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负责案子的警官姓陈，自我介绍叫陈逐玉。她说警方请江江过来，主要是想对江江母亲生前的事迹做进一步了解。
江江母亲邝美柔女士，十五年前坠海身亡，当年归于意外事故，现在被怀疑是他杀。
有警员领了江江去别处问话。
陈逐玉则朝夏炽伸出手，“夏教授您来得正好，听闻您回国，我正打算找您，没想到这么巧，我们调查组想就案子几个疑点，向您请教痕迹学方面的问题。”
二楼某间会议室，陈逐玉领夏炽进去，向她组内同事介绍夏炽，他们看她的眼神透着点愕然。
早听闻过这位赫赫有名的痕迹学专家，不过真人很少露面，见了却同想象中有些出入。
她太年轻了，不论是身为教授还是专家，外表又实在出众，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但她眼神里没有美女的那种飞扬神采和自信，好像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个美女。
调查组组长陈逐玉开口就是“夏教授”，“您”，她比夏炽年长十岁有余，对夏炽却是恭敬有加的态度，会议室里其他人也就不敢多有眼色，聚精会神地专注在案子上。
几份文件给到夏炽面前，保密相关的话也不用多说，陈逐玉知道夏炽有分寸，她在国外协助办过不少案子，有几件还是跨国案件，国内有认识的刑警同行与她打过交道，这次也是那位同行力荐，让她务必去请教请教夏炽，痕迹学方面，她是绝对权威。
那位同行给陈逐玉讲了个案子，讲他们告破的一起跨国连环杀人案，几位受害人全是被勒死的，凶手手段高明，除了死者颈部一圈古怪的勒痕，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后来芬兰警方找到夏炽，把勒痕给她看，她说，死者是被人用某种毒蛇勒死的，她甚至给出了那种毒蛇的学名。
之后警方往蛇和养蛇人方向侦查，果然有了重大突破，凶手很快被捉拿归案，确实是个养蛇人，他们进入凶手房子的时候，纵是有经验的老刑警，也被满屋蠕动的毒蛇给惊出一身冷汗。
夏炽翻着文件，皱皱眉头，这是两份文件，两个案子，相隔时间八个月。
h开头的是发生在海市的案子，a开头的是发生在安市的案子，两个案子的死者都是三十来岁的女性，海市那具尸体是漂浮在海里被经过的游船发现，安市的尸体则是被冲到海岸上被游客发现，不同程度的腐烂，尸检结果均显示体内含酒精，以及，左眼球丢失。
“夏教授，您现在看的是最近的两个案子。”陈逐玉把手写板推过来，上面除了最新案子上的两位死者生前的照片，还有其他六七张照片，均是年纪差不多的女性。
她指着最左边那位夏炽看着眼熟的穿红色衬衫的女性照片说：“这位就是江小姐的母亲，邝美柔。我们怀疑，这是一起持续十五年的连环杀人案，目前来看，凶手目标是年龄三十至四十岁的女性，邝美柔很可能是第一位受害者。夏教授，您已经看到死者眼眶上的特殊痕迹了吧？”
十几张焦距拍摄的细节特写照片，做着标记，除了两个最新案子中的女性死者，还有另外两位女性死者，共四个人的尸体特写，对着眼球丢失的尸体左眼眶，不同角度，均能看到上眼眶位置靠近内侧的划痕。夏炽认出划痕时，整个人浑身一颤，一阵冷意兜头浇到脚底。
“可以给我一张白纸吗？”夏炽问。
会议室里的众人转着脑袋找白纸。
坐夏炽旁边的年轻刑警站起来，“我去拿。”
夏炽看到档案柜上面的抽纸巾，起身过去抽了几张说：“不用拿了，纸巾也可以，给我支笔。”
她从十几张照片中选出四张，在桌上水平排布，每张转出不同角度，在薄薄的纸巾上，描下每张照片上的不同痕迹。
随着她描完第四张照片，会议室众人慢慢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
“有点眼熟，什么来着？”有人出声。
“希腊字母。”夏炽捏起纸巾，走到窗口前。
“希腊字母？”
陈逐玉眉头拧得更深，她这时再看，马上认出其中一个，很常见的那个π，稍显潦草。
夏炽像捏着方巾旗子，把手中薄薄的纸巾翻个面，字迹透过去，正面看有些古怪的符号痕迹，反过来后，正是四个希腊字母。
逆着光，面纸巾有些半透明，黑笔字迹无比清晰。
ζ、η、λ、π
字母经过特殊设计，没有那么工整，能认出的，也只有那个π，正面反面看都差不多的π。
夏炽走到白板那儿，在空白处从第一个希腊字母α（alpha）开始写，字迹英秀工整，流畅无停顿，26个字母分两行写毕，不到半分钟。
她圈出四个字母ζ、η、λ、π，分别排在26个字母的第6、7、11、16位置，其中，眼眶上有ζ和η痕迹的死者，为最近两起案子。
调查组几个人盯着那些字母，神色凝重，许久无人说话。
窗外树影斑驳，无风，闷热。
等夏炽离开，会议室两位刑警，凑在陈逐玉身后，在白板前研究那26个希腊字母。
尸检照片上的痕迹七扭八歪，蚂蚁大小的字符，不知夏炽是怎么看出来的，简直火眼金睛。
“天才的脑袋果然和正常人不同，一秒钟内，我们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轮廓，她已经里里外外的翻来覆去全看了。陈队，你说是不是？”
