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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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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门后紧张颤抖的声音,梨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人家吓到了。

    她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语调听起来柔和,“江姑娘?”

    江雨月一听是梨锦,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忙里忙慌地整理仪表,让自己看起来得体许多,才迈步将门打开一丝缝隙。

    水盈盈的眼睛残留着方才虚惊一场的恐惧,梨锦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梨姑娘这么晚是有事吗?”

    “嗯……有件事想找江姑娘帮个忙罢了。”

    话音未落,不等江雨月发出疑问,梨锦展露一丝不明的笑容,可她眼睛清明,不含笑意。

    对面衣衫单薄的小娘子欲要开口,只听梨锦道,“动手。”

    话语轻柔似羽,却带着幽幽的语调,在露水湿重的夜晚格外寒凉。

    面前掠过一道黑影,江雨月下一秒感觉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敲,身体不可控制的软榻下去,眼前陷入漆黑的世界,身体越来越沉,像是系了块巨石,将她拉往无尽的深渊。

    寒冷包围在身边,未知的恐惧自心底如一圈水纹缓缓漾开。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想到自己最依靠的那个人的名字。

    倏然,院落地界风起云涌,狂风呼啸,本就微弱的月光最后消失,只余灯火的昏黄,仿佛是震怒的怒吼。

    安静飘浮的云层朝中间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诡异惊悚,厢房的窗闩咔擦一声顿时破裂,失去固定的窗户疯狂拍打,传来参差不齐的巨响。

    梨锦手里提着简陋的花草拓印六角灯,灯里的烛火如同施了咒法,固定不动,任凭静谧的春夜,灯影幢幢。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换作胆小的小娘子,该吓的晕倒了。

    司徒幕扶住江雨月的肩膀把她靠门框滑落坐地,女娘头歪靠在门边,面容恬静,好似只是睡着了,如果忽略方才那一幕的话。

    此番境况,司徒幕不禁头疼,“这就是你说的‘捉迷藏’?”

    话里话间的控诉,梨锦闻言竟也不恼,淡然自若如幽夜水潭中的昙花,置于世间之外,没什么能够分去她的注意,好像一切发展在她掌握之内。

    梨锦撇了撇嘴,理不直气也壮地叉腰,“不过做了个弊,何必大惊小怪,更大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

    话语一出,一下唤起了司徒幕不太美好的回忆,霎时面色难看,直盯盯看着梨锦噤声不语。

    幽幽控诉的目光,梨锦胳膊直起鸡皮疙瘩,不好将人逗的太过,退步哄劝,有些不大愿意,“好了好了,这次不闹太难看。”

    承诺完,一片残籍的院落枝丫满地,绿叶覆盖,和白天的花团锦簇相差甚远,简直天差地别,连影都不见。

    梨锦穿梭在枝叶之间闲庭漫步,悠闲散漫,对此视而不见。

    不紧不慢的样子,给人一种眼前的狼藉恍惚是假象的错觉。

    “再晚一步,江雨月便会陷入梦中梦般,到意识更深一层的念境,再无清醒之日。”

    “你!”倏然乌云停止聚拢,时间倒放般的散开,狂风歇止,云开月明,一切又回到初时的平静,影影绰绰的虚影忽而显现。

    逐渐化为年轻儒生的模样,青年青衫宽袖,青丝用一支粗糙的木簪半束,和上京城盛行的窄袖圆领袍恰恰相反,颇有古典儒雅的韵味。

    青衫看起来有些年头,布料水洗的发白,好几处补丁缝合的痕迹,依旧不掩风华。

    在他打量梨锦的同时,梨锦也正在打量他,目光不躲不避,磊落大方。

    “你就是褚声?书香雅正之姿,应是读过几年书卷,好好的科举不走,做商贩成些小本生意。”

    手腕的红痕在此刻瞬间化为朱红,散发的热度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梨锦本能地抚过摩挲,心里的猜想得到初步的证实。

    褚声没有回答梨锦的问题,视线转而移向靠坐在地的江雨月,对站在旁边的司徒幕警惕防备。

    梨锦嗤笑出声,“打晕了而已,半个时辰便会醒来。”

    “但如果你不配合……”

    “你想知道什么。”

    声如其人,温润的声音如上好的暖玉,温泽朗润。

    梨锦挑了挑眉,似是未料到他会这么配合,不过正好省去她废一番功夫,浪费时间。

    司徒幕候在不远处,手腕不动声色地按住藏在腰封的软剑。

    褚声发觉他的小动作,垂下眼睫自嘲地笑了笑,银色的月光如打翻了玉盘,扑洒满地,映在他的身上。

    半透的魂魄时明时暗,为深夜增添了抹破碎寒凉。

    “我不过残魂一缕,随时会消散,威胁不到你们。”

    “那晚的药粉不过是磨细的蒙汗药,她不想见我,我不好现身,无意发现你们。”

    外面传闻像长了翅膀的蝴蝶,飞向大街小巷,那些日子的蜚语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褚声神情恍惚,恋恋不舍地描摹江雨月的面容五官,怎么看都看不够,想要将这副面孔刻在脑海,生怕自己忘却。

    “你们在外面听到的无非是那些传言,负心薄幸,朝三暮四。”

    梨锦默不作声,难得没有呛声,她看到了,离体的魂魄撑不过几天,何况残魂。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魂魄离体,还强行撕裂灵魂寄托到心魔境,恐怕本体凶多吉少。

    “消散前,告诉你们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也无妨,但我有条件。”

