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058/木云木夕
吃完年夜饭，众人在花厅前面的院子里放烟花爆竹。
今年特殊，过完年，府上的长公主夫人就要登基为帝，成为大亨朝最尊贵的人。林管事搜罗了各种各样的烟火，已提前绑在木架上，用火药线串起来。
烟花在空中盛放，似流星坠落，射出夺目的光束。有各式各样的花鸟图样凌空绽放，龙跃凤惊，美轮美奂，夺人心魄。
“这是黄蜂出巣。”三郎拍手嚷道。
“这是长明灯。”大郎道。
“啊，这是百兽吐火。”二娘道。
“水瓶花！”三娘道。
“金盏银台！哦，这是白牡丹！那个是、紫葡萄！”四娘道。
“大梨花！”大娘道。
“珍珠帘！长明灯！”五娘也道。
“竹节花！”六娘也哇哇嚷道。
绚烂的焰火在姜锦年漆黑水润的鹿眸中炸开，她瞥到永乐正看着他们，尤氏在一旁凑趣，便应景地嚷了一句：“金盆捞月！泥筒花！”
“没错！七妹妹你好聪明！”三郎朝小七娘竖起了大拇指，只见烟火继续在空中炸开，忙不迭又大叫道：“松竹梅！”
殷复也道：“葡萄架！”
殷复走到姜锦年身边，弯腰在她耳畔笑得如同鬼魅，“小七，你、今岁才好，以前的事儿不记得，你是如何记得这是什么烟火的？”
姜锦年：“…………”
默了默，姜锦年没忍住，回敬了他一句：“干卿底事！”
殷复一愣，半晌没说话。
角落里的二郎见状，走了过来，拉住姜锦年的手，走到一旁，却被小丫头甩开。
小丫头气呼呼地别过身去，轻哼了一声。
二郎一愣，抿了抿唇瓣，默了片刻，方道：“七妹妹，你怎么了？”
姜锦年看着烟火在她眸中怒放，没吭声。
突然，烟花架子上的火药线断了一截，一大坨烟花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砸向了离得最近的三郎。
“三哥哥当心！”姜锦年乌黑瞳仁大扩，尖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四个人都奔向了三郎。
定国公顾瞻、二爷顾睿、二郎顾戬之，以及永乐长公主的贴身近侍梅洛。
顾睿戴着义肢，比不得其他三人，稍稍落后。
二郎又落在顾瞻之后一步。
顾瞻抢在烟花落在三郎身上之前掠至他身前，却被身法更轻更快的梅洛抢先一步救走了三郎。
顾瞻眸光一滞，一脚踢飞了落下来的烟花。
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得更加欢腾，灼人眼球。
梅洛一个旋身，在安全的角落将人放下，手却没有松开，关切地询问三郎，“孩子，你没事罢？”
三郎笑起来，眉眼舒展，摇摇头，“没事。谢谢你，梅洛。你好厉害啊。比我父亲还厉害。”
一旁走近的顾瞻脚步微顿：“…………”
梅洛扬了扬浓眉，轻笑道：“那是方才我站得离你比较近的缘故。”
三郎从他身上下来，扭身看向定国公顾瞻，仰头道：“爹爹，我没事儿。”
顾瞻眸光轻动，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脑袋，沉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敛之，以后你须得多长个心眼，莫要站在危险的地方。”
三郎点头，“知道了，父亲。”
梅洛脸上神色变了变，默默退至一旁的角落。
姜锦年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揣测，梅洛该不是……三郎的生父罢？！
可他、不是个内监么？
姜锦年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梅洛脸上的表情，却被回身而来的二郎揪住了后衣领子。
“去哪儿？话还没说完呢。”
姜锦年倒退着走了半步，忙道：“二哥哥，你松开！我、我说还不成吗？”
兄妹二人走至一个偏僻的角落，二郎道：“七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姜锦年撇了撇嘴，想起他食言而肥的事情来，又娇滴滴气呼呼地轻哼着别过脸去，“二哥哥自己知道！”
少年一愣，“我知道什么？”
小丫头又哼一声，“二哥哥分明答应我了，转头却把我娘亲手做的马蹄糕，给了我最讨厌的人吃。”说着，往旁边走开一步，委屈巴巴道：“二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少年眉头一拧，困惑道：“谁告诉你的？”
“杨枝啊。”
“谁是杨枝？”
“就那个坏蛋身边的小厮。”
少年眨了眨长睫，脑中掠过一个总是垂着脑袋偷瞧他的形象，看不清楚正脸，总是跟在殷表兄身边。
“他告诉你，我把马蹄糕给殷表兄吃了？”
“对啊。她还捧了一匣子象生花来做回礼呢。”姜锦年轻哼一声，“不过我没要。给了五姐姐、六姐姐各两朵。本来还要给大姐姐她们的，但她不肯，只好作罢。”
二郎看了一眼正朝这边看的殷复，以及立在游廊下的小厮，见他正盯着这边瞧，不由得凤眸微眯，暗暗沉吟起来。
