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游湖宴四
谢明瑛心软了,决定还是不把话说得太绝了,她上前拥住文澜,耐心等她哭完,轻言宽慰。
“若阿澜在宫中烦闷,我请姑母允准,让你出宫散散心,好不好?”
文澜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远地,湖面上的游船大多开始返回湖心,谢明瑛拉了拉她:“好了,我同你说,这些日子秦尧可嚣张得很。”
文澜一听,也不管脸颊上挂在泪珠子,抬起头道:“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
谢明瑛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拿出帕子小心地给她擦干净脸,一边同她说着这些日秦尧的所作所为,一边领着她去找侍女要了水净脸。
二人一路顺着小岛外沿往主路上去。
“我不想回去。”
谢明瑛看了眼快到的廊桥口,便应着:“好。”
还没到那处,树木环绕着,突然从一侧窜出一个身影,谢明瑛还没看清,正要拉着文澜后退避开,那身影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裙摆。
“放肆!”
谢明瑛还没出声,文澜便一声厉喝,眼前的人颤巍巍地松了手。
谢明瑛定眼一瞧,皱了眉头,脚下的这个女孩一身仆役打扮,面容枯瘦,倒不难看出也是正值少女年华,但是一双手布满粗茧,指节粗大,甚至从袖子下隐约可见或浅或深的伤疤,根本不似一个十几岁女孩的手。
她心里隐有不忍,却对她毫无印象。
侍女上前来将女孩隔开,文澜脾性率直,厉声道:“你是哪家的家奴,知道惊扰的是谁吗?”
女孩惊慌地对着她们连连磕头:“我我是秦府的,求谢小姐救救我”
谢明瑛听见她的声音,当即想起来,她是那天通盛当铺门口差些被秦尧打断手脚的丫头。
文澜不明所以地看她,她示意她安心,转而柔声问道:“你要我救你,发生何事了?”
女孩四顾一周,看着这块没人,才哭诉起来:“我在秦家实在过不下去了,那日若不是姑娘您好心,我便是要被打死的。可是,纵然秦大小姐性情宽和又有何用,我只是一个丫头,她不可能时时照看到我呀,他们还是会找机会打死我的”
“他们为何要打死你?”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顿了顿:“他们他们欺我母亲是青楼女子,看不起我”
说着抬手擦拭着眼泪,露出袖子下的伤痕来,瞧着触目惊心。
文澜虽直率,但是久居宫中,听着便觉得秦家太过无法无天,竟在府中打压下人:“他们秦家当真心狠手辣!”
谢明瑛拦住她,继续问道:“嗯,秦家如此苛待下人,我要怎么救你呢?”
女孩一听立时抬起头来,望着明瑛:“求姑娘救我离开秦家,我愿意在谢府为奴为婢!”
“可是,秦尧与我的关系你那日也看见了,我找他要你,他怎么肯将你给我呢?”她佯装为难。
女孩满眼的期待又一点点消失,她踌躇着:“我我可以生病,对,我生病,他们不会救我的,他们会把我赶出来,只要姑娘”
谢明瑛忽然一转温柔的态度,冷笑道:“你既然有离开的秦家的办法,又来求我做什么?”
女孩慌忙道:“我我需要养活自己”
“秦芷,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谢明瑛冷冷地俯视着她,脸上全然平静。
而地上的女孩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她怎么知道?
整个秦家,只有几个主子知道,他们恨不得没有她这个人,怎么会透露?
文澜也奇怪地看着她。
谢明瑛只讥笑着,四叔的那封密信,上面清楚地写着秦克成的私生女名叫秦芷,生母是青楼女子,目前就在府中,出生年月和年纪也对得上,现在她更确定了。
“你若不说,现在我便让人去找秦妍来。”
秦芷立即瑟缩了一下,想来秦府中,她最惧怕的人便是秦妍了。
闷了头许久,才低低道:“是秦二姑娘。”
呵,和她猜的不错。
“她叫你来我谢府做内奸?”她几乎可以肯定。
秦芷点头。
“许了你什么?秦家光明正大的小姐身份?”
秦芷继续点头,越说声音越小:“还有一门做人正室的亲事。”
谢明瑛上前拂开隔着的侍女,蹲下身子,去看她的眼睛,惊慌,漆黑,有望不尽的恐惧,她手臂上那些伤有的深刻见血肉,泛着红,必然是没有仔细上过药的,秦妍给她带来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这些我也可以许给你,甚至更多。”她说。
秦芷立刻知道她要说什么,惊讶形色于表。
“你可以考虑一下。”她说,“在此之前,一则你在秦府只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家奴,不要再做什么挑衅违抗的事情,二则把秦婉伺候好了,便不会再受秦尧和秦妍的欺负。”
她知道,她那天在通盛当铺前就看出了她刻意将事情闹大,刻意提醒秦妍她的秦家之女身份,刻意找上与秦家有嫌隙的谢府马车,甚至可能还知道秦妍属意于林晏,所以
秦芷慌乱地不敢再看她。
直到谢明瑛让她离开,她才恍然觉得自己兴许就不该答应秦妍,谢明瑛比秦妍想象得更聪明。
秦芷离开了,但是谢明瑛站着没动,文澜正要说话,被她一把拉住。
“出来!”
