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张纶所求
张纶苦着一张脸被引出了谢府,看着天色还早,便回了衙署。
他这几日一得空便去寻谢平钧,想着有些交情怎么着也能将那衙役判得轻缓些,但是他低估了谢平钧在为官做事上的铁面无私,谢平钧处事虽低调,但从来一丝不苟,按着规矩办事,叫他磨破了嘴也没说动分毫。
刚到衙署门口,迎面便走来一群着直缀的儒生,为首的着青袍。
张纶还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直到对面人到了跟前,才瞧见,定眼看清了,才发现那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们,青袍正是因检举有功升了侍讲学士的朱如荟。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朱如荟早看见了他步履缓缓。
张纶朝他俯首鞠了一躬,本想瞒过此事,但是他最近常常夜不能寐,眼下乌青怎么看都不像没什么大事的样子,便如实说了京兆衙门的府丞于他仕途上有过一饭之恩,如今他侄子落难,知道他与审理案子的刑部谢侍郎有些交情,便央他来求求情。
朱如荟年轻,家中殷实,但也是科举出身,知道寒门子的难处和那一根筋的怀恩在心,便出言宽慰了他几句。
张纶苦笑着了一声,问他今日带了人来吏部来作甚,朱如荟点了点身后那几个白面书生,道:“不刚过月中么,来取考绩,顺便带人来各部混个脸熟。”
张纶才记起翰林院的庶吉士初入时每月都有文选考绩,由吏部主持和记录,都察院和翰林院评判文选内容。
朱如荟让开身子,后面的几个儒生俯身相拜,过后张纶便领了人往衙署里走。
朱如荟接着同他说谢平钧此人,大有些他爹谢大将军骨子里的执拗,却少了些谢大将军年轻时的不羁和圆滑。
张纶刚在疑惑这朱如荟未及而立,又怎知谢大将军年轻时的为人。
身后便有儒生小心翼翼地问询:“听说谢侍郎乃是杜老先生的门生,便就是苏尚书的师侄了,他与苏尚书比如何?”
朱如荟一笑,卖了个关子:“苏尚书之所以是苏尚书,便定有他的长处,你们日后接触了便知道了。”
方才说话的儒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刑部的人大多酷吏出身,我等哪能都同何主事一般得苏尚书和圣上赏识呢,便是不要行差踏错就好了。”
张纶听了这话倒是一愣,方才萦绕心头的难事忽然有了些头绪,便是谢平钧不肯松口,他上头还有个苏映呢,苏映的手段不比谢平钧弱,却要比谢平钧更懂得为官进退。
这案子也是苏映上奏由谢平钧协助审理的,他不在案中,却有置喙的权力。
他有些欣赏地看了眼刚刚说话的那个儒生,问道:“叫何名字?”
儒生眼神怯怯的,向他拜了一大礼,却仍对视上他,才道:“学生翰林院,陆彻。”
谢明瑛进了书房见到谢平镜,也不打算旁敲侧击,而是直接求证了心中所想。
谢平钧有些讶异于她对这案子的关切,但是想到谢明玦的伤势和如今朝中的境况,还是同她说了:“那杀人的衙役是京兆衙门里府丞的远房侄子,本是不难的案子,昨日却反口说是西南门当值的一个城门校尉指使。”
谢明瑛几乎没有犹豫,说出了“方坚”二字。
谢平钧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谢明瑛便将那日方坚与谢明玦换值一事同他说了,也说了之前在大理寺狱方坚犯下的事,前后一连贯起来,便有了方坚怂恿那衙役的动机。
她看着谢平钧不苟言笑的样子,大约知道这事虽能说得通,但应该难以拿到证据。
“哥哥要强,不会将这些琐事告诉我们。”想到这里,谢明瑛顺着又提了一嘴,“爹爹还是同爷爷说说,让哥哥卸了城防营的职吧。”
谢平钧垂头思虑了许久,才道:“阿瑛,你哥哥他不是孩子,会有自己的打算,而且你还不知道你爷爷的脾性吗?谢家人在哪里被打败,就该在哪里捡回尊严来。”
谢明瑛顿悟,自己怎能替哥哥做主,被欺负了就跑,不是她谢家人的作风,哥哥受的伤,就该自己找那令他受伤的人讨回来。
此后,她便不再提让谢明玦卸职一事。
思绪回到这案子上来,她才又问起今日谈话的重点:“那这张大人此番是为谁求情?”
谢平钧听她问这个,也叹了口气,道:“他也是受人所托,正是替那衙役求情。”
“爹爹公正严明,定是没有答应。”
谢平钧笑,继而道:“还有更棘手的,那死者其一是怀王府的总管。”
怀王府?怀王世子丧礼过后,元恩公主怀着身孕留居京城。
月前,怀王因着军务回了幽州军营,山高水远的,哪管得上这个,此案做得了主的该是元恩公主。
但审理此案的是大皇子,身为大皇子的亲姐姐,不管是轻拿轻放,还是转移责难,总归不会为难了自己的弟弟。
“元恩公主没说什么吗?”
