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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骤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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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学堂原本和思知堂一同作为翰林院研学治究的去处,因着本朝开国便有皇子公主皆可读书的惯例,而观学堂正堂中央立有一座先贤所建的小型碑林,便渐渐用作了翰林院学士和皇子公主共用的学堂,一来学士治学便宜,二来氛围浓厚,也可行教习之事。

    今日王从之在观学堂中亲自给诸皇子公主授课,侧殿的学士便都走得晚了些。

    等到王从之卷了书册从正堂上走出来,豆大的雨滴已经砸了下来,堂前耸立着的十余座石碑瞬间被打湿,石碑上镌刻的经文圣学却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深了色泽,变得愈发清晰。

    雨大了下来,学士们索性将王从之请到了偏殿,堂上的皇子公主们懒散了下来,或坐或立,等着宫人随侍们送伞来。

    林晏刚与人议了寻旧理复古学的可行之法,那人是个崇尚孔学的狂热之徒,感叹大虞建朝以来长期以武为重,虽这些年休养生息,文风渐兴,却毫无古人遗风,一派散乱,又说孔圣人乃是从古至今第一人,朝廷该施以举措引民尊孔。

    林晏客气地与他浅聊了几句,也不反驳他,只时不时盯着廊庑外的石碑瞧。

    “尊孔而非唯孔,学士未免偏颇。”李悯一身深蓝银暗纹的常服,不知什么时候从正堂前的廊庑下过了来。

    那人见到是李悯,连忙收了话势,还连连点头称是,瞧了这光景,又去看林晏,却看不出什么异端,自觉地告退了。

    那方林晏刚抚手行完礼,也要告辞,便被李悯拦住了。

    “林学士这是要回去了?雨这般大,不如再等等。”

    林晏往前一步的动作收了回来,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紧绷了一下,忽地一笑:“多谢二殿下关心,刚刚托了王掌院的侍童多带一把伞,方瞧着伞已到了。”

    李悯眉眼带着点点笑意,侧身面向廊庑外,留出了过往的空当。

    林晏往偏殿内,王从之所在的方向,与来给他送伞的侍童正遇上,道过谢后才接下那柄通体碧青的油纸伞。

    重新回到廊庑下,伸手撑起伞,看了眼还在一侧观雨的李悯,只停顿了一瞬,道:“这雨势太大,殿下还是到内殿中稍坐,莫让雨水溅湿衣裳。”

    说完,林晏走进了雨里,刚走下那三层台阶,欢悦的雨珠子立即朝他身上扑了过去,顷刻间,袍脚就透湿了。

    李悯看着他走了几步,很快便被屹立着的石碑挡住了身影。

    林晏从观学堂正门中迈出来,迎面便撞上了同样穿着文士白衣,撑着把油纸伞的青年,只是清白的脸色挂了一脸水,不知道是汗还是雨,衣裳已经湿了半身,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些。

    观学堂门廊下自有内官接待,他刚要举步离开,却听那青年声音却四平八稳,向内官问了一句:“烦扰这位大人,请问二公主可还在?”

    内官显然有些不满,看他一身着装,面孔生涩,勉强能看出来是翰林院中的新人。一个新入仕的白面书生,浑身湿淋淋的,就这样跑来找公主殿下。别人想见贵人,塞钱的送礼的什么样的没有,这人也忒不懂规矩了些。

    内官刚要拿起腔调,意图讨得点好处,林晏忽然转身过来,目光落在那青年的身上。

    还没言语,那青年却向他一拜。

    “你认得我?”林晏问。

    “林学士不知道我,我是今年新入翰林院的学生,郑晁,半月前在祝春茶楼见过先生。”

    林晏记起了那件事,却依然对他的面孔不大熟悉。

    不待他问,许是见他好说话些,郑晁便说了来找二公主所为之事。

    林晏无甚表情,看着他道:“郑学士还是和那日一样,热心快肠。”

    郑晁却摇了摇头:“上一回不过是说了我之所见,不吐不快,这一回倒是因着承了谢姑娘的情,皆谈不上热心快肠。”

    这一回,他想着是广秀云阁的一盏茶位之请,必是要回报了的,否则他会因着平白无故受了一女子恩惠而愧疚得寝食难安。思知堂的事情一了,他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生怕观学堂下学早,二公主早早离开,他还得递帖子拜请,要比在观学堂见一回难上许多。

    林晏自觉得有些多话了,方要告辞。

    郑晁却还没说完:“只是谢姑娘今日身陷囹圄,我能还的情只不过是替她跑个腿罢了,于她而言,却没有帮到实处。”

    林晏问道:“郑学士今日去刑部了?”

