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以外面的时间来算的话,今天是进心魔境的第二天,还有两天时间,心魔境崩塌,谁都别想出去。
自上次突发状况,梨锦几乎可以肯定这座小院绝对不止他们三个人。
司徒幕因为那晚一直不敢与梨锦对视,他今年不过刚刚及冠,男女方面的认知犹如一张白纸。
虽说偶尔下山办事会出入特殊场所,但也只处于浅层表面。
梨锦只当自己语气太重,她平时翻看过凡间抚养孩子的相关书本,司徒幕尚且年少,难免面皮薄,经不得旁人说教。
抛开这些,最奇怪的应该当是江雨月。
江雨月从梨锦入住小院开始,面上举止皆是滴水不漏,找不出一分一毫的错处和异样。
小院是出不去的,外面一团白雾,强行闯入没过多久便又会回到这里。
看样子限制了活动范围。
奈何梨锦对周围人情绪变化觉察敏感,再冷静的人,总有失误的时候。
每日酉时,江雨月会拿花剪在花盆间穿梭修剪花枝,很普通的照料花草。
梨锦无意经过她身侧,余光不经意扫了眼江雨月那边,江雨月眼神恍惚,连不小心剪偏了枝丫都不曾发觉。
对一名爱花之人来说,不可能毫不在意。
按当时的情形,江雨月神情心不在焉,眼睛底下闪烁着细微的矛盾和忧虑。
目光时不时会佯装不经意瞄向院落外,应该说是看不到的某处地点,久久不能回神。
司徒幕是习武之人,耳目较常人敏觉不少。
江雨月每到这时,会另找缘由回闺房待到天色渐深才出来,与其说是身体不适,不如说像是在逃避面对一些事情。
据司徒幕道,今日江雨月遇到他,连招呼都忘了打,直接错开他身侧绕道而行,面色慌神不安。
插肩而过的那一刹,司徒幕听到江雨月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像是失了魂的木偶。
“没关系的,他会一直在那,晚一天没关系的。”
“晚一柱香吧。”
“一柱香了……再等一个时辰,没错,一个时辰。”
“下午……下午再去,算了,明天去也是一样的。”
如此情况,失约的不像是褚声,倒像是江雨月。
司徒幕这般想。
摇摆不定的烛火被窗户缝隙漏进的冷风吹得明明灭灭,只需一个契机,下一秒就会熄灭,破碎孤怜。
梨锦坐在房里,右手抵住下颔,狭小的厢房里,昏黄的光晕柔和了脸庞轮廓,杏眸的颜色不似浓稠的墨水,是淡淡的褐色。
像是印证了她是棠花所生,连瞳色都是枝干的颜色。
头发两边梳成双髻,双髻下方又取两小束发丝绕成环状,用一对苗银流苏海棠对夹作以装饰,海棠的花芯点缀了一颗血红的珊瑚珠,简单雅致。
夕岚的齐胸襦裙粉紫相晕,裙头绣着两只团雀站在枝头,栩栩如生,外面的紫苑色褙子衣领用碎花暗纹芜绿缎面封边。
梨锦怕痛,所以不曾穿耳,浑身上下唯有莹润的耳垂空落落的,没有饰品。
穿着打扮样样精巧细致,穿衣俏丽,偏生她神色淡淡,不显娇俏,说是精怪,不如说更像坠落凡尘的仙子,不染一尘。
相较江南女子弱柳扶风的柔婉多了分坚韧淡定,京城的张扬明艳多了些内敛。
不骄不躁,举止有度,混在红尘爱恨情仇,倒颇有点格格不入,好似看客,谁也惊不起这滩湖水的波澜。
烛火映在梨锦的眼底,晃荡的微光衬得眼睛晦暗不明。
江父说,褚声送了帖子邀约江雨月,江雨月没去。
赴约……
房间里充满了安静平和的氛围,窗外的风轻轻拂过。然而,突然间梨锦身侧的窗户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宁静,分散了梨锦的部分注意。
窗棂前出现一抹若隐若现的黑影,窗户忽地颤动起来,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环境下莫名心慌可怖。
梨锦身体未动,瞳眸不动声色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撑在桌面的手臂袖口滑出三根银针藏在掌心。
似是发现窗户被人从里面锁住,人影停顿了片刻,随后熟悉的清朗声音自外头响起。
貌似担心被什么东西察觉,声音压低了几分,低沉暗哑。
好在梨锦和司徒幕朝夕相处对对方了如指掌,在看清窗纸倒映的身形后,握紧银针的指间不由松懈。
梨锦上前取走窗闩,推开窗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司徒幕,少年一身联珠对鹊纹纯白圆领袍,胸前用金线绣着明月祥云,祥云间用群青丝线渲染衬托,有两只白兔坐于其中与明月相望,好似玉兔奔月。
和常人不一样,司徒幕腰间并未用蹀躞带或金色革带,而是红蓝菱格忍冬纹刺绣腰封。
司徒幕轻车熟路地撑住窗框翻身进入,梨锦见此眉头猛地一跳,想到这些天的刻意闪躲,张了张口选择没有出声。
竺拂弦和竺听澜将孩子带回来后除了教授课业其他一律不管,司徒幕的规矩是梨锦交的。
梨锦背过身蹙眉,神色发愁,不过几天,规矩都忘到烟消云外了?