    褚声从开口起视线一刻未曾离开江雨月,心思简易明了。

    梨锦收拢平日的漫不经心,提起正经。

    “江雨月我自有法子带她离开,该担心的该是你自己。”

    褚声抬头仰望天边弯月,云卷云舒的景象带的心绪淡然不少,“她能好好的,我便已知足。”

    司徒幕把一切看在眼里,握住剑柄的力道松了松,想起很久以前月华山的一幕。

    平行的斜前方,梨锦站在原地不知透过褚声在看谁,她的思绪有些飘,没有出声。

    久远的记忆拨开遮掩的云雾渐渐浮现,依稀还在昨日。

    正值冬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月华山上白茫茫一片,时不时会有树枝承担不住积雪的重量轰隆断折,溅起白雾朦胧。

    梨锦静静坐在棠花树上旁观竺拂弦这次的病人。

    这是一对新婚夫妻,穿衣低调却难掩华贵,不知是许了什么报酬,竟然让竺拂弦破例救诊庙堂之人。

    真是一对璧人啊……

    嗯?

    梨锦偏头错开挡住视线的花枝,隐约瞧见女娘的眼睛覆着一条隔开光线的白色绡纱,貌似不能视物。

    瞎子?

    竺拂弦不是说过不见这种需要换物的永久性病症吗。

    特殊的病人吸引了梨锦的兴趣,她眼睛一转,双腿朝前一蹬,裙摆在空中划起一道漂亮的弧度,惹得树枝轻颤,加快了花瓣飘落的数量。

    年轻公子青白玉衣衫,戴着幞头,他身边的女娘穿着天青色坦领白色齐腰裙。

    刚要拐角,余光被这副落英缤纷的景象侧首吸引,他身边的女娘察觉脚步停顿,对此习惯,“又有好看的景色是吗?”

    “这次是什么?”

    “筝娘,是海棠,我接到了一朵你闻闻。”

    声音豁达开朗,寻常人目不能视恐怕会黯然神伤,而这名女娘,心胸眼界非常人能比。

    梨锦动作一顿,寻声看去,名唤筝娘的姑娘梳着堕马髻,发髻里簪了朵不知名的水红通草花。

    “郑公子,这边!”竺听澜见人未跟上,不由原路返回替竺拂弦催促。

    事后等他们再出现时,眼睛蒙上鲛纱的对象换了个人,这名郑公子躲在暗处,应是背地练习过,处事镇定自若,不像一个突然失去光明的人。

    竺拂弦立在他身侧,顺着他“看”的方向寻去,准确无误的位置让人错认为鲛纱只是摆设。

    如若不是竺拂弦亲手完成的这场换眼,恐怕真的会被他欺骗。

    站在垂丝海棠下的筝娘,满脸欢喜的抬头,黝黑的瞳眸倒映着海棠盛开的芳华,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笑声飞扬。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郑公子听到远处传来的笑声,只觉如银铃般悦耳动听,仿佛能看到筝娘喜笑颜开的画面。

    想此他不禁扬起嘴角,跟着高兴,低声道,“真好。”

    “好个屁。”竺拂弦闻言没忍住骂道,“郑休远,你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吗?

    郑休远抚心自问,嘴边笑容不变,“没有值得,只有愿意一说。”

    “若是让她知晓,定然会百般拒绝,自责愧疚,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后来他们离开,梨锦从竺听澜口中无意听到,这二人并不是夫妻。

    女娘喜欢上了他人,一次围猎被那人的倾慕者设计失了明,郑休远骗她找到了神医,扎针一月即可恢复。

    实则时争取换眼需要的恢复期,好让她无从察觉。

    梨锦立在前日女娘站过的位置,瞥见角落探头探脑的十岁的司徒幕伸手将他揪了出来。

    “甘愿牺牲自己利益成全他人,真是完全不公平的买卖。”

    画面一转,令人眼熟的场面,只是换了个人,不同的事。

    不公平的付出。

    梨锦垂眸敛下冷漠,在抬起头换了副面孔,嘴角轻翘,细瞧笑意却不达眼底,“值得吗?”

    “少了一魄,不知要轮回多少世才能补全。”

    此刻她的声音和十年前竺拂弦的声音重叠。

    台阶布满层次不齐的青苔,屋檐滴下的水珠落到阶梯的速度放慢,嘀嗒一声在安静的环境清晰彻耳。

    说来奇怪,多日未下雨水,今日一反常态,一滴雨,两滴……雨势逐渐变大,远看雨幕朦胧。

    绵绵细雨落在梨锦和褚声身上,司徒幕和江雨月一个站在走廊,一个靠在门框,幸免于难。

    梨锦施法隔绝自己与雨水的接触,而褚声因为只有魂魄,并无实体,雨水对他近乎于无。

    久久未闻回答,梨锦并不着急,意外的有耐心等待。

    褚声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调漫上苦涩,他低首张开掌心,身影比刚刚还要透明了一点,“我只遗憾,自己今世与她再无相见之日。”

    “弥留之际,能为她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我自愿而已。”

    方才的沉默不是犹豫,亦不是退步,而是对今生今世有缘无分的涩然不甘,无能为力。

    梨锦一声不吭,心道,预料之中的答案。

    “那么,我开始搜魂了。”

    “搜魂术会消耗你为剩不多的魂力,待到结束,离湮灭你有一刻钟的时间。”

    “即便你现在后悔……”

    “我不悔。”褚声打断梨锦的话,话语柔和坚定,如飞蛾扑火。

    说话突然被人打断,梨锦不解这种情愫,双手飞快地捏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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