姜锦年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殷复和杨枝，吸了吸气，捏着手指拽了一下二郎的衣袖，“二哥哥，你没给他吃啊？”
二郎回过神来，嗓音清润地嗯了声，“没给。”
他没提因此得罪了殷复，特意让良图拿银子去采春斋买了八色糕点回来，赔罪一节。
姜锦年心中一凛，登时明白了什么。
二郎性子冷，但他从不屑于说假话。
所以他不会说谎骗她，那么骗她的人是杨枝。
怪道杨枝不肯让她把象生花送给大姐姐她们呢，她是怕人人都有了，总有一个人多嘴到殷复跟前漏了馅罢。
她是瞒着殷复来找自己的。她想拆穿她假顾七小姐的身份。
啧。这个杨枝，若水观待了那么些年，怎的身上一点儿宽容慈悲的气度也没沾染上啊？
她又不碍着她什么事儿？莫非她还在为当日娘亲选了自己而没选她一事耿耿于怀，所以蓄意报复？
“好罢。二哥哥，我信你。”回过神来，姜锦年仰着脑袋看着二郎道。
少年抿抿唇，幽怨道：“以后再把我拆的鱼给旁人吃，你就别想再吃了。”
小丫头立即怂兮兮地抱住少年的胳膊，撒娇道：“不会啦。二哥哥会一直对我好的罢？”
少年看着小丫头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唇角微微上翘，故意板着脸道：“看你表现。”
“我表现一直很好啊，二哥哥。”小丫头继续撒娇。
远处，烟花还在继续燃烧，照亮每一个人的脸。
永乐长公主眼神落在二爷顾睿的腿上，似笑非笑道：“二弟如今又重新站起来了，瞧着与正常人无异，可以议亲了。等再过几年，大郎他们都可以议亲了，你这个做二叔的，总不能比侄子们还晚成亲不是？”
顾睿脸上笑容一僵，讪讪一笑，正要说自己不想成亲，顾母插道：“老二，你长公主大嫂说得正是。永昌伯爵府家的徐大姑娘人不错，模样生得好，性情也好，与你正是相配。年后就去下聘，争取端午就把喜事办了。”
顾睿脑海掠过徐霜婳的形象，眸光轻转，为难道：“母亲，您、别这么急，容我再想想。”
“当然要急了。”顾母摆摆手，制止二子再说话，“老二，这件事就交给我，娘会给你操办好，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安安心心当新郎官就好。”
一旁的三爷、四爷都笑着拍了拍自家二哥的肩膀，四爷更是挤眉弄眼笑道：“二哥，您就听母亲和大嫂的劝，我保管你不会后悔的。”
永乐视线落到二郎和姜锦年身上，眸光阴冷，她收回视线，弯唇道：“听说二弟的义肢，是二郎和七丫头做的？”
顾睿点头，“是的。二郎很聪明，七丫头也不差，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也可顶一个诸葛亮了。”
三爷顾明听了，嘴角咧到颧骨，笑得红光满面，搓着手掌道：“是啊。姩姩如今在学医了，带她的师父是济世堂的梁老大夫，医术很高明的，虽比不得陆太医，但寻常的病症都不在话下。”
永乐狐狸眼眸一扩，黛眉轻蹙，讶然道：“七丫头这么小，就去学医了？她为何要学医？”
莫非是为了二郎？
可她才这么点大，就算学了，也无济于事。
顾明笑道：“大嫂有所不知，上回二郎为了救姩姩，”说着他压低了嗓音，“伤了底子，陆太医说恐有损寿年。当然了，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些。姩姩这个孩子心眼实，就想自己学医，将来好救他。”
“我和孩子她娘原也以为，她吃不了学医的苦，没想到，这孩子，一点儿也不怕吃苦，学得还挺好。”
永乐心里一片阴暗潮湿，眸光涌动。
臭丫头福大命大，不仅没死，还这么聪明，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
一旁的文氏瞥见永乐眼神的晦暗，心提溜起来，她很怕永乐会继续怀疑女儿的身份。
过了今晚，明日一早，永乐就要登基为帝了，就算她容得下女儿，可她知道真相后，定然会处置她。
她不想和女儿分开。她不想女儿没有娘亲疼爱。
“哪有的事儿！”文氏拽了一下丈夫顾明的衣袖，讪笑道：“她学着玩儿罢了。若不是二哥出面，那梁老大夫哪里肯收她做徒弟呀。”
烟花放完，一家子进去守岁。
顾母看向文氏，语气郑重道：“老三媳妇，翻过年，七丫头也四岁了。大房和四房都有好几个孩子，三房只有七丫头一个，形单影只的，她虽和二郎亲近，可你们也知道，二郎这身子骨——”
“你做娘的，得多为她打算打算。将来你们百年了，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遇到事儿了，没个亲兄弟商量、撑腰。”
文氏心里一沉，原本就不安的心绪此刻更是沉到谷底，她讪讪一笑，“老太太说得是。”说着看向顾明，“此事我不插手，三爷自己看中了哪个，抬进门便是。”
一旁默默喝茶的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