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秦尧之礼
湖边渡口处,内侍请了意思去调度小舟。
谢明瑛余光瞥去廊桥处,果然见秦尧身边的随从不见了。
在湖边等了没一会,人后钻进来一丫鬟,是苏府的,趁着大家说话的功夫,凑到苏沅华身边耳语了几句。
苏沅华为难的脸色被谢明瑛尽收眼底。
宁望舒心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苏沅华放松下来摇了摇头,不再理那丫鬟。
小舟被引着进了渡口。
谢明瑛正想着再添一把柴支开苏沅华,刚刚被使唤走的那苏府丫鬟却抱着一只细长绣花的锦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苏沅华身边。
谢明瑛内心感叹,这秦尧怕是没有耐心了,见当面赠礼不成,索性叫人把礼硬塞给了苏沅华,当真是莽夫一个。
她越来越同情苏沅华了,不过这礼已经送到,她的事也了了,正要找借口离开。
“呀!”人群里有心直口快者忽然出声,引人望过去,“这莫不是秦大公子送给苏小姐的礼?”
秦苏两家结亲虽未定下,却也传出了些言语,便有人起哄:“这锦缎是霓羽庄的料子呢,前些时候母亲想为我用这流云锦做身衣裳,尚且有价难求,没成想这秦大公子却是个极细心的人,当真对苏姐姐好啊。”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恭维,苏沅华却满脸通红。
“苏姐姐快打开看看,我们也想开开眼呢!”说话的是张莺莺,户部尚书张从严的嫡女,张从严是管着银钱的要员,六部之中,若论风光,除了今年新任的秦克成,也只有他可堪与苏映一较上下了。
张莺莺素来娇纵霸道,谢明瑛瞧着,也摸不准这张大小姐是真性情还是刻意调侃,这话说得更让苏沅华无地自容。
直到宁望舒收起了一贯和婉的笑容,冷淡地说了一句:“船到了,一船难坐下,各位姐妹先行吧。”
人群里安静了下来,谁都瞧出了宁望舒在替苏沅华解围。
谢明瑛没了心思再去瞧这热闹,她本就只想引苏沅华出来,好让秦尧有机会将那幅字交到她手上,也不白费了四叔那五十两银子。
打眼往廊桥口一瞧,便看见了李恒,李恒也在四处张望着,一转头便和她对上了视线。只消一个眼神,他便过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李恒瞧了眼正要登船的小姐们,“泛舟有什么意思,皇兄他们在比试射箭呢!”
众人见到李恒,均挺直了腰杆,低顺了娇俏的眉眼,齐齐屈膝行礼,就连宁望舒也不例外。
只有谢明瑛背着手立于人群中,赞许得看着李恒。
他来得可正是时候,不然她引出要游船的话头,自己又不去了,还不知要被怎样议论任性纨绔呢。尽管她并不在意,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假作为难了一会子,终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子的浩浩威严中,被“强行”带走了。
余下一众女子或艳羡,或不明就里,或暗骂她没有礼数的,却没有一个敢多说一句。
只有侍候着游船的内侍见人都站着不动,上前问道:“各位小姐,还游船吗?”
众人才想起这游船还是谢明瑛提的,现下提议之人走了,目光又聚集回宁望舒身上。
宁望舒面色和煦,道:“湖光甚好,既已来了,该和诸位姐妹同赏。”
谢明瑛跟着李恒走上了廊桥,李恒才一改霸道的模样,嬉笑道:“怎么样?本皇子演得不错吧?”
谢明瑛一掌拍在他的肩头,直把他拍得肩膀一沉:“轻点!”
“演得不错,下回来猎只野鹿送你!”
“本皇子自己也能猎得!”
谢明瑛轻笑:“哦,今天宴上我好像没有尝到五殿下猎的鹿肉啊!那几只野兔也是大殿下和二殿下猎得的吧?”
“”
二人说着已到了对岸。
谢明瑛本想回行宫侧殿去取李悯的披风,托李恒转交给他,谁知李恒却没说假话,带着她真去了行宫的小御场。
众王公子弟确然陪着几位皇子在御场比试射艺。
谢明瑛远远看见了,倒没有真想过去,想着受人所惠之事,还是亲手还与他较为稳妥,李恒便去唤了李悯出来。
隔着半个小御场,李悯朝她这处望了一眼,才向其他人说了句什么,往外面走来。
谢明瑛站在门口的树荫下,见李悯到了跟前,屈膝行礼:“今日多谢了二殿下,特来归还殿下的披风。”
说着,双手奉上。
李悯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取过。
谢明瑛见他似乎也没什么事,便又行一礼要告辞离开,却听头顶声音传来:“阿瑛打算如何谢我?”
她一愣,随即道:“来日自当奉茶。”
她本想问他喜好,好择礼相送,但又一想这样在别人看来也算过从甚密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奉茶。
果然听见李悯难得地轻哼了一声,谢明瑛抬头看他,他面色却如常,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又琢磨着,添了一句:“下回我猎只野鹿送殿下?”
李悯眸色一深,嘴角却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最后说道:“欠着吧。”
而后转身走了。
谢明瑛还没来得及问,他说的欠着是欠一只野鹿还是欠一回谢。
李恒过来邀她一同去射箭,她摆摆手拒绝了。他又问她与他二皇兄说了什么,谢明瑛便如实说了。
李恒一脸鄙夷又觉得好笑:“你当我二哥是我呢,一只野鹿就打发了?”
