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031/木云木夕
念慈堂内,白果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还是很怕,怕白芷说出她还没和三爷圆房的真相,老太太大发雷霆,会磋磨奶奶。
她暗暗自责,怪她,她怎可相信三岁的小主子能解决此事呢?
顾母赐座,姜锦年在朝西的圈椅上坐下,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
一室静谧。
姜锦年看向主位的顾母,祖孙俩视线相撞。姜锦年冲顾母弯唇一笑。
顾母一怔,肃穆的眼睛噙了些许笑意,用难得一见的温和语气问道:“你、跟着你二伯读书,学得如何?”
姜锦年点头,“回祖母,孙女学得尚可。”
顾母点头。
对小丫头唤她祖母,而非老太太,顾母也觉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意味来,是以比往常多了两分耐心。
姜锦年:“祖母,二伯说,您没有罚他,是真的么?”
顾母脸色一僵,摸着手腕上的黑檀木佛珠,移开视线,淡淡道:“你二伯不听话,你莫学他。”
姜锦年眨了眨羽睫,嗯了声道:“那祖母,您还会逼二伯成亲不?”
顾母猛地看向姜锦年,眸光冷厉,怒道:“是谁跟你说,我逼你二伯成亲?是你二伯,还是你娘?”
白果打了个抖。
姜锦年摇摇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祖母,我又不傻。”
顾母一噎,似是才惊觉眼前的小丫头竟如此聪慧,她铁青着脸道:“这些事儿还轮不到你来说。你回去罢。”
姜锦年从圈椅上滑下来,跪下道:“祖母,孙女想向您、讨个恩典。”
顾母眸光一变,薄薄的嘴唇翕动,默了默,“起来说话。”
姜锦年起身,叉手道:“谢祖母。祖母,孙女想求祖母,不要罚、娘亲和爹爹,也疼疼他们,就像您、疼二伯那样。”
白果眼眶蓦地一酸。
顾母眸光闪烁,取下腕骨处的佛珠,一颗一颗珠子数起来。她胸口起伏不定,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
脚步声响起,秋菱领着罗婆子和白芷进来了。
秋菱把缴获的新鞋子放到顾母跟前的高几上。
顾母掀眸看向罗婆子和白芷,冷声道:“好得很!好你个老货,我念在你跟着我多年的情分上,给你几分脸面,你便在这府上装起副祖宗来了!”
“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呀?”罗婆子讪笑道,“老奴对老祖宗那可是一片丹心呐!”
“这是什么?”顾母拿起高几上的鞋子掷到了罗婆子身上,鞋子掉在地上。
白芷心里一紧,忙跪下道:“回老太太,这是奴婢用老太太赏赐奴婢的料子边角料,给罗嬷嬷做的鞋,感谢罗嬷嬷平日里的关怀。”
顾母:“你闭嘴!没让你说话!”
罗婆子一听不对,双膝跪地,讨饶道:“老祖宗,老奴、老奴知错了!”说着扬手掌掴了自己两巴掌,左右开弓,“叫你不识抬举,眼皮子浅,伤了老祖宗的心!”
“老祖宗,老奴真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罗婆子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得亏垫着厚厚的五福添寿纹地毯,不然额头都要磕出血来。
顾母看向白芷,目光森冷:“你用了多少好东西孝敬罗嬷嬷,让她到我跟前来替你说好话?往日里瞧着你倒还好,原来也是个不老实的!”
白芷咬唇,一脸羞惭:“奴婢知错了。求老太太宽恕。”
顾母脸色稍缓,沉吟半晌,又看一眼姜锦年,最后道:“罗嬷嬷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以后去守花园的角门罢。”
罗婆子满脸诧异,想求情又不敢,只得含恨应是。
“白芷背主,你自去你三奶奶那儿领罚罢。”顾母摆手,示意罗婆子和白芷退下。
白芷羞愤至极,哭道:“老太太,老太太,奴婢还有话说!”
白果神色慌张,暗暗瞪了白芷一眼。
白芷:“三奶奶虽给奴婢开了脸,可奴婢至今还是清白身,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这才——”说着她满怀期待地看向顾母。
顾母听后,却闭了闭眼睛,几息后再次睁开眼,“我知道了。都下去罢。”
姜锦年等人告了退,走回薰风院。
一路上,白芷拉着白果,怒道:“是你到老太太跟前去告发我的,是不是?你为何要害我?你嫉妒我做了三爷的屋里人,是不是?亏你装得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你比我还坏!呸!”
“你少攀扯我!”白果挣脱白芷的纠缠,嗤笑一声,左手叉腰,右手指着白芷,“你做得,旁人倒说不得了!你少在我跟前拿姨奶奶的款儿!你且回去看看,看看奶奶会不会揭了你的皮,你看看三爷可会为你出头,别连个姑娘的身份还没挣上,就轻狂得目中无人了。”
白芷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看向正在看戏的姜锦年,嘭的一声跪下道:“姑娘,好姑娘,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不敢了。三爷最疼你了,你帮我求求情,成不?”
姜锦年看着白芷的眼睛,抿了抿唇瓣,吸了吸气,道:“你、惦记我娘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帮你?”
