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我的妹妹
谢明瑛站在谢平钧的卧房外,只看着大夫和下人进进出出,这一天她好似一直在这么等着,等着供诉,等着案判,等着别人想法子找转机,现在等着人救治父亲,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谢明玦看着她落寞地隐在人后,终究还是心软了,上前拉过她,往廊上的月门后去。
谢明瑛把头埋得低低的:“哥哥,你想骂我就骂吧。”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黑了一瞬,不知道哪里来的长衫外衣套在了她身上,她都快忘了今天的雨将她淋湿了半身。
紧接着,便被揽进了少年坚实的胸膛。
“我也是父亲的孩子,你这样,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谢明瑛脑袋埋在谢明玦的胸口,仍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颓丧,原以为他会责怪她凡事总喜欢冒尖,爱出头,却丝毫不顾及家里人的担忧等等,却没想到谢明玦也会有自轻的时候。
她的眼睛有些泛酸,靠在他的肩上,想努力堵住那隐约流出的温热。
“哥哥是我们家最厉害的武将,怎么会没用呢?”
她听见谢明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心我在城防营受刁难,但是,该是我的事,我便不会逃避。”
大约是之前爷爷或者父亲同他说了什么。
“阿瑛,我不会因为秦家的原因离开城防营。”
谢明瑛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道:“好。若是让我知道秦尧为难你,我也有一万种法子叫他也不好过。”
谢明玦终于松懈了下来,轻笑了笑,抚去她眼角残留的湿意。
“我知道,我谢明玦的妹妹是这京城之中最好的妹妹。”
话说到这里,才看见谢明琢推着谢明琅往这处来,旁边跟着檀钺。
谢平钧的伤总算清理干净,也上好了药,大夫开了方子叫谨慎养着。
谢桢没让人进去瞧,赶着所有人去了膳厅。
谢明瑛这一天没有进食,在饭桌上人都静默着,不大有食欲的氛围下,她也没管什么礼节,只想自己吃高兴了才好。
却也没人管她,就连最重礼数的谢明玦也没多说一句,瞧着她发泄一般的进食。
“慢点吃,没人同你抢。”谢桢有些无奈。
谢明瑛这才停了箸。
谢桢饭毕,耐心地等着她慢慢吃好,夹了一趟又一趟,净完手,又漱口后,才道:“明日阿瑛可替爷爷再去趟宫中?”
谢明瑛还没问什么事,谢明玦先抢了话:“爷爷,阿瑛今天淋了雨,还是别让她去了,有什么事,我去做。”
谢桢扫过他,道:“你尚且知道自己的事便该自己解决,此间谁人不是如此?”
“可是阿瑛还小”
谢明瑛抓住了他的手,没再叫他说完。
“爷爷说吧。”
谢桢便道:“明日我便要回通州大营,你二哥婚礼前怕是没机会回来当面感谢二殿下,只能让阿瑛去观学堂时,替爷爷给他送一封信了。”
这是应当的,况且她还有疑惑未有解答,谢明瑛便应下了。
这几日她已多次听闻了安国公进京一事,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但回想起来,姑母和二殿下似乎都对此事充满了戒备,而爷爷赶在这个时间回通州大营,想必是和安国公有关。
安国公
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当年安国公带着现在由爷爷执掌的三万骁骑营在西陵关一役中,曾被指责延误军机,但后来林献章被斩,爷爷带着赤阳军破敌,安国公也在其中立下了大功。
赤阳军凯旋,不多久,镇西军的兵权便给了安国公。
如此想着,她便开口直问了:“爷爷此次回通州,是因为安国公要进京了吗?”
谢桢没想到她已洞悉,也没隐瞒:“是,最快明晚到通州落脚,后日便会进京见圣上。”
她又问:“有何不妥?”
