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029/木云木夕
文氏苦口婆心道:“姩姩,二郎他身子不好,不喜旁人去打扰他,姩姩乖,不要给他添烦恼。”
姜锦年愣住,眨了眨卷翘羽睫,原来她竟给他添烦恼了么?
她一直觉得二郎孤单,可怜,自以为是地为他好,任凭他如何拒绝她都不听,特不要脸地非要往他跟前凑,原来在他是一种苦恼啊。
她怎么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呢?
是啊,若他喜欢她的陪伴,又怎会一次次地推开她呢?
他不需要她,是她需要他,利用他赚取流量和积分,却从未管过他的意愿。
她这种行径,和老太太枉顾孩子们的意愿,非要插手他们的人生,有什么两样!
于是姜锦年便收了心,没再往知柏院跑。
顾母左等右等,不见冰人上门回消息,便打发人去请,结果冰人来了之后好一通抱怨。
“老太太,也不知二爷心里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天仙才看得上呢。依我说,人徐大姑娘生得也不寒碜,门第虽比贵府差些,可、好歹是嫡出小姐,身份教养那是没得说。便是配侯府嫡子也配得。如今人家姑娘是愿意了,奈何您家这位爷不愿意啊。哎,我是真没想到啊,这……昨儿个相看完,人姑娘还没到家呢,就收到贵府小厮送去的两匹缎子,这叫人徐大姑娘的脸面往那儿搁呢?是罢?”
顾母脸上神色变换,怒道:“秋葵,去把二爷叫来,说我有事吩咐。”
秋葵答应一声是,快步去了。
顾母招呼冰人喝茶,赔笑道:“王嫂子,这是我家这个混账瞒着我干的好事儿,叫你看笑话了。不是我偏袒自个儿的儿子,他倒真不是挑剔样貌,他就是、哎,魔怔了,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前程。”
王嫂子一怔,端起茶盏喝了半盏茶,又点头附和道:“二爷倒也是心善。只是他既不愿,又何必答应去相看?”
顾母皱眉叹道:“哎,怪我。是我逼他去的。”
王嫂子不说话了,只讪笑着喝茶。
她早就听同行说过顾府这位顾二爷,最是难搞,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拖到眼下,就是个老大难。她们都不耐烦接他家的生意了。
有这功夫,早做成好几单生意了。
王嫂子刚入行不久,信心满满,她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跑断腿,接到单子后,她立即精神抖擞地行动起来。从京城的适龄闺秀中划拉了一圈,又打听了各人的模样、性情,最终确定了三位闺秀。
又暗中察看了三位姑娘的人品相貌,这才确定了永昌伯爵府家的大姑娘,上门向永昌伯的夫人聂氏提及此事。等了一日,聂夫人才叫她上门,表示愿意相看。
她心说,嘿,女方都愿意了,这门亲事自然是十拿九稳,谁承想,他家这位残废二爷竟会不同意!这到哪儿说理去?
擎松院内,顾睿正在给姜锦年上课。
秋葵捏着帕子,悄悄走到江来跟前,含笑问:“二爷呢?老太太打发我来请二爷过去。冰人王娘子来府上了,正和老太太抱怨呢。”
江来苦了脸。
昨儿个他去永昌伯爵府送缎子,选的是库房里最好的妆花缎,都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他还不是想着多少为自家二爷找补一下,别寒了徐大姑娘的心。
江来本打算抱着缎子从角门悄悄进去的,谁知运气那么寸儿,会在门口遇到徐大姑娘。
丫鬟手上捧了好些大红的布匹,和首饰匣子,想来徐琛夫妇才刚陪着妹妹去逛铺子了,兄妹三人喜气盈腮的。
一见着他,和他手上的缎子,他们脸上的笑意顿消。
徐琛很是错愕,他瞪了江来一眼,也不屑和他多言,只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家顾二爷的意思?”
江来抿唇点头应是,他还想着替自家二爷辩白几句,却听徐大姑娘冷声道:“梨花,还不快收下!”
梨花手里已捧了好些东西了,她气呼呼地走过来,腾出手来,从他手里抄起缎子,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氏也眼神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朱色大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阖上了。
江来一脸犯难,快步走到书房门前,“二爷,老太太打发秋葵来请爷过去。冰人来了。说是正和老太太抱怨爷呢。”
顾睿停下了讲课,淡淡道:“你去回老太太,就说我正上课呢,等结束了自会去给老太太请安。”
江来答应一声是,转身跟着秋葵往念慈堂去了。
姜锦年眨了眨眼睛,心里掠过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她觉得二伯和二郎很像,表面上看着似冰凌子一般,身上没有人气儿,谁也走不进他们的心里,可其实他们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也是一团血肉。既是血肉之躯,又怎会拒绝人世间的温暖呢?
他们龟缩在自己冷硬的壳子里,其实是害怕,害怕受到伤害。
二伯原本的脾性一定不是这样的罢?
“二伯,您该怎么办呢?”姜锦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顾睿也有刹那的分神。
昨日江来回来后,告诉了他发生在永昌伯爵府门前的事情,他甚至想到了徐大姑娘说那话时脸上的表情。
他自嘲一笑,心中刺痛。
他们一定在嘲讽他,一个残废,竟然还拿乔作势,拒绝伯爵府家的大姑娘,他是疯了不成!