“上次的动静不是江雨月,是一缕残魂。”
说到正事,梨锦收敛散漫的心神,嘴角轻轻翘起,她踮起脚凑到司徒幕面前。
前夜的事情记忆犹新,司徒幕应激地瞪大瞳眸,呼吸一滞,身形僵住在原地。
女子独有的馨香包裹在周边,呼吸间呼出的气息相互碰撞,司徒幕鬓角不禁冒出细细汗珠,身前专注的眼神过于炙热,他再镇定也经不住被人这么看。
梨锦神情思索,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司徒幕耐不住这样的目光,正打算张口询问时,对这些恍若未觉的姑娘忽地一笑,露出狡黠的笑容,眉眼弯弯。
“玩捉迷藏吗?”
司徒闻言身形僵住,乱成浆糊的脑子一空,浮起不好的预感,一时忘了两人距离这回事,本能回忆起昔日梨锦说这句话的结局。
每每梨锦这样和善的询问,是她打算‘干大事’的征兆,语气越温和,后果越严重。
干的多过火,甩烂摊子就甩的有多快,这时候会有一个倒霉蛋被她薅过来收场。
司徒幕便是这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
月华山上只有他们两人,即便想找别人也找不到,司徒幕幼时不知领略过多少次梨锦的“杰作”,两只手数都数不完。
狡黠的眼神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司徒幕这一刻不是很想和梨锦有这么强的默契,纤长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明明知道,却依旧试探询问,“什么捉迷藏?”
知晓,但甘愿上当。
果不其然,梨锦听到这句问话,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在漆黑的晚上一闪一闪,难以忽视。
搞事情的心蠢蠢欲动,激动的语调怎么掩都掩不住。
“不是有个胆小鬼躲在这片院落吗?”
“你开始说不能打草惊蛇。”
话音未落,刚脱口的话被司徒幕突然打断,梨锦怔了怔,未料到随口一句话,司徒幕却牢牢记在心里。
许是踮脚踮累了,梨锦垂眸看向司徒幕胸前的祥云绣花,沉默地落回实地转身给自己斟茶。
司徒幕比她高了一个头,即使踮脚也才堪堪到他的鼻尖,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梨锦做事说话向来顺心而为,时常说了一句便没了下句,司徒幕早已习惯。
就在司徒幕以为不会得到梨锦的回答时,梨锦忽然侧首,清丽的面貌映着烛火忽明忽暗,嘴角一弯,杏眸眼底透着惑人的危险。
“耐心有限,你师姐我是个急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
司徒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确认挽不回梨锦冲动的心绪,心底暗暗叹气,向她妥协,“我知道了。”
是夜,今日祥和的夜晚注定不会安宁。
春日阴雨绵绵,天气不定,猜不准哪个时辰便会落雨,可在这里,多云,晴天,就是没下过一场雨,奇怪的很。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本是一派宁静,突然乌云密布,风声大的在耳边发出簌簌声,吹着衣摆飞扬。
陡然的狂风加上突变的天气,一改平静,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不安感。
江雨月忙不停关紧门窗,脸色苍白,胸口心脏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找不到缘由。
“咚咚咚——”
敲门声在此刻突兀的响起,江雨月吓得抖了一激灵,心弦收紧,手臂瑟缩地护在身前,惴惴不安道,“谁,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