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030/木云木夕
姜锦年捧着荷包，沉默地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戬之落后小丫头半步，漆眸不时扫一眼姜锦年。
“七妹妹，你、怎么了？”
姜锦年摇摇头，“我没事，二哥哥。”
顾戬之嗯了声，不再问了。
就在府里的主子们都在念慈堂给顾母请安之时，白果进了白芷的房间，昔日的好姐妹坐在床边闲聊。
“白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看到了，七姑娘如今好了，三爷和奶奶也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你、夹在中间算是怎么回事？”白果轻声道。
白芷冲白果无奈笑笑，“我没想怎么啊，我如今也算是三爷的房里人了，我还不能到三爷和奶奶跟前露个脸啦？四房的程姨娘，那可是日日霸着四爷的主儿，四奶奶不照样拿她没辙么？我寻思，我也没做什么呀？难不成，老太太做主，要三爷纳了我，就是要我日日待在屋子里，发霉发烂么？”
“老太太还不知道三爷没和我圆房的事儿呢，若闹起来，没脸的可不是我。打量我好欺负，想让我就这样认命，门儿都没有！”白芷脸色一沉道。
白果心里大惊，指着白芷气道：“白芷，你、怎可如此想！你用一贯钱买通了老太太院里的罗婆子，这才有了今日。又不是三爷或者咱们奶奶做主，要纳了你进门，说句不中听的，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求仁得仁，又怎能怪到主子头上去呢？”
白芷眼神躲闪，“你怎么知道的？是罗婆子瞎说了什么吗？”
白果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了，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这会子害怕不嫌迟了么？”
“奶奶知道了么？”白芷忙问道。
白果瞅她一眼，“奶奶好性儿，拿咱们当个人看，你便觉着奶奶是个傻子不成？奶奶不发作，你倒觉着是奶奶亏欠了你了？白芷，我劝你，做人还是莫要太贪心的好。你安安分分的，奶奶不会亏待你。若你非要执迷不悟，日后且有你的苦头吃呢。”
白芷揪着手中的帕子，抽泣道：“可我也是个人啊，我凭什么要让？我要得也不多，爷偶尔来我屋里坐坐，招猫逗狗一般，也就够了。总不能叫我白担着爷屋里人的虚名，却独守空房啊。”
白果白了她一眼，起身要走，“你待怎么着？非得往三爷跟前戳，买通罗婆子到老太太跟前上眼药，惹恼了三爷和奶奶？你别忘了，你的身契可还在奶奶手里，或打死或发卖，那都是奶奶一句话的事儿。”
白芷抖了抖。
白果走出屋门口前，又补了一句：“白芷，人各有命。你得认。莫要因为贪念，毁了和奶奶多年的主仆情谊。”
白芷捏紧拳头，眸光闪烁着不甘与愤懑。
从念慈堂出来，六娘顾堇娥便拉着姜锦年的手，耳语道：“七妹妹，我闻到松子糖的香味了。你这荷包里是不是松子糖，分我一块呗。”
姜锦年眨了眨眼睛，摇摇头，“六姐姐，你闻错了，我这里头可不是松子糖。”
“那是什么？”
“是茯苓糕。”姜锦年故意没说松子百合酥。
三娘、四娘和五娘都在呢，一人一块，她自己都不够吃的。
这是二郎头一次给她的吃食，她不想分给其他人吃。
六娘哦了一声，“那、茯苓糕，七妹妹可以分我一块吗？我明儿有好吃的了，一定还你。”
姜锦年点点头，“可以啊。”说着打开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一块茯苓糕，放到六娘手上。
自己也摸了一块出来吃。
三娘见了，撇了撇嘴，小声对四娘道：“小六真的好爱吃啊，照她这么吃下去，早晚吃成一个大胖子！将来嫁不出去。”
四娘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吃饱了就不想再吃了，六妹妹见到什么都想吃。”
五娘跟在三娘和四娘身后，舔了舔嘴唇，她也想吃，可她不好意思去找七妹妹讨要。更怕三姐和四姐笑话她吃得多。
姜锦年和六娘在路口挥手作别，牵着文氏的手，一家三口回薰风院去了。
翌日，姜锦年见到的顾睿仍旧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好奇得抓心挠肝，好容易等待课间休息，便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二伯，老太太有没有罚您？”
顾睿挑挑眉，说没有。
他自是不可能告诉小侄女，他是如何用下跪的威胁来对抗老太太的下跪威胁的。
是的，老太太再心硬，也受不了他这个缺了一条腿的儿子在她面前下跪。
姜锦年不信，却也没啥办法，从荷包里掏出二郎给的松子百合酥，小心翼翼地吃了。
好吃得眼睛眯起来。
顾睿看小丫头吃得珍惜，便问她：“糕点哪儿来的？那荷包我瞧着眼熟呢。”
姜锦年如实答了。
顾睿扬眉，唇角勾了勾，“你这小丫头，鬼灵精怪的，连二郎的荷包和点心都能骗到手，是个厉害的。”
“我没骗！”姜锦年瞪他。
顾睿笑道：“好，你没骗。”
别看只是一块点心，对那孩子来说，其实就跟掏心掏肺没啥两样了。
二郎跟谁都不亲，赠送点心这种暖心的举动，更是破天荒从未有过。
姜锦年咽下口中的糕点，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看向顾睿，“二伯，我想学武，您能教我吗？”
顾睿一愣，“你才多大，还不到习武的时候。你一个女娃娃，又不能上阵杀敌，练武作甚？”
