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028/木云木夕
垂花门外。
顾睿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姜锦年和四爷顾眺爬上了马车,顾母再三叮嘱,挂着定国府徽记的马车这才从西南角门缓缓驶出。
顾母等人方转身回去。
亲自送到二门外,足见顾母对此事的看重。
尤氏凑趣道:“老太太宽心,今儿个天气不错,二哥定然事事顺心的。”
顾母挑眉,提着一口气,却不敢放松。
老二的亲事,已成了顾母多年的心结了。
不看到老二成婚,不,是不亲手抱上老二生的儿子,顾母觉得自己死都不能瞑目。
文氏也知道婆母的心病,附和道:“四弟妹说得是,二哥此次会成的。”她也不敢加个定字,怕万一没成,到时候打嘴。
二哥的脾性古怪,常人难以捉摸,她作为弟媳也不想去捉摸,早前她自己的事儿就够她焦头烂额的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操心顾睿的亲事呢。
顾母摸着腕上的黑檀木佛珠,念了声佛号,“佛祖保佑,我家睿儿顺顺利利,早日成亲,开枝散叶。”
摇晃的马车内,姜锦年向顾睿见礼问安,在一旁乖巧坐下。
忽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姜锦年捏着自己的小手指发呆。
四爷顾眺大概也觉得和自家二哥同乘一辆马车去相看,压力颇大,视线扫过顾睿,落在软乎乎的小团子身上。
“姩姐儿,你跟着你二伯读书,如今学到哪里了?”
姜锦年回神,如实答了。
顾眺想了想,觉得话不能就此断掉,于是又递话头道:“姩姐儿,你觉着你二伯教得如何呀?”
“好。”姜锦年仍是如实说。
顾眺眉心跳了跳,心说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少呢,一点儿也不似他家那四个女孩儿,打会说话起,便成日里吵吵闹闹,单为谁的头绳好看都能吵起来,没片刻安静时候。
尤其是三丫头和四丫头,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吵半天,真是吵得他头大如斗。
“怎么个好法呀?”顾眺从腰间摸出他的折扇,继续尬聊。
姜锦年并不想和顾四爷扯这些有的没的,只生硬地答道:“就、哪哪儿都好呗。”
顾眺一噎,看向一旁端坐如山的顾睿,却见自家不苟言笑的二哥居然翘起了唇角。
于是顾眺啪的一下甩开了折扇,很纳罕地笑道:“二哥,你、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教的七丫头,又是何德何能,竟得到了我们七丫头如此高的褒奖!”
顾睿压了压唇角,没有搭理顾眺的调侃。
顾眺眨眨眼,扇了扇风,故意酸道:“罢罢罢,谁叫人家既是伯侄,又是师徒呢,关系自是比我这个二哥不疼,七侄女不亲的可怜人亲厚了。”
姜锦年:“……”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
四叔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飞醋,她都替他怪难为情的。实在不会说话,可以修闭口禅,二伯这样就很好。
可顾四爷偏不,一路上自说自话,叨叨了一路,说得自己口干舌燥的,倒是喝了好几杯茶水。
到了栖雁湖,姜锦年先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等二伯顾睿下来。
顾睿很少在人前用完好的左腿行动,姜锦年每回见到的,都是他已经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他的膝上永远都盖着一条毯子,随着季节冷暖而厚度不同。
顾睿三两步从车厢内钻出,扶着车门框缓了缓,再搭上顾眺的臂膀,单脚从马车凳上拾级而下。
湖灰色绣竹叶纹交领广袖长袍下面,有一截空荡荡的。
江来把轮椅推了过来,扶顾睿坐下,替他盖上一层对折过的宝蓝色缂丝金银花纹小毯。
姜锦年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她挨到轮椅旁边,想给二伯推轮椅。
“不怕,姩姐儿。”顾睿突然道。
姜锦年重重点头,“我不怕。”她吸了吸气,“我只是心疼。”
顾睿心里一软,伸手拍了拍小侄女的脑袋,轻笑道:“二伯已经不疼了。”
一旁的顾眺抿紧唇瓣,眼眶发红。他收起扇子,弯腰推着自家二哥往湖边走去。
上了预定好的船,船往湖心划去。
湖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柳条儿随风轻摆,湿润的风拂面而来,好不惬意。
顾眺拎起茶壶,给三人一人斟了一杯茶,姜锦年道了谢,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是木樨茶。
茶汤鲜亮,茶香浓郁,带有一丝桂花的沁甜。
船到了湖心,便不再前行,在水中荡漾,静静地等待佳人。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江来在船尾的甲板上激动道:“来了,来了。”
顾眺起身,大步走出船舱,和对面船上的徐琛夫妇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尔后便佯装偶遇,邀请他们到船上吃茶。
徐家人也不扭捏,当下答应,两船缓缓靠近。
徐琛夫妇和徐大姑娘三人先后进入船舱,彼此见过,落座。
顾眺身负着活跃气氛的责任,很是周到地递话头,徐琛也很给面子,二人一来一往,一点也不冷场。
姜锦年睁着一双骨碌碌的鹿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家三人,也不时瞟一眼自家二伯。
徐大姑娘模样儿周正,身量小巧。
一身桃红褙子,象牙白挑线裙子,梳着垂鬟分肖髻,戴一朵芍药珠花,一根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
进来后一直低垂着眉眼,手里拿着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半遮住芙蓉面,端坐在嫂子周氏身后。
顾睿唇角浅浅地勾着,视线扫过徐大姑娘之后,便再也没有盯着人家姑娘看。
周氏有心想和顾睿搭话,又怕唐突了人家,便索性将目光锁在了姜锦年身上。
她笑着问姜锦年道:“哟,这是府上哪位小姐?生得这般玉雪可人儿!”