“有没有看过电影《雨人》？汤姆·克鲁斯演的，演他哥哥的那个叫什么？类似那种天才。”
“达斯汀·霍夫曼。”
“对对对，就那种天才……”
“我怎么记得霍夫曼演的是个傻子？”
“人家那是自……”
两人说笑间，看到他们陈队黑沉下来的脸色，及时闭嘴，互相捅对方胳膊。
陈逐玉没注意听他们说什么，若有所思，手里的派克笔咚咚咚地敲在白板上说：“扩大范围，李治，你跑海市一趟，重点查近十五年落水身亡和失踪女性的案件，杨鸣，你负责安市的，有尸检的仔细问清楚，重点注意有无眼球缺失。”
杨鸣心慌慌的，“陈队，26个字母……那个π排在16，会不会已经有超过16人的受害者？”
陈逐玉脸色严肃，“仔细查。”
出会议室的时候，见夏炽没走，想必刚才李治和杨鸣说的话，她也听到了，陈逐玉想着回头要好好说道说道那两个口无遮拦的小子。
“夏教授，我送送您。”陈逐玉找补。
“陈警官，我有个不情之请。”夏炽说。
“边走边说。”
两人往楼梯下走。
夏炽三言两句把请求说了，陈逐玉在台阶处停住脚步，转身回来，“对不起夏教授，这件事我帮不了，首先你说的这案子不归我管，其次，因嫌疑人被宣告死亡而终止审理的案子，重启调查必须有新出现的重大证据或出现新的嫌疑人。”
那个案子陈逐玉印象深刻，十五年前，她刚到安和镇，只是个见习警员，出了那样大的案子，轰动安市乃至全国，街头巷尾全在谈论。
夏炽知道会是这种回答，她并不失落，黑羽般的眼睫毛闪了闪，她从随身的单肩挎包里取出一张过塑的照片，递给陈逐玉，“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
那是一副画的照片。
“这是伊夫·霍尼尔早期的画作，我父亲生前藏品之一，本该在那场大火中被毁掉，两个月前，出现在欧洲的拍卖会上，最终成交价格近千万。”
父母后事主要由表舅徐宗洋和姨妈suvi处理，那时候电子厂效益已大不如前，夏炽父母外表光鲜，内里腐败，早已资不抵债，一场大火，不但烧死了她父母，也葬送了许多电子厂职工的生计。
她父亲葬身火海前一个月，裁了大批员工。
陈逐玉捏着那张照片，轻叹口气，“纵火的人，监控拍得很清楚，也有人证。单凭这个，不能重启案件调查的。还有，你能确定你父亲收藏的那副画是真迹？”
“我父亲夏永琛，他只收藏了这幅画，你可以查香港佳士得拍卖记录，他为了买这幅画，卖掉了两辆他心爱的跑车。”
那副画名叫《丛林中的少女》，林中少女光裸着上身，海藻般的长发垂在身前两侧，遮挡住私密部位，少女有张朦胧的脸，不像世间的人。
她父亲说，画是买来送给她的。
画被运到乌堂路别墅那天，夏炽开始进入父亲的画室。他父亲，也想画出一个“丛林中的少女”。
他想成为另一个伊夫·霍尼尔。
临走，夏炽对陈逐玉说：“陈警官，我一直想谢谢你，那时候你陪着我，安慰了我很多。”
那个年轻的女警，因为夏炽崩坏的哭脸而受了惊吓，但很快，就把少女夏炽搂入怀中安抚。
她说：“夏炽，这不是你的错。”
陈逐玉攥着照片的手指紧了紧，她以为夏炽没认出她，原来都记得。
十五年，物是人非，独她没什么变化，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铮铮亮的光，黑眼珠子黑得像两口井。
没见过比她眼睛更纯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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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警局，天还是阴沉沉的，在酝酿暴雨。
夏炽见到歪站在警局大门口的江凛，他弓背点烟，身上的灰t恤像片云压在他身上，他回头一瞥，捺擦打火机的动作停下，夹着烟抬手朝她打招呼。
肆意妄为的笑。
“夏小姐，没什么事吧？”
江江先冲过去，“关你什么事？怎么哪哪都能碰到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离夏炽远点！”
她心情坏极了，一遍遍被逼着回忆她母亲生前的生活事迹，咬着牙，红了眼，在借机发泄。
江凛低头点烟，不痛不痒，无视那顿噼里啪啦的发泄，撩起眼皮看向夏炽，“有个人想见你。”
得知表舅徐宗洋专程从香港过来，夏炽说不见，拦了出租车，和江江坐车离开。后视镜里看到江凛高大的身影被推远，推远，她有点心软了。
为那双似曾相识的眼。
江江半路下车，她男朋友韩承烨来接人，她怪抱歉地问夏炽，“你会不会觉得我重色轻友？”
夏炽说不会。
她能理解，女孩儿担心害怕的时候，当然是男朋友更能给予安全感。
有瞬间，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养老院，江凛那个似梦非梦的突兀拥抱。
被他用力摁入怀的力量。
她点开那片青青草原的头像，给「疯狂原野」发去微信：
「不要为徐宗洋办事了，为我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