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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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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饥穷苦人情薄,少食使人恶。

    不管是留县的大娘还是李婶子她们何尝不想善良,但有心无力,舍己为人,无私奉献这种圣人做派市井百姓学不来,再说圣人挨饿的时候难道称几两仁义道德就能填饱肚子?有了比较,刘家一家人能收留我多年,现在想想实在弥足珍贵,也不知道她们一家现在如何了,一路上也没有打听出沛县那边有什么异样动静,看来刘邦还没回去,他是不急,监狱中的刘家人得急成什么样了?

    此时又近年关,越发显得我茕茕孑立,孤单影只了。

    让我宽心不少的是李婶子说彭憨憨当年是和韩信一起回家的,幸好他二人并未走失,否则以彭憨憨那呆笨的脑袋瓜子一人上路,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只是李婶子感叹没过几年他又独自回家去了,回家,他家早就没人了,不过彭老二和母蝗虫或许真命大回来了,呆在大泽村也是好事。让我揪心的是这小子可能跑岭南去救他爹娘去了,要不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会音信全无,让人不省心。

    更不让人省心的是世道,大秦昌盛繁荣之时虽酷刑严法但还算井然有序,可秦始皇才死了多久,路有冻死骨,途中多难民,我逆流而上,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疑惑的目光,更有那古道热肠人劝我转头往回走,往前去不得啊,乱军正在前头呢。只是他们的劝说让我更添信心,既然前有叛军,八成便是项梁一伙儿了,或许再多走一步,就能赶上韩信,不愿回撤的我按下心中忐忑,继续前行,再说即便能回头,回去又能去哪儿呢?

    在这逆流中也不乏想要前往项梁军投军的青壮,从他们口中项梁军队所在驻地也能大概知晓个方向,我加急赶路,恨不得昼不停夜不寝。大年夜我与难民蜗缩在茅草堆中,信心满满想着不待初三便可见到韩信的美好念想,却被一个让人捶胸顿足的消息炸到心灰意冷-项梁大军已改道前往彭城,与我现在行进的方向背道而驰,而我此时即将干粮耗尽,撑个三两天还可以,再转到彭城?

    除夕万家团聚混在一堆流民中,我比这些流民更不如,断壁隆冬里瑟瑟发抖,秦亡后的第一个大年夜,举目皆是可怜人,可是再可怜还有至亲依偎取暖,我只能尽量往人堆里缩,试图抓住无意间遗散出的那点温度。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少了半边墙的屋子,我还是选择转道前往彭城。

    倒在一户门人家门槛上是四天之后,醒后发觉自己竟然是与几十只羊共处一室,这让我恍惚自己好似变成了山羊,主人家虽然将我安置在柴房羊圈边上,好歹算是救了我的命。

    我醒来看到第一个人是一个黑瘦少年,眉眼俊秀,羸弱纤细,却很有力气,抱着成年羊羔看起来也不费力,他看我醒来,将羊放在角落里便朝我走来,一脸喜悦。

    少年芈顼,一个放羊娃有名有姓在这个时代的下层是很少见的,少年见我有些羞涩,这不是因为他看上我了,而是他见谁都这样,这家主人姓周,这一带有名的善人。

    芈顼说你真是运气好,还好没倒在狂家,而是在周家门外。狂家就在隔壁不远,杖毙奴婢,欺男霸女这些事儿没少做,我捧着大瓷碗狼吞虎咽忙不迭点头深表赞同,狂这个姓听起来都不像善茬。

    我只是这几天饿得狠了,吃过几顿饭后,立马龙虎精神,醒后也没人赶我出门,我就暂时帮着芈顼打理羊圈,周大善人的面相与他的善名也算相得益彰,慈眉善目,长须鹤发,看我手脚麻利将我留了下来,耽搁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军队已经行进到何处的我,只能暂时认命。什么鲜衣美食,出头露面誓要紧跟显贵荣华步步为营都是屁话,比不上现在有一口热饭还有顶遮风挡雪的草棚来的实际,想想看,去找韩信也不用这么急了,既然这么多天都没赶上他,随人造反呢,跟落魄草寇差不离,谁知道不会今日被掀了芦棚,明日被断了炊,总之丧家犬,落毛鸡四处逃窜,等我再赶到彭城可能他们又得逃了去别地,来年青草绿再找韩信也不迟。