顾眺闻言,便笑道:“这是我三哥的闺女,行七,小名姩姐儿。”
“原来是七姑娘。”周氏眸光大亮,闪过一刹那的惊讶、怔愣,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一半。
定国府在京城的地位可不一般,是勋贵世家中的领头羊,也因此,顾家三房生了个痴儿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除了顾家的亲戚,谁也没亲眼见过。也见不着。
谁能料到,那小痴儿竟生得一副仙童一般的品貌呢!可惜了!
闻言徐大姑娘也抬眸打量了姜锦年一眼,眸中掠过惊艳与惋惜交织的情绪。
徐琛端着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只快速瞥了姜锦年一眼,心中也暗暗纳罕。
好个齐整的模样儿!怎么偏生是个傻子?
姜锦年眸光闪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露怯,只冲周氏甜甜一笑,叉手道:“是,我大名叫顾堇姩。”
口齿还带着一点奶声奶气,却很伶俐。
周氏等人皆是眸光一亮,显然有些错愕。
这不傻啊?!
但头回见面,他们也不好问出心里的疑惑,只觉传言果然有虚,把他们骗得好苦,差点露了端倪,弄得两家人都尴尬。
周氏忙转口道:“好名字呀。”
说着摸下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枚镶嵌翡翠的银戒子,“未曾料到今儿会见到七姑娘,没备得见面礼在身上,这枚戒子,不值什么,七姑娘拿去玩儿罢。”
正要递出去,徐大姑娘想到什么,却拉了一下大嫂周氏的衣袖,递出了手上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柔声含笑道:“姩姐儿,我这把扇子你可喜欢?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姜锦年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明白了徐大姑娘的顾虑。
她担心她不懂事,把戒子吞了,闹出大事来不好收场,所以改送她一柄宫扇。
一直没开口的顾睿终于闲闲开口:“我家七丫头不傻,不会乱吞东西,徐大姑娘安心。”
嗓音低沉,似乎有些冷淡。
徐大姑娘一怔,看了顾睿一眼,红了脸。
周氏忙笑着打圆场道:“哎呀,怪我,考虑不周。”说着把戒子和小姑子的宫扇一并儿都给了姜锦年,拉着她的小手摸了摸,“好孩子,你拿着玩儿啊。真真好个标致的伶俐人儿。将来长大了,一准儿是个大美人呢。”
姜锦年收了东西,道了谢。
聊了片刻,徐琛夫妇起身告辞,顾眺起身相送。
姜锦年试了试戒子,太大了,容易丢,就趁大人不注意时放进了空间,手里只拿着扇子,给顾睿扇风。
顾睿不用她扇,抢过扇子,给小侄女扇。
姜锦年小声问:“二伯,您、相中徐大姑娘了么?”
顾睿扇扇子的动作一滞,抬手轻拍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轻笑出声:“你又懂得什么了?”
姜锦年嘿嘿傻乐。
顾眺转身进来,笑嘻嘻道:“二哥,我瞧着徐大姑娘不错,模样儿挺好,心眼也实诚,该是个良配。二哥,您觉着如何?”
顾睿挑了挑剑眉,神色淡淡,扭头看向湖色,默了片刻,道:“回罢。”
回去的路上,顾眺又追问顾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睿只淡淡地说了句:“我是个废人,何必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
“那徐大姑娘既然肯来相看,想必那冰人定是将二哥你的情况说了的。且她自己今日也来看了,是个什么情形,一目了然,咱们也没有藏着掖着,怎么就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了!”顾眺急道。
顾睿不答。
“二哥,您总这样,既打定主意不娶亲,又何必答应老太太出来相看?”
顾睿抿唇,半晌,方叹道:“老太太要在我面前下跪,搁你,你敢不来么?”
顾眺一噎,他没想过老太太还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只是回去了,你却如何同老太太交代呢?”
“我库房里还有上好的缎子,回头叫江来替我送两匹过去。”
一般男女相看,若是相中了,男方送姑娘一根钗,表示愿意与之结发为夫妻;没相中,给姑娘送两匹布压惊。
徐大姑娘收到缎子,自然就会明白顾睿的意思。
下车前,顾睿叮嘱顾眺道:“四弟,一会儿见了老太太,你先别说我的打算。只说等女方家的回复便可。”
一回到府上,顾睿便先回了擎松院,顾眺带着姜锦年去念慈堂见顾母。
顾母忙问情况如何,顾眺便大致将今日的情形诉述了一遍,想起二哥的嘱托,又补了一句:“……如今便只等永昌伯爵府的回信了。”
顾母大喜:“老四,你二哥可相中徐大姑娘了?”
顾眺摸了摸鼻子,含糊道:“这、儿子哪儿知道呀?老太太得问我二哥去呀。”
顾母含笑的嘴角一僵,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又强撑着问了姜锦年几个问题,姜锦年都一一地答了,这才打发她和顾眺回去。
顾眺将姜锦年送回薰风院,只在院门口和文氏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
姜锦年攥着宫扇回到三房,文氏和顾明又向女儿打听了一番,得知顾睿仍旧不愿娶亲时,夫妻俩不免相对一叹。
二哥这亲事太难了啊。
姜锦年回到书房去练字,大人的事儿她不想掺和,让他们自己决定罢。
二伯不答应娶亲也好,算是不拉人家姑娘下水,定国府一旦被抄,身为顾家的儿媳妇,徐大姑娘铁定也要去流放。
到时候她一定会怨恨二伯,怨恨顾家。好日子没过上几年,苦日子却落到了她的头上。
用完暮食,姜锦年想去知柏院找二郎,却被文氏拦住不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