冷不丁地一声,身后的树丛里似乎也被吓到了,猛地抖动了一下。
“我不想动手。”
须臾,一个嫩黄色衣裙的身影从树丛中踟蹰着出来。
见她们面色冷峻,何修玉自知有错,只好先行了一礼。
她本就是出来转悠,想多结识些贵眷,看到这几人在此,便没忍住想一听。
文澜虽然不知道谢明瑛和秦芷有什么摩擦,但是刚刚的话事关谢家和秦家的家事秘密,定然不能让人听去,便命侍女先上前将人拿住。
何修玉有了先前受辱一事,已不敢挣扎,任由侍女擒住。
谢明瑛眉眼放松下来。
她倒还识时务,知道听见了秦家的隐秘之事,闹不得。
今日这等大宴,她一个新入京,品级也算不得高的官员家眷能来,定是托了许多人,其目的知道了她何家的底细,谢明瑛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多是攀龙附凤之辈。
谢明瑛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知道了秦芷的身份,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可能给自己引来祸端。
心思一转,于是故作狠厉地说道:“今日听到了什么,何小姐自己心里清楚,若有下次,何大人的仕途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她看着跪着的人耷拉着的眼帘微微颤动,肩头挣了挣,谢明瑛示意侍女放开她。
何修玉抬起脸来,惶恐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谄媚,却是煞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修玉多次冒犯,谢大小姐却宽宏大量,叫修玉不胜感激,修玉定会管住自己的嘴,请大小姐放心!”
谢明瑛心里冷笑,抬手让人放她离开了。
文澜拉着她往空旷处去,所到之处,皆有贵眷目光聚来,向她们行礼。
文澜低声问她:“竟没想到,秦家还有这等丑闻,要不要告诉二哥?”
谢明瑛拉住她的手,顿住,她才意识到文澜自动将她归作了二皇子一党,而且是理所当然的。
她望着文澜还残留着水汽的眸子,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原来无声无息间,自己的身份根本来不及由自己决定。
秦家对她谢家的种种举动,而她对秦家的态度,俨然是对立的,她确实痛恨秦家,却不是为了二皇子,要如何解释呢?
二皇子能不能抓到秦家的把柄,又要如何对付秦家,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想做的事只是为了谢家而已。
“这些事二殿下怎么可能不清楚,阿澜只需要做个快乐尊贵的公主,前朝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文澜心情不畅,也没再多问。
二人在湖边略停留了会,日头有些晒了,便折回水榭去。
经过廊桥时,谢明瑛远远地便瞧见秦尧沉着脸在廊桥上与手下的随从说话,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谢明瑛突然想起来秦尧那幅字画的事,到了外殿门口往里瞧了一圈,苏沅华却还在席上,与宁望舒等世家小姐们一道侃侃而谈。
瞧这样子,八成是苏沅华不大想见秦尧,秦苏两家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难道是苏沅华不愿意?
那她便助一助秦尧。
经过女宾席位时,谢明瑛状似无意地对邻座的宁望舒寒暄道:“湖上风光甚好,宁姐姐怎么没去泛舟?”
宁望舒执着帕子捂嘴一笑,尽显风华:“沅华怕热,我也无意多走动,在殿中一道说说话便好。”
谢明瑛微微侧头,在一旁苏沅华看过来时,随意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笑叹了口气:“倒是可惜了,本想邀姐姐一同游湖。”
这话一出,和这意味深长的打量,肉眼可见地,苏沅华的脸色便不好了,好似是因着她的缘故,宁望舒才脱不开身似的。
殿中人本不多,零零散散的目光看过来。周围的小姐们也噤了声。
谢明瑛倒是一脸坦诚,正叹息着要举步回座,苏沅华提着裙摆起身:“好容易出游一趟,望舒若有兴致游湖,沅华也是极愿意相陪的。”
听闻此话,谢明瑛一转遗憾的表情,颇有些兴奋地看向宁望舒。
“好吧,那便同去吧。”
文澜无甚兴致,便没同她们去。
除了她们三人,其他官眷小姐见宁望舒出去了,也闻风而动,跟着一道去了湖边。
京城贵女之首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不像她谢明瑛,出身将门,自带武人坚韧之气,在一群娇柔脂粉里总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