谢明瑛不想辩解,自忖着往日里二殿下也挺好说话的,不对,是不大说话的。
自在行宫中游逛了一会,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谢明瑛便回到了水榭中。
众贵眷小姐们也都归坐在了席间,没多久,谢皇后便携着公主们摆驾回宫。
临走前,谢明瑛又去抚慰了文澜:“我得空便进宫看你。”
谢皇后一走,其余人也作鸟兽散,一时间行宫门口马车排成长龙。
谢明瑛倒不是很着急,和刘氏一道等着人先走了,再动身。
行宫玉阶门口,赴宴之人散的差不多了,秦家姐妹在苏家马车前与苏沅华说着话,苏沅华脸色虽有些不郁,但举止间对秦婉还算客气。
刘氏被别家贵眷拉着说事,谢明瑛便先上了马车等着。
前面马车驶过的声音渐渐消失,谢明瑛正同晴霜说着话,马车外忽然响起一阵怒喝,接着是几声恸哭。
她没想到还有人没走,挑了帘子望过去,是熟悉的红木镂刻的马车,哭声掺杂着些许恼怒的骂声,又被人低声劝住了。
谢明瑛在对方挑帘子望出来前放下了车帘,并示意晴霜和晴露噤了声。
对面约摸观察了许久,也摸不准这静静立在门口的马车里有没有人,一边劝慰着马车里的人,一边催促着车夫赶紧回城。
直到再听不见车轮碾过的声音,谢明瑛才重新掀了帘子,门口已无人了。
没有听错的话,刚刚情绪失控的应该是苏沅华。
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却扫到路边翠绿的草丛中一处突兀。
谢明瑛下车走到那处,果然是先前苏沅华的丫鬟抱着的流云锦。
束口处敞开,露出半截没卷好的卷轴来,与她在林晏家中看到的那幅《琴赋》所裱褙的布帛和蚕茧纸一般无二,只是她知道这大抵并不是原先那幅。
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字,谢明瑛也想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让素来端庄有礼,以宁望舒为榜样的苏大小姐气到直接在马车上哭出来,口不择言的。
她环顾四周没有别人,便拾了起来。
卷轴在手中打开,她扫到一句[1]“陆离羽佩,杂错花钿”,正要细看,耳边劲风忽起,下意识的警觉让她忍不住抬手,手中一松,卷轴被抽走。
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笼罩住她。
谢明瑛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李悯自顾地展开手中卷轴,扫了几眼,便收了起来。
“二殿下,这卷轴”谢明瑛看着他似乎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连行礼都忘了。
这卷轴是她想搅黄秦苏两家婚事,才由谢平镜死皮赖脸找林晏求来的,无关党争,若是落在二皇子手上,只怕他会利用来对付大皇子势力。
“你的?”他问。
谢明瑛不清楚里头具体写了什么,也不敢妄言,只说:“捡的,瞧着不似寻常人之物,定是哪家夫人小姐落下的,正打算送到京兆衙门去。”
她不住地往那卷轴上瞟,意思应该够明显了吧。
只是李悯恍若未见,从她手中一并将包裹的锦袋接了过来,重新装好系紧。
“殿下,不如给明瑛”
李悯望了她一眼,转身将那卷轴放进了不远处的马侧的鞍袋。
“如此,本殿替你跑一趟也好。”
“?”
谢明瑛哑口无言。
不对劲,二皇子何时会管闲事了?
但见李悯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一路下了山道。
谢明瑛只得回了马车,这卷轴她还是得拿回来,若要因着她谢家的缘故,给二皇子递了打击大皇子一党的刀子,真是再难洗清参与党争的嫌疑了。
夕阳沉沉,天色晦暗。
回到家时,已将近晚膳时分。
谢桢在家的时日,总叫着一同用膳。谢明瑛回院子换了身便捷的衣裳就去了膳厅。
今日席上只有寥寥几人,谢明玦受伤卧榻,谢平钧也不在。
饭后,谢桢同谢平钟夫妇说了些谢明琢婚事准备的话,便散了。
谢明瑛晚间去找了谢平镜问那卷轴上到底写了什么,谢平镜却只说事办成了就行,莫要探问太多,说的她越发想知道。
她同他说了卷轴叫二皇子拾去了,他也淡淡的,叫她放心。
她便没再说什么,折去梓磐轩看了趟谢明玦就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临睡前,晴霜忽然进了来,用少有的凝重的表情看向谢明瑛。
“怎么了?”
晴霜直言:“三爷还没回来。”
谢明瑛睡意上脑:“西南门那件命案估摸着要了结了,忙过这几日就好了。”
刑部向来事多,谢平钧身居要职,忙起来几日不回家也是常有的。
晴霜却仍未离开:“往日三爷若是不回或晚归,二更时分便会递话回来,这会已过三更天了。”
谢明瑛忽然清醒了,要起身。
晴霜拉住她:“将军已派了人去衙署,或许在哪里耽搁了也说不定,姑娘不如先睡,明早起来再问也不迟。”
晴霜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谢明瑛,依着这小主子的性子,若不说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