“那您教二哥哥罢，成么？”姜锦年想了想道。
顾睿再次怔住，“是二郎教你这么说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姜锦年摇头道。
顾睿看着小丫头，陷入沉思，二郎身子不好，寿年不永，他几乎是被家族放弃的孩子。
几块糕点就能换得七丫头为二郎打算，二郎倒也不亏。
七丫头和二郎能亲近，倒也真是有趣得紧。
“你让我想想。”顾睿道。
姜锦年点头。
散学后，姜锦年把空了的梅子青绣桃花双鸟图荷包交给白果，让她洗干净。
“姑娘，这针线真不错，怕是老太太屋里的秋叶做的罢？”白果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眼道。
姜锦年哦了一声，“是二哥哥给我的。”
白果点点头，笑着进了浴房，舀了水，将荷包翻过面，浸湿，打上胰子，小心搓洗，洗净后挂到院子里的桂树下晾晒。
姜锦年一直都跟在白果身后看着，还道了谢。
白果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说着，白果拿出一截红绳，要教姑娘翻花绳，姜锦年顺势答应下来，二人坐在廊庑下玩了好半晌。
白芷从西厢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左右打量了一眼，尔后悄悄走出了院子。
姜锦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白芷一眼，“白果姐姐，我想去找阿娘了。”
白果收起红绳，应道：“好。奶奶这会子在外书房和三爷说事情呢。”
姜锦年小腿颠颠儿地跑得飞快，出了院门，见白芷往念慈堂方向去，便拉着白果追了上去。
白果奇道：“姑娘，咱不去找奶奶了么？”
“不去了。”姜锦年道。
主仆二人追至念慈堂前面的穿堂，见白芷进了一间值夜的耳房，她们悄悄跟了过去，在窗户旁边偷听。
“罗嬷嬷，这是我用老太太赏我的上好的杭绸料子，给您做的鞋子，针脚我都给您做得细细的密密的，您试试，一准儿舒服。”白芷道。
罗婆子正在嗑瓜子，闻言放下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树皮一般的粗糙爪子，接过去眯着眼瞧了瞧，笑道：“劳姑娘费心了。姑娘如今成了三爷的屋里人，那位——”说着指了指薰风院的方向，“又不能再生了，我的好姑娘诶，你只要肚子争点气，生个男娃，你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呀。孩子一生，姨娘的位分就坐实了，你再多多地笼络住三爷，还怕没有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么？”
白芷低声叫屈道：“嬷嬷，您老哪里知道我的苦楚！我们奶奶管得严，三爷至今还没去过我屋里，我还是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闺女，却从哪里怀孩子去呢？”
窗外白果气得胸口起伏，姜锦年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里头罗婆子又道：“好姑娘你莫急。这事儿却是好办。我去老太太跟前露个口风，叫老太太知道了，一准儿要处置三奶奶。胳膊拧不过大腿，三奶奶不是老太太的对手，只能捏着鼻子把三爷送到你屋里去。”
白芷见目的达到，脸上绽笑：“多谢嬷嬷，回头我必重重地谢您。”
白果气得就要冲进房里去，被姜锦年拉住。
主仆俩走到念慈堂东厢的抄手游廊，白果道：“姑娘，您为何不让我进去当面与罗婆子和白芷对质？”
姜锦年道：“咱们告诉老太太去。”
这下轮到白果拉扯住小主子了，“姑娘，您、不可让老太太知晓，三爷还没和白芷、圆房，不然，奶奶会受到老太太责罚的。姑娘，您也不想奶奶被罚罢？”
姜锦年点头，“白果姐姐宽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白果惊奇地望着小主子，“您当真知道？姑娘，不是奴婢不信您，只是您才多大呢？哪里扯得清楚这些弯弯绕绕？”
姜锦年牵住白果的手，“白果姐姐信我。”说着拉了白果往堂屋走去。
白果心里惴惴不安，她想阻止小主子，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信她，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不一会儿，主仆俩出现在了顾母跟前。
姜锦年郑重行了叉手万福礼，“老太太金安。”
顾母见她单独前来，诧异道：“七丫头，你怎的这个时辰来了？你爹娘呢？”说着看向了一旁的白果。
白果正要说话，姜锦年抢道：“回老太太，是孙女贪玩，叫白果姐姐陪我出来的，爹爹娘亲不知道。”
顾母扬眉：“哦。那你、怎的又到我这儿来了？”
姜锦年道：“老太太，我看见我们院的白芷，进了——”说着扭身看向白果，小手指向耳房的方向。
白果忙接道：“回老太太，奴婢和七姑娘见到白芷进了罗嬷嬷上夜的耳房。”
顾母脸色一沉：“她去干什么？”
姜锦年拧着两道小眉毛控诉道：“她用老太太赏赐的杭绸、给罗嬷嬷做了好穿的鞋，罗嬷嬷说，要来老太太跟前告状，罚娘亲。白芷还说，要重重地谢罗嬷嬷。”
“老太太，白芷坏，罗嬷嬷也坏，害娘亲。”
顾母一怔，眸光闪烁，登时便明白了小家伙在说什么了，给秋菱递了个眼色，“你去把罗婆子和白芷叫过来。”
秋菱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