她跟着世子爷，出席各种宴会，什么样的美人她都见过，但谁也没有她生得标致。
世子爷早该成亲了，江州老家侯爷和侯夫人也总来信催他回去相看，可世子爷却以学业为重一再推脱，去年连过年都没回去。就连邹家的表姑娘让他回去，他都没答应。
可世子爷心思根本不在科考上，他读的书，都不是科考的内容。他私下里结交的西域僧人，和他说的话，都是离经叛道之言。
她看不懂世子爷想做什么，可她担心，世子爷一直拖着不肯成亲，就是为了等她，这个冒牌的顾七小姐。
世子爷说好要拆穿她的身份，可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她瞧着，世子爷大概是已经不想再拆穿她了，反倒是一门心思等着她长大娶她呢。
杨枝眸光闪烁，嫉妒犹如毒蛇啃咬她的心脏，让她失去了理智。在一行人往垂花门方向走去的路上，杨枝趁机挨到姜锦年身边，低声道：“七姑娘，您还记得周见秋道长么？”
姜锦年心里一紧，脚步微顿，但她马上就稳住了心神，若无其事往前走，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浅笑，声量不高不低道：“杨枝，你这话问得奇怪，怎么我应该认识此人么？”
杨枝一愣，用力抿唇，又紧张地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殷复，对上他狐疑的眼神，忙讪讪找补道：“奴婢就是随口问问。原来七姑娘不认识呀。”
殷复向杨枝投来警告的一瞥。
杨枝忙低垂了脑袋。
等他转过身去后，杨枝这才抬头，恨恨地瞪了姜锦年一眼，压低声音冷哼道：“你就继续装罢，总有一日，我要揭了你这层皮！到时候，你说不定还不如我呢！冒牌货！”
姜锦年眉头紧蹙，顿住脚步，扭身看向杨枝，目光锐利，轻嗤一声，讥讽道：“杨枝，我劝你积点口德罢。总造口业，当心会没有好下场哦。”
杨枝气得噎住，捏紧拳头，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反击的话，却见姜锦年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殷复是坐马车来定国府的，可他非要和姜锦年他们挤一辆马车，打发自家马车夫驾车回去了。杨枝坐在车辕上。
车厢内不时传来谈笑声，说话比较多的还是殷复。
外头日光渐盛，晒得杨枝额头冒汗，她烦躁地用手帕擦了擦，侧眸看着车帘，眼神阴暗不忿。
凭什么？
都是孤女，她是卑贱的婢女，而那个冒牌货却成了千金小姐！
老天不公！
姜锦年不愿和殷复挨得太近，坐在顾戬之的右手边。她撩起窗帘，看着车厢外一闪而逝的景致，心里一片茫然。
她有预感，永乐即将对定国府动手。
她要不要趁此机会逃离顾家，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江湖游医，自在度过此生。
她逃走了，或许对养父母才是最好的。她留下来，对母亲文氏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迟早要掉下来，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母亲那么爱她，她不忍看她陷于那么糟糕的境地。
可她若走了，且不说她能不能逃脱永乐的追杀，父母还是会因此很难做人，遭人非议。还有二郎，他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她走了，他一定会伤心罢。说不定，他们会拼命找她。
她留下来，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可以陪着他们，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毕竟她有一个系统，旁人都没有的。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姜锦年愁得闭了闭眼睛，连自己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
殷复视线一直落在少女的侧脸上，他忍不住好奇笑道：“七妹妹年纪轻轻，为什么事儿唉声叹气？”
虽说问的是姜锦年，眼睛却望着二郎。
顾戬之双手抱胸，正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耳朵却没闲着，自然也听到了姜锦年的叹息声。闻言，他睁开凤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少女。
姜锦年扭身看向殷复，默了默，才道：“我心里烦呗。你也别问我烦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
正要张嘴问的殷复一噎：“…………”
“二郎，你问。七丫头一向最听你的话了。”殷复又向顾戬之使眼色，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道。
顾戬之抿了抿唇，半晌方吐出两个字：“不问。”
殷复冲他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了。
马车颠颠儿地疾驰在山间盘桓的窄路上。
姜锦年也靠着引枕，垂眸看着自己百褶裙上的绣花发怔。突然，十来天没吱过声的系统小金在她脑海里说话了——
“宿主，前面危险！赶紧停下！”
姜锦年心蓦地一紧，一边在心里问“怎么回事”，一边凑到小车窗往前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
小金：“检测到前方路段变窄。”
姜锦年心中了然，弯腰往前，撩起马车帘子，急声道：“田叔，您慢点儿！”
田叔勒紧缰绳，放缓了速度，狐疑道：“怎么了，七姑娘？”
“这边山路多弯道，须提防山上有人下来。万一对方也是马车，速度也很快的话，碰上了，是很危险的。”姜锦年可不能说前方路变窄了这种话，她又没有千里眼，哪里能看得那么远，只能随机应变道。
田叔一听，眸光闪了闪，表面上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是赶车赶老了的，有十几年的赶车经验，什么难走的山路他没走过。若对向有马车下山，他提前一百米就能听到响声，他还有一手窄道马车会车的经验呢。
田叔再次松开缰绳，一甩马鞭，悠闲自得地驱车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因为七姑娘还看着他呢。他不好驾得太快，怕吓着她。
此时，日头逐渐热烫，杨枝脊背都已经汗湿，她口干舌燥，马车跑得快点儿，带起风，她还能凉快点儿。
因此，对于姜锦年的话，她十分恼火，咬着唇，忍了忍气，没忍住，扭身对姜锦年道：“七姑娘，您宽心。我帮田叔看着呢，不会有事的。再说，田叔驾车技术娴熟，没问题的。”
姜锦年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她得自己盯着才放心。
殷复拽了拽她的衣袖，笑道：“快回来坐下罢。仔细摔着了。”
姜锦年又叮嘱了田叔一句“慢点儿”，见田叔确实放慢了速度，又讨厌殷复拽她的衣袖，她不喜欢被他盯着看的感觉，便坐了回去。
“这路还挺宽敞的，田叔，我觉着可以快一点儿。不然今天可赶不回去呢。”杨枝一边擦汗，一边小声对田叔道。
“怎么了？”顾戬之侧眸看向姜锦年，低声问道。
姜锦年摇头，“没事儿。我就是有些儿心神不宁，怕出事。”
话音未落，姜锦年往后一靠，胳膊撞到了二郎的肩上，马车明显提速了。
姜锦年忙大喊道：“田叔，慢点儿！你——”
后面的话来不及全部吐出，马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马车厢向后侧翻，车厢里的小茶几倾倒，茶壶跌落在地，壶盖掀翻，茶水洒在他们身上。
“不好！马车要翻了。”殷复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