    周大善人果然心善,看我一个女子在羊圈辛苦将我调到伙房帮厨,又让我与伙房员大娘同住。

    我手脚活泛,嘴又甜,朝夕相处下来,员大娘眼中的喜欢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来到厨房的老妇丫鬟姐姐见面后我也是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姐姐大娘叫的殷勤。让员大娘直感慨,就是长相不够出彩,要不去到夫人小姐房中做个大丫鬟也是可以的,这话闹心,长的得有多磕碜,才让人觉得做个大丫鬟还不够格?

    看着河中的倒影,我依旧不觉得自己哪里丑了,想找人赞同定定心,我朝着芈顼招招手“向日葵,你过来看看,姐姐是不是倾国倾城,玉面芙蓉柳如眉?”

    我给芈顼起了个绰号,起初应该是项早死,这让芈顼很抵触,说自己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为啥还咒他死呢。我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要介意,其实这名跟他没关系,是我想到一个和他名字同有个项字的坏蛋,强抢民女还杀人,更可气的是想拉着我跟他一起做短命鬼陪葬呢。

    芈顼死活不依,我只能改成向日葵,甭管他愿不愿意我就这么叫,向日葵多好的名字,向着太阳都是阳光。

    向日葵很不给面子“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夫人小姐身边的彩云,绿水姐姐才能说是玉面,你有点像棒子面,玉子面不大像呢。”

    棒子玉米面?色黄如面?

    这小子说话这么直白,什么彩云绿水这些人现在可不在这里,我可是正站在你面前,连说句好话哄人高兴都不会,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实诚,但实诚得不太讨喜啊。

    周家家大业大,奴婢众多,我因为在厨房不在内院,地位低贱每日打交道最多不是白发老妪就是干苦力的中年壮汉帮工。虽然地位不高,却也没人找麻烦,比我小两岁的芈顼勉强能算同龄人,且是他救下我并带我进周家的,因此就显得格外亲近,员大娘更是将手脚勤快,嘴上殷勤的我当闺女看,若无外人芈顼每次进厨房找吃的地时候 ,员大娘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宠溺的笑骂几句也就罢了。闲暇的时候我也跟着芈顼去放羊,天高地阔浅草微黄,或躺在地上看着天发呆,或飞奔驱赶羊群,日子过得逍遥惬意,比我在之前小院享福提心吊胆过日子坦然了不知凡几,出发的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摇摆下从初春推到季春再到暮春,转眼初夏将至,我与芈顼更加熟络,芈顼不情不愿的被我强迫着叫玉姐姐,而我也真心实意的拿他当弟弟看待,只有员大娘在我没心没肺与芈顼一道的时候出言点拨我,毕竟这么大的姑娘了,芈顼看起来个头不高孩子样,但是也十三四岁不小了,该避嫌总得避嫌,免得人说闲话,我每次都是嘻哈过去,芈顼将我做混做棒子面,连男女还分不清楚,枯瘦懵懂这院子谁不知道,至于您说的闲话,这院子估计都没人想得到,员大娘也只能作罢。

    外面青草蓝天水清冽,能有机会出去,当然是比一天到晚呆在院子里好,我怎么舍得不去,再说了,我还能呆几天,闲不闲话到时候人都走了,那就真只是闲话了。

    员大娘出去送菜的间隙我炒了一个菜,回来后只是被似怒微嗔地说了几句,可员大娘吃过之后竟是赞不绝口,将我引荐给夫人,丝毫不顾忌我会顶替了她的位置,就这样我安心在周家入了伙,又做回了厨娘,与员大娘一起专心灶间。