    郑晁点头答是。

    林晏想起刚刚李悯说的话,再去望那连绵不绝的雨珠轰然砸落在地上。

    雨势越来越大了。

    刑部大牢中,一只和阗双兽抱耳三足玉鼎静静地放置在苏映的案桌上。

    苏映那双粗粝的手在白玉上轻轻抚过,更显其通透润泽,名贵稀奇。

    李恪坐在案桌前,一声不吭地看着手里那道奏折,朱红御笔在角落里题了个“允”字,他看了许久,眼睛有点酸涩。

    苏映沉了沉心中急躁:“圣上既已许了殿下主审之权,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李恪合上奏折,揉了揉眼睛。

    父皇已经默许,人已经关押,证据已经拿到,张纶也招了供。

    这件案子实则在他意料之外,朱如荟检举一事,谁也没有料到,而皇姐的态度叫他实难琢磨,比起利用好这件案子,他更担心的是引火烧身。要不是苏映胸有成竹地告诉他无须担心,他不会一早独自上奏接下谢平钧的案子。

    苏映看他沉默,屏退了四下的狱卒和差役,空旷的暗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妨告诉殿下,若不是秦尧那个蠢货,谢平钧早就可以入殓了。”

    李恪听了,心头一阵猛跳。

    苏映他,果真是要谢平钧的命。

    父皇和宁阁老常说,苏尚书其手段不输其师兄杜照,朝野之中,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刑部尚书。

    从西南门的案子中,他便领略到了。

    如苏映所说,本该是借由西南门的案子引起众怒,这案子虽是他主审,但是祸水东引,治罪于谢平钧还是极容易的。为了平息民怒,朝中势必会推谢平钧出去,到时即便再发生一桩“西南门命案”,谁又能查得清楚?又能查到谁的头上去?

    张纶找到苏映门上时,苏映并没有对其上心,区区一个员外郎,苏映犯不着为了治谢平钧一个渎职之罪,而去得罪元恩公主。但是,秦尧好大喜功,擅自怂恿了朱如荟,推了张纶出来陷害谢平钧,谢平钧进了刑部大牢,若在刑部出事,便是他的责任。

    这也是苏映痛恨之处。

    再加上苏沅华回到家中,同苏映说起那幅卷轴的事,苏映再顾不上脸面,立即叫人去了秦家回绝了亲事。

    苏映只叫李恪这回筹谋再不要同秦家人说,以免坏事。因此,秦尧千方百计地打听才知道是卷轴惹的祸,再去查证那幅卷轴,可卷轴当时就被苏沅华扔了,哪还有什么证据,至今还以为只是因为那幅卷轴,断了他与苏沅华的姻缘。

    苏映本来想着事成之后,他的苦心谋划,李恪自然会明白,如今事有变化,他不得不重新思量,在昨天晚上,将一卷密信亲自递上了皇帝的案头。

    那时,武帝正在娘娘宫中,刚用过晚膳,听着琴,听见外面通传,脸都阴沉了下来。

    等看完那密信之后,才正眼看他:“这是谢平钧查证的?”

    他低头说了是。

    乾宁殿内,安静了许久,苏映用余光看了武帝好几眼,却没有瞧见料想的愤怒。

    最后,武帝只说了句:“苏尚书着实费心,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准备了一肚子关于谢平钧的话,一个字也没说,便被请了出来。

    好在今日早朝前,李恪递上去的折子,还是允了。

    外头似乎下了大雨,几个从外头回来的差役一身水汽,他们带来了衙署里头问询的几人口述记录。

    李恪要伸手拿过来看,苏映却在他之前先行接下了。

    “谢家人的证供,殿下觉得有可信之处吗?”

    李恪知道他是要自己立即动手,这是苏映一向的风格。

    他垂了垂眼,最终下定了决心:“把谢平钧带去戒律房。”

    谢明瑛站在刑部衙署的廊庑下,皱着眉头看着这场大雨。

    她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她回忆,作证,问询的时候却不过只言片语,这样看,就是叫她过来走个过场罢了,倒叫她被这雨困住了。

    何修临不知道是真有事去忙了,还是怕了她躲开了,问询结束后,就没见他了,身后将她领进来的差役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叫她进去坐等会的。

    谢明瑛心头还是有些闷闷的郁塞感。

    墨竹他们被带去了刑部,他们是下人,是侍从,那些眼里没有黑白的混账也许还动不了父亲,但肯定要对他们下手,逼问赃物是何时送到父亲手上的。也许,也用不着问了,横竖栽赃的龌龊事也做了,还要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说不定今日就能盖棺定论了。

    她深吸一口气,这里与刑部大牢不过一个长道拐弯的距离,等雨小了,她想去看看。

    可惜等了许久,这雨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反而将衙署门口的长道氤氲得模糊起来。

    躲在门后的差役似有踌躇,何主事叫他们盯着点谢明瑛,别让她再打人,他们不敢上前,却也走不了。

    望了一会,久无人经过的长道尽头处渐渐析出了一个高长的影子,差役伸长了脖子去瞧,那人步履也快,没几步就到了衙署门口。

    只是他还没到廊下便站定住了。

    这样大的雨,即便撑着伞,衣衫大约也湿透了,就是进来避雨,也无济于事。

    只不过他们衙署也没有叫人站在雨里说话的礼数,于是差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想要叫他进来说话。

    还没开口,前面杵着的那尊佛先一步出声了。

    “林学士冒这么大的雨来刑部,是有什么要案要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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