谢桢沉吟:“但凡诸侯武将入京述职,总要当心些,并无不妥。”
谢明瑛点头,放下心来,也挑眉看了眼谢明玦,令他安心。
这一日的奔波,是极累的。
用过饭后,她又去看了眼谢平钧才施施然往自己院子去。
廊上已经挂起了灯,深暗的天际光线微弱,卷曲着大团的深云临在头顶,并不能叫人完全放松下来。
回来的一路都无雨,地上水洼却深浅不一,隐约还能听见高处的雨水滴落,打得廊外枝叶乱晃的声响。
这雨并无尽时。
谢明瑛转过前厅时,见到了正从外头回来的谢平镜。
谢平镜刚从寻芳馆出来,因喝了些酒还有些迷醉,恍惚间也看见了她,正要上前玩笑两句,却见谢明瑛扭身快步离开了。
一晃脑袋,人就在眼前消失了,于是自忖,当是天色太暗,见了幻影罢了。
从前厅晃出来,循着方向回院子,一脚跨下台阶却未触碰到地面,而是踩进了阶下正好陷进去的水洼,登时溅了一裤腿的泥水,鞋袜里满是濡湿。
谢平镜被冷意激得醒了神,暗自骂了一句,才轻飘飘地荡回了院子。
次日,谢明瑛早早地起身,换好了衣裙,推门出来时,才发现又下了雨,这会连绵不断地有雨线落下,静悄悄的,比昨日那雨绵柔许多。
她去看了谢平钧,人还在昏睡着。又去前厅送了谢桢,看着爷爷换了玄黑甲胄,带着姚濂等人消失在门口的长道尽头,这才吩咐阿谷去准备马车,取了爷爷给她的信件,往宫里去了。
天色灰蒙蒙的,朱雀大道上不见车马人影,越靠近那处宫墙越觉得心中堵塞,谢明瑛特意叫车夫不必着急,不紧不慢地到了宫门口。
出门的时候刚过辰正,天色尚早,谢明瑛自己打伞进了宫,走了一段,便过了小侧门,方看见散朝的大臣们从午门出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哄响了一阵子,渐渐散去。
她原只是远远一瞥,却看见了午门外那个如冷柏竦峙的侧影。
隔了太远,谢明瑛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原先的小路,走到了西墙下的掖门处。
还是昨日那件儒白长衣,湿哒哒地紧贴在身上,长发也凌乱地披散着,只有那腰杆挺得笔直。
谢明瑛回想起昨日种种,不知道长公主一事最后怎样了,但圣上既然已经从猜疑到了知悉真相,定是恼火的。
龙颜震怒,还在病中的长公主自然承受不起,于是便全由林晏一人承担了。
所以,他是在这里跪了一夜吗?
午门是朝臣早朝必经之地,还是历朝罪臣受廷杖之处,在午门跪上一夜,无疑是一种堪比凌迟一般的羞辱了。
谢明瑛站在掖门外看了他一会,有路过的宫人侍卫也经过此处,多要低声絮语几句。
雨线密了起来。
谢明瑛走了,顺着原先的路进了后宫。
照例先去给皇后请安,将昨日诸多事和父亲的伤情细说了与她,等着观学堂到了下学的时辰,便过去了。
李悯见到她不是很意外,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观学堂的李恪却避开了她,出了观学堂便径直往另一头去了。
经过西南门和父亲的这两件案子,现在谢明瑛却无暇去想大殿下是何想法,至于自己,以往恭敬之外再多的一点,如对兄长般的亲昵怕是再没有了。
爷爷的信顺利地交给了李悯,除此之外,据他所说,圣上只叫小惩大诫了朱如荟,却将张纶革了职,并施加了酷刑。
李悯昨日将那张礼单递进刑部时,张纶就已再次改口,说是与谢平钧相交多年,这回多次相求,谢平钧却冷面无情,丝毫不予他行方便之事,因此才怀恨在心,又因与侍讲学士朱如荟有些交情,朱如荟是个有些好处便想占得的,才轻易怂恿了他做这揭发之举。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谢明瑛听完也没如何想法,这个巨大谎言总要有个人来圆,西南门案的案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问:“玉鼎的事,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她昨晚便问过父亲,对于李悯借过玉鼎给他这个说法,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的书房里为何会多出一只玉鼎来。
李悯自然也不知道谢平钧书房的玉鼎从何而来,他只知道昨日苏映和李恪会有所行动,必然是准备好了。对他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准备,他都会照单全收。
他道:“你觉得父皇真的会记得我百日宴上的玉器究竟是什么式样,什么质地吗?”
谢明瑛渐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谓真正的和阗玉鼎,只有李悯一人见过,他说李恪搜查出来的就是他那一只,那便就是。百日宴,早就是近二十年前的事,皇子出生,赏赐无数,谁会记得那天圣上送的其中一件玉器是什么样子?
礼部的单子上倒是写明了,但是两件名字一模一样的玉器,即便质地再纯净,大约也做不到纹理也分毫不差。
那搜到的那只玉鼎又是从何而来的呢?物以稀为贵,如此名贵的玉器怎么会有两件?
“玉鼎怎么会出现在舅舅的书房,这便不是我能解释的了。”李悯回答了她的腹诽。
无可厚非,李悯固然能险而又险地瞒天过海,却解不了发生在谢家的猫腻。
观学堂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李恒见他们离着人说了好一会话也不过来,就要上前,文澜拉住了他:“舅舅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做不了什么,还好有二哥在,他们定是有要事要谈,不要过去搅扰。”
李恒摸了摸脑袋,蔫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