白芷如遭雷击:“……”
白果扑哧一笑,走过来一把抱起姜锦年,笑嘻嘻道:“好姑娘,奶奶没白疼您。”
姜锦年搂住白果的脖子,小脸一红。
此时,琼鸦跑了过来,“姑娘,白果姐姐,奶奶正到处找你们呢。”
“这就回去了。”白果用下巴点了一下白芷,“好琼鸦,去扶你白芷姐姐起来。”
琼鸦答应一声,伸手去扶白芷,却被白芷一把推开。
“我自己会走!”白芷凶道。
琼鸦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向姜锦年和白果,却听姜锦年道:“回罢。”
回到薰风院,暮食已经送来了。
顾明和文氏都在廊庑下逗鸟,姜锦年走过去,乖巧唤了声:“爹爹,阿娘。”
文氏笑问:“姩姩,你去哪儿玩了?”说着看向白果和白芷,脸上笑意渐收。
白果走上前,把来龙去脉说了,“……老太太吩咐,让奶奶处置白芷。”
当着白芷和琼鸦等下人的面,白果没有说小主子向老太太替顾明夫妇求情的话。
她要寻机会背着人说,不给小主子招恨。
白芷脸上臊得慌,火辣辣的,低垂着脑袋,紧紧揪着自己新做的银灰底蟹爪菊对襟褙子的窄袖。
文氏和顾明对视一眼,“三爷的意思呢?白芷虽是我的陪嫁丫头,如今她也算是三爷的屋里人了。”
顾明却恨声道:“这样背主的奴婢,还留着作甚?叫人牙子来,远远儿地发卖了罢。”
“三爷,奶奶,奴婢知错了。求三爷和奶奶开恩,不要卖了奴婢。奴婢不想离开奶奶。”白芷慌了,忙跪下求情,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奴婢对天起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还和从前一样,伺候爷和奶奶、姑娘们的针线,若是再有非分之想,叫我、不得好死。”
白芷心里恓惶不已,不明白自己怎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她成了三爷的屋里人,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三房唯一的妾室,假以时日,只要她生下儿子,她就会成为三房唯一的姨娘。她就从下人晋升为半个主子,从此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啊,都怪白果这个贱蹄子,害惨了她!她这辈子,都被毁了!
不能被卖啊,要是被卖了,她就再也过不上如今这样的体面日子了。
文氏深吸一口气,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不发卖你,你就去河间府的十里庄。那个老庄头狡猾得很,你在那儿替我们看着,多少是个震慑。”
文氏到底不敢痛打落水狗,肆意处置白芷,只因她怕造下恶业,会给她和家庭带来不好的恶果。
从前她不信因果,可自从妞妞殁了之后,她痛彻心扉,又遇到了姩姐儿,她的人生才重新又安顿下来,因此于无人处时,文氏常暗自感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是如此强悍。
她想,姩姐儿便是上天对她的一点补偿。她若是不惜福,唯恐老天爷会收回对她的怜悯。
是以,文氏决定,只要远远地打发白芷走,不在眼前晃悠也就是了。
白芷往后一跌,咬唇,眼神绝望,抽泣道:“奶奶!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后宅女子,又是被主家发落到外地,那些人岂会服我?”
顾明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罢罢罢,给她卖身契,让她回去找她父兄,找个人嫁了罢。”
白芷一想到那个从小卖了她换粮食的家,心中立时充满仇恨,“不,不,我不要回去。三爷,奶奶,奴婢没有地方可去,出去就是个死!求爷和奶奶开开恩,饶我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白芷砰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渗出了血迹。她的心紧缩成一团,“奴婢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好日子过久了,便忘了自己的来处。奴婢该死,奴婢知错。求奶奶宽恕。”
姜锦年看着她,眸光涌动,“爹爹,阿娘,儿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顾明夫妇看向女儿,异口同声问道。
白果等人也都看向小主子。
姜锦年一手一个,拉着顾明夫妇进了西次间。
“竹鼠肉好吃!”姜锦年笑眯眯道。
顾明和文氏对视一眼,俱是满脸讶然。
文氏柔声道:“姩姩想吃,回头娘让厨房的管事娘子出去寻摸。买到了就给姩姩做。”
姜锦年点头,又摇头,拧着两道小眉毛道:“为啥鸡、鸭、牛、羊可以养,竹鼠不能养呢?”
顾明眸光大亮,拍着大腿笑道:“有了!娘子,咱们不是想做点赚钱的生意么?这京城,卖米、面、粮、油的铺子到处都是,绸缎庄、生药铺、茶叶、金楼银楼、当铺、酒楼食肆也都不缺,光咱们家现成就做着这些生意呢。咱们想另开一家铺子,这生意重样了,不好做。”
听到这里,文氏总算是回过味来了,惊喜道:“正是呢。那咱们就不做这些生意,咱们养竹鼠卖?”
“对!”顾明激动得站起身,“凤山往南十里,有一座竹山,咱们就把那座竹山买来,找个有经验的老农,负责饲养竹鼠。”
“再在东阳街盘一间铺面,让白芷去打理,我可以找太平居的老板乔大爷合伙,咱们出五成本金,乔大爷占三成,剩下两成,给干活的管事、伙计、老农们平分。”
“这竹鼠可以供给京城的各大酒楼、食肆,还可以散卖,只要名声打出去,不愁赚不到银钱。”
文氏含笑点头,“我给白果访了门亲事,男方家只这一个独子,普通殷食人家,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子,想找个咱们这样门第出身的大丫鬟,做正头娘子。我想着,莫不如把这间铺子交到白果手上,由她来打理,对外只说是我送给白果的陪嫁。至于白芷,就让她专门负责进货出货。”
“分成白果比白芷多拿一成。”文氏补充道。
这是文氏对白果忠心事主的报偿。
夫妻俩当下议定,抱着女儿又是一通亲香的夸赞,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白芷灰溜溜搬回了下人院住,而白果却要风风光光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