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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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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炽约江凛在京华酒店谈。

    那是家老古董酒店,二楼粤菜餐厅很有名。

    十五年前,去京华酒店吃饭,是件顶奢侈的事情,餐厅的吊烧乳鸽至今盛名在外。

    江凛过去时,看到夏炽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雕花木窗上一盏琉璃灯,浅黄的小束灯光披照在她头上肩上,左手轻轻地托着颈子,右手纤指捏着白玉茶杯,出尘清丽的古典美,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夏炽感觉到对面坐下了人,周围缥缈的空气,被他拖坠着一起落下,他坐姿松垮,宽大的上身把椅背全挡住,咧着嘴笑,“夏小姐当我的雇主,比徐宗洋大方多了,乳鸽点了吗?”

    夏炽把菜单递给他,让他点餐,他没有客气。

    菜上得快,夏炽没怎么动筷子,又喊了壶普洱,边喝茶边看江凛吃,他人野蛮,吃相也野蛮,夏炽想到《水浒传》,眼前人吃饭吃出了亡命之徒的气势。

    油滋滋的吊烧乳鸽,他直接上手抓着啃,吃得那个香,点的菜都没浪费。吃饱喝足,他抓过湿巾抹抹嘴,擦擦手,从裤兜里摸出烟来。

    打火机还没擦上,夏炽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语,提醒他,“这儿不能抽烟。”

    “行。”他把烟和烟盒揣回裤兜,摸出片状的口香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夏小姐尽管开口,只要不违法犯罪,摘星星月亮什么的,随叫随到。”

    手指夹烟的手势夹着口香糖给夏炽递过来。

    夏炽摇头表示不需要,他自顾自地剥开口香糖的包装锡纸,边嚼口香糖边挑眉看她,等她吩咐。

    “不会要你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也不用你摘星揽月,我想要你帮我查些事情。”

    她看着他时,眼睛亮亮的,有星光。

    资料她回国之前就准备好了,不过知道的有限,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既然江凛能在芬兰找到她,靠近她,甚至尾随她去了拉普兰,她想他是有能力有手段去寻人的。

    “我想查两个人,一个叫纪成,男,55岁左右,安和镇人,十五年前是安和电子厂老总夏永琛的司机,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还有个人……叫江零,和你名字很像,他是零度的零,我想知道关于他生前的一切。”

    她把资料放到桌上,十五年前别墅惨案的新闻,以及有关“凶手”的报道。

    江凛靠在椅背上,眼睛淡漠地扫那些资料两眼,伸出两根手指摁在a4纸上挪移到自己面前,也不细看,卷起来,边站起边塞入后面口袋,朝夏炽伸出手,要与她握手的手势。

    夏炽犹豫片刻,也朝他伸出手。

    他手掌真大,手指修长有力,对比之下,夏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如此小。

    两手交握,手心里轻微硌着什么,她眉头动动,听得江凛带着笑声说:“我给你摘了颗星。”

    摊开手掌,手心里多了颗纸折的星星,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用口香糖包装锡纸折的,小小一颗,胖乎乎,在灯光下闪着廉价的银光。

    “摘星”的人已经双手插兜走了。

    春风得意的背影。

    夏炽盯着那颗纸折星星摇头,不知他是不是也用这招调戏过别的女孩儿。

    出京华酒店,一辆黑色奔驰车子滑到她身边。

    后座车窗打下后是中年男人泛油光的方脸,肥厚的鼻头和短下巴,笑起来时八字纹像压出的两条线。

    “阿炽,好久不见啊,还记得表舅吗?”

    那口港普听着和善也疏远,徐宗洋邀请夏炽上车叙旧,她站在车边,清清冷冷地看他,他浑浊的眼睛里有种商人的精明老练,恰到好处的真诚。

    加上这次,夏炽统共见过徐宗洋三次,前两次都在乌堂路的别墅,他过来拜访,顺道与她父母谈事情。

    吃饭的时候她手腕肿得握不稳筷子,夹不住菜,食物掉在桌面上,被她母亲赏了个响亮的巴掌。

    那巴掌于徐宗洋像是窗外一道惊雷,响过就过了,他举起酒杯,继续与她父母说事谈笑,夏炽在他眼里像个幽灵。

    第二次,他的手搭上她单薄的肩头说:“你这么小,怎么整天愁眉苦脸,难怪你妈不高兴,小朋友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嘛。”

    “没有父母愿意看到个愁眉苦脸的小孩,那会让他们觉得,做父母做得很失败。”

    徐宗洋这种人,和夏炽父母一样,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失败的原因。

    火烧别墅后,他有意领夏炽去香港,他老婆不同意。姨妈suvi说,徐宗洋在香港内地“妻妾成群”,夏炽真跟过去,不过是前脚从熔炉出来,后脚迈进泥潭。

    “养老院的事情,你考虑一下?我们关系这么近,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表舅提的嘛。”

    叭!

    后面皮卡长摁喇叭,刺耳的鸣笛让徐宗洋皱紧眉头。

    江凛在驾驶座探个脑袋出来,“夏小姐,上车啊。”

    破旧的皮卡经过油亮的奔驰,瞧见车后座的人,他抬手打声招呼,“徐老板。”

    “你不怕得罪他?”