“只叫看着办。”
此事竟牵涉三方,当真如乱麻一般。
但若要快刀斩乱麻,最好的处置便是将所有追究归置于那领头犯事的衙役身上,于各方相宜。但衙役咬出了方坚,城防营在此案中原就有失职之处,就看秦家愿不愿意舍弃一个方坚了。
谢明瑛不再谈这件事,便简单把何修临的与秦家同乡,又受秦家提携的事情告诉了父亲,请他小心应对。
谢平钧问及她如何得知,谢明瑛也不想叫他担心,只说茶楼那日撞见了,又让晴霜去打听了才证实。
回到揽月庭中,晴露为她取了银印青剑来,借着练剑的功夫,细细思索。
若真是方坚帮着秦克初坐上了城防营统领一职,那秦家定然许了他好处,什么样的好处能让方坚冒险与和京兆衙门的衙役串通呢?
便该是那还不清的债务了,但是秦家也不见得是个念着情的。
她刚刚在书房里没有明说,怕扰了父亲办案的思路。心中却觉得衙役既然咬出方坚,这案子极有可能就在方坚这里止住了。
舍了一个方坚,推干净责难,将城防营从此案中摘出来。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秦尧一心想要李恪接下此案的私心吧。
青剑挥洒,竹叶抖落间,青光毕现,一闪停下。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如果是秦家搞出来的命案,用着京兆衙门的人,死了一个怀王府的总管,岂不是同时开罪京兆尹、怀王和元恩公主,这也说不通。
一套剑法下来,谢明瑛已经满头大汗。
她扔了剑,晴露替她擦身子更衣。
她晃了晃脑袋,撇去了思绪。
谢明玦受伤一事,已足够说明秦家对她谢家已到了大动干戈的地步,谢明玦去讨他自己的公道,但这笔账,对于谢家来说仍是一个极大的挑衅,她谢明瑛也是要找他们算清楚的。
她换了一身素色的男装,束了发,去凌朝阁看望谢明琅,一番劝说下,谢明琅总算松口应下了外出游玩。
以防万一,谢明瑛带上了晴霜,叫车夫套了车,一同坐车先去了祝春茶楼。
祝春茶楼的生意倒是配得上这楼的金贵,谢明瑛吃了上回的亏,没挑一楼的茶座,因着谢明琅不方便,叫伙计在一楼临着江边开了个雅间,她亲自推了谢明琅过去。
一路过来的时候,特意瞧了眼,果然掌柜换了人。
谢平镜来的时候,她正在临窗眺望。
“难得难得,什么风竟然把我们谢三公子吹来了?”
谢明琅舒展着身子靠在轮椅上,笑着:“四叔新开的茶楼,怎没叫我这做侄子来捧捧场?”
谢平镜一下知道是谢明瑛告诉了他,隔着桌子瞪了她一眼。
谢明瑛正抱臂,靠在窗上看他。
“四叔,茶楼到底经营的是吟诗品茗的生意还是杀人走镖啊?”
谢平镜收了折扇往手里重重一拍:“莫要造谣啊,茶楼做的是正经生意。”
“哦,有人给我递了一封密信,说刑部主事何大人是秦家的门生,四叔知道吗?”
“不是叫他走钱庄的路子吗,怎么直接”
谢明瑛歪着头故作疑惑,谢明琅也但笑不语。
“哈哈哈。”谢平镜干笑着,“罢了,知道便知道吧。”
谢明瑛也不装了:“四叔得了消息直接告知我便是,为何要走钱庄的路子,四叔很差钱吗?”
谢平镜耷拉着眼,嘴角仍上扬。
他不叫我直接给,我有何办法。
他打量了这两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同到他这里来,铁定是因着谢明玦受伤的事在家中气闷,出来散心了。
果然,没几句话,谢明瑛便义愤填膺:“哥哥受伤分明是秦家故意,秦家又将何修临安插进刑部,分明是针对父亲,前段时间秦尧在茶楼挑衅,四叔也看到了,秦家这是为了大殿下不择手段。”
谢明琅看过来:“阿瑛忘了,秦家是圣上扶持的。”
谢明瑛一顿,她倒真忘了,秦家虽支持大殿下,但若不是因为圣上的提拔,他们便是想支持也没那个权势。难怪秦家行事大胆,却不像是李恪往日的作风,这是仗着圣上的势。
“但是,谢家可不是软柿子,我会要他秦尧付出代价的。”
谢平镜见她脸色阴沉,不知道她在憋什么坏,他踱步到她面前,伸手用扇子点点她额头:“还是这么睚眦必报,不许鲁莽行事。”
谢明瑛被他敲地回过神来。
谢平镜站在原地,望了眼窗外平静无波的江水:“走,游船去。”
“游船做什么?”
谢平镜低声笑:“你明日不是要去竺台山赴那游湖宴?”
谢明瑛点头。
“既是出来散心的,便该去那快意之处。”
谢明瑛不知他是真想带他们散心还是对明日游湖宴打了什么主意,见谢明琅没有异议,便推着轮椅跟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