听见小家伙的话,顾睿回神,淡淡地扫了一眼姜锦年,勾唇浅笑:“不怎么办,老太太总不至于打杀我。”
姜锦年想问他为何不愿意试试,但她忍住了。
这是大人的事儿,她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万一顾府注定被抄,那少连累一个人也是好的。
散学时分,顾母又打发秋菱来请顾睿。
看这架势,顾母气得不轻,定要发作一番的。
姜锦年仰起脑袋问顾睿:“二伯,要不要我陪您去?”
顾睿一怔,勾唇:“不用。老太太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姩姐儿放心。”
用暮食时,姜锦年捧着碗问顾明:“爹爹,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二伯呢?”
顾明夹菜的动作一顿,和文氏对视了一眼。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老太太想来会把二哥大骂一顿,哭着诉苦,怎么生了他这么个不孝子。打,倒是不至于,毕竟二哥身子本来就不好,老太太心疼还来不及,怎舍得打他。
只是母子情分到底会闹得生分些。
想了想,顾明给女儿搛了一筷子苋菜,叹气道:“许是会骂一顿。来,姩姩吃菜。这是大人的事儿,姩姩别操心了。”
姜锦年抿了抿油汪汪的小嘴唇,哦了声。
用完饭,一家三口正准备去花园子散步,白芷从西厢房出来。
“请爷、奶奶、姑娘安。”白芷福身道。
顾明微微颔首,牵着女儿的手下了台阶。
文氏看了白芷一眼,白芷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文氏捏手帕的指尖不自觉用力,扯出一个笑,淡淡嗯了一声。
姜锦年扭身回头,朝母亲文氏伸着手要她牵。
文氏快步上前,牵住小家伙软糯小手,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古怪感觉这才消散。
白果站在廊庑下,看着这一幕皱起眉头,等主子们离开院子,这才走向白芷。
“用过饭了不曾?”
白芷一怔,她总不能说她饭吃到一半,听到三爷他们要出门,故意出来露脸的罢?
于是她含混道:“嗯。你吃了没?还没吃罢?快进去吃罢。”
白果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堂屋内,琼鸦和雪鸥两个小丫头还巴巴地等着自己进去吃饭呢,她吸了吸气,欲言又止,只道:“等我吃完饭来找你说说话。”
白芷嗯了声,转身进屋去了。
关上门,白芷开始快速地吃起来。
知柏院。
良图伺候二郎用了漱口茶,擦了擦嘴,低声道:“七姑娘莫不是还在和二郎赌气呢,怎的好些天没来了?”
二郎眸光闪了闪,指腹摩挲着指骨,默了默,他道:“那日,我、不是向她道歉了么?她怎的还生我的气?”
良图一怔,双目圆睁:“二郎,您何时向七姑娘道过歉了?我当时也在场,怎的并没有听见?”
二郎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都给她擦眼泪,抹药膏了,还不算是道歉么?
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呀,为何要道歉?
良图不知道二郎的想法,劝道:“二郎,您身子大好了,明儿就要去学里,不若今儿去给老太太请安罢?”
顾戬之想了想,嗯了声。
良图又道:“二郎,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两样宫里的点心过来,您要不要带两块在身上,万一碰到了七姑娘,给她尝尝?七姑娘看起来喜欢吃甜食呢。”
顾戬之抬手揉了揉额角:“你看着办。”
良图赶紧用荷包装了几块,挂在二郎的腰间。
“三爷一家用完暮食,会去园子里逛逛。二郎,要不咱们也往园子去散散步,消消食?没准儿能碰到七姑娘呢?在园子里说话,也比在老太太跟前方便不是?”良图继续试探道。
顾戬之很少去园子里逛,但他这次竟然答应了。
于是主仆俩往园子里走去。
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仆俩转了一圈才在水榭那儿看到顾明一家三口。
姜锦年蓦地撞见顾戬之,倒是愣怔了一瞬,她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顾戬之,毕竟她来了这么多次了,一次也没有碰到过他。
她下意识迈出了自己的小短腿。
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顾戬之将小丫头的动作看在眼底,眸光闪了闪,大步往前,走到顾明夫妇跟前,见礼请安。
“请三叔、三婶娘安。”少年叉手道。
顾明笑道:“二郎瞧着大好了,好了就好。”
文氏也笑着点头:“二郎瞧着瘦了,得补补身子,明儿我叫人给二郎送一盅人参猪肚汤去,补补元气。”
顾戬之叉手道谢:“侄儿多谢三婶娘关爱。”
文氏又看向女儿,笑眯眯道:“姩姩,你不是担心二郎身子么?怎么二郎来了,你倒不会喊人了?”
姜锦年这才福了福身:“二哥哥。”
“嗯。”少年应了一声,垂眸看着小丫头,不知她为何不笑,便随手扯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七妹妹,这是老太太赏的两样糕点,茯苓糕和松子百合酥,妹妹尝尝,可还喜欢?”
文氏一听,便知道是宫里的赏赐,老太太单独给了二郎一份,不禁和顾明对视了一眼。
夫妻俩眼神里闪过诧异和惊喜。
姜锦年一怔,接过荷包,道了谢。
顾明四人便往念慈堂去,顾明夫妇走在前头,姜锦年和顾戬之落后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