    车上,夏炽问。

    他这般明目张胆冒头出来,精明如徐宗洋肯定能意识到他的“背叛”,她本以为他的行动会遮掩隐晦些。

    江凛毫不在意道:“得罪什么,拿钱办事,他交代我的事,每件我都办好了,不然你以为,他怎么知道你在京华酒店?”

    “……”夏炽顿时想下车。

    他又没皮没脸地说:“不过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办事,以后我是你的人了。”

    说着摸出烟点着,夹烟的左手往外搭在车窗上,吐烟雾时也会偏头往车窗外吐。

    “你这么抽下去,会得肺癌。”夏炽忍不住说。

    她虽不是很讨厌烟味,可是没见过像他烟瘾这样大的。

    “不抽,我会得心脏病。”

    他微狭着眼,在夏炽那将信将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关切的意味,让他莫名受用。

    怎么有她这么心思单纯的人?

    他勾唇笑了笑,偏头吐出烟雾说:“谁让我一看到你,就心跳加速。”

    “……”

    夏炽生气了,眼睛直勾勾看他,“捉弄我,很有意思吗?”

    是有点过火了,她眼里的光能烧伤人,江凛及时掐灭烟头,认错态度很诚恳,“对不起。”

    夏炽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捉弄她,还是诚心想要膈应她,她看不懂,也不喜欢。

    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人。

    但若是旁人这样,她也不会这么生气。

    她看不得他用那双眼睛,来戏弄她。

    人是挺混蛋的,可是办事靠谱,也很有效率。

    几天后,夏炽又回到了安和镇。

    江凛把车子开进狭小的巷子,像是走了多遍那样熟门熟路,“纪成一直在安和镇,没离开过,几年前和老婆离婚了,老婆带孩子去了美国,他现在开网约车拉客,生活作息挺规律的,这个点还在家里睡觉。”

    夏炽疑惑短短时间,他连纪成的作息都摸清了。

    那片都是墙贴墙的自建小楼房,有新有旧,纪家那栋特别旧,楼层低矮,砖墙剥落,临街一面的防盗花窗生锈了,蜘蛛在角落织网,大铁门也锈迹斑斑。

    门前的空地车位上停了辆白色汽车。

    四周安静得像人都倾巢而出了,只有一栋栋空壳房子。

    “是不是没人在家?”她站在江凛身后问。

    “那不可能,车在。”

    江凛言之凿凿,他踩点带她过来的。

    “敲门吗?”夏炽又问。

    江凛靠着墙站,“不用敲,再过几分钟,他该出来了。”

    今天是雨季少见的大晴天,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在头顶,像躲了几天迷藏又出来祸害人的熊孩子,夏炽白皮嫩肉,不经晒,走了一小段无遮阴的路,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透着微微的红粉。

    她站在树荫下,脸像熟透的蜜桃。

    江凛仰着下巴看她,在她看过去时,他作不经意地移开。

    完美错过视线,以至夏炽只看到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的人,像睡着了,斑驳的树影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难得的沉敛,突然他嘴角轻轻地勾了勾,闭着眼说:“你真的很爱偷看我。”

    夏炽惊了,怎么他闭着眼也知道她在看他!

    她迅速移开视线,脸更红了。

    好热的天气。

    铁门传来铁栓拉开的声响,一颗略有些银灰的脑袋探出来,而后是有些行动不便的腿脚,微微弓着背,左腿有些瘸,走路一重一轻。

    夏炽一眼认出他,在后面轻轻喊出声,“纪叔。”

    纪成转身过来,看到夏炽的时候怔愣许久,不是因为没认出,恰恰是认出她来了,眼里的慌张失措转瞬即逝。

    他给夏家开了二十年的车,潜意识里还认夏炽是前雇主家的小千金,一看到夏炽那双眼,他的体态卑微起来,恭敬到有些失神地说:“阿炽小姐,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房子里里外外都极其古旧,家具陈设像是几十年没换过,地板花砖积着清洗不掉的黑黄污垢,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像是积年的,不愿意离开,在人走动时懒懒地浮散开来。

    夏炽坐在一张蛀虫的藤椅上,看老纪给她泡茶,烧好水的热水壶直接冲开玻璃杯里的茶叶,水中腾起一阵茶叶龙卷风。

    那是买食用油送的杯子,上面印着食用油商家logo。

    夏炽记得父母给老纪的薪水不低,甚至给他买了辆车,不知道他怎么潦倒至此,转念又想,如她父母,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没人能说得清。

    她目光移到他左腿上,“怎么伤的?”

    纪成低头给江凛冲茶,没有看夏炽,声音低低的说:“稍不注意就成了这个样子,没事,还能开车,生活上也没有太大的不便。”

    江凛坐得远,不挪动椅子,也不主动上前接过茶杯,而是等着纪成一瘸一拐地把茶端给他,那短短的几米路,玻璃茶杯烫手,握杯的手在轻轻发颤,额上淌下了热汗。

    “喝茶,喝茶。”纪成招呼他们。

    夏炽古怪地看江凛一眼,他毫不掩饰对这间屋子和纪成的不耐烦,她没说什么,随意与纪成聊了几句,很快转到正题。

    “我是为那场大火来的。”她嘴上说。

    心里却说,为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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