    日子本该在一片和睦中走到我离开的那日,可是一天我和芈顼放羊的时候,有一只羊走失,我们遍寻不见,眼见天色转暗,我只能让芈顼先驱赶羊群回去,我留下继续寻找,善人虽然心善,但是丢羊这么大的事儿,芈顼少不了要挨罚。离群的羊儿最好不要过夜再寻,一夜过后找到的可能就渺茫了。

    我向更远处奔跑,暮色四合,星垂平野,最终我也未找到这只羊,只能折返往回走,因为跑的太远,很是用了些时间。

    远远地我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大惊之下加快步伐,我心存侥幸,但是侥幸这玩意儿并不能随心而生,火光从周府破空而出,照亮了半边天,马蹄震天,在这不大的小镇上显得很不寻常。我伏在墙角的破筐内,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透过竹篾缝隙,黑衣劲装骑着高头大马青壮呼啸而过,人人悬刀。阵势惊人,我大气也不敢出,在这一群打劫放火的强盗中有一人让我瞪大双眼-虎目双瞳,不是项又羽是谁?这一发现更是让我噤若寒蝉,直到这一骑走远我也不敢擅动。马蹄声消,爬出筐的我连滚带爬朝着火光渐渐熄灭的方向急奔。

    周府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焦土,还未熄灭的火光也矮了气焰,残垣断壁下是一具具尸体,这突来的横祸毫无征兆从天而下,我心若死灰的在断壁中疯狂寻找员大娘和芈顼的尸身,大火毁尸灭迹,面目俱不可见。

    我在绝望中迎来了官府的驱逐,芈顼和员大娘永远的留在废墟中,泪水磅礴,泣不成声,我也只能跪倒在废墟前,最后磕了几个头,转身含泪离去。

    项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我?

    怎会这样,我明明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能劳动他一路追杀?

    可要不是因为我,又能是什么原因?总不能周家与他有仇?断不会这么巧!

    众人因我而死这个念头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气。我虽心中愧疚万分,可更不敢逗留,他既然能寻觅到我的行踪,未必不会再回来。

    周家二十几口人殒命,我想着芈顼,想着员大娘,此刻心被仇恨填满,只想找到韩信,带韩信去寻刘邦,将项羽打到尘埃,再斩下他的头颅,为亡灵报仇雪恨。

    夏不像冬那般难熬,可我背着二十条人命,这一路内心再无法安宁显得格外沉重。途中流民更多。第一个举起义旗的陈胜政权,祸起萧墙,在陈胜毙命之后便分崩离析,项梁已经全面接手了义军,楚家军如日中天。我嚼着茅草,甘甜的汁允吸之后寡淡无味,我将其啐在地上,心中暗恨-王八横行扛大旗,看你嚣张到几时。

    历史上韩信从未被项羽叔侄重用,可见有眼无珠,幸如此,否则找到韩信,韩信肯不肯跟我走还是个问题,任我口灿莲花,事实摆在面前,此时的项家军怎么看也是世家正统,问鼎中原像是指日可待的样子。

    越往前走,途中多了逃兵,事移境迁,这在秦朝大一统的太平年月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逃兵役死全家,因此哪个上了战场的士兵不是宁愿死在战场上也无人敢后退一步,不过太平年月这样大批量的流民也不可能出现。

    逆流而行,难免落单,白日还算太平,夜中打杀抢劫,各种作奸犯科奸出来冒头,是以我每日只敢行大半日路,早早的便要为找到露宿地或者寻觅到人群,可是这天我一人在道上行走,青天白日的,路旁灌木中却蹿出一条大汉将我前路截断。

    劫财?我好像身无分文。

    这大汉将我包裹抢去之后一顿乱翻,包裹中除了一身衣物也就半张饼,他箕坐在道路中间狼吞虎咽几口就将饼下肚。

    我顾不得心疼半张上个村子讨来的一直没没舍得吃的饼,想要绕过他,这人一看便是逃兵,身上还带着刀。

    我绕过他之时,他抬眼忘了我一眼,随即眯起眼睛,这眼神! 比要杀人还令人胆寒,都说饱暖思□□,可是分明只吃了半张饼绝不能饱啊。

    他的眼神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女人,我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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