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秘密联姻
谢桢在书房中写着字,他虽武将出身,却有一手遒劲的好字。方写下一个“慎”字,便听见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架势,自是不必看便知道是谁。
书房门本就开着,来人停在了门口,也不说话。
谢桢搁下笔,朝门口挥挥手:“过来替爷爷看看字。”
谢明瑛依言去了桌案旁,扶着谢桢在案后坐下,外头随侍进来带上了门。
她根本没有心情去看字:“爷爷,二哥的婚事可有余地?”
谢桢指指一旁,示意她坐下。
“你这丫头口风倒是紧的很。”谢明琢在他面前一贯顺从,白日里只在吐露了“文澜”二字,他便猜到是怎么回事,而这丫头定然也知道此事,这会过来就是来抱不平的。只是即便横生了这桩子儿女情,也改不了他的初心。
谢桢知道,他这个小孙女自小机敏聪慧,更于武学一事上颇有些领悟。她是如今家中唯一的女孩,母亲又早逝,本想娇养着,纵使朝中混沌,家中这么多男人,总能护她一世无忧,快活肆意,却不想她和她小姑姑一般,不愿束缚于闺阁,是个有志向且品性坚韧的孩子。
当年战后,朝中气氛僵化到了极点,人人自危,他万想不到一向脾性倨傲,软硬不吃的谢平铃突然告诉他,她属意于定南王世子。谢桢不知道她说的属意有几分真几分假,这却是当下化解圣上心结的最好办法。
还有两个月明瑛就要及笄了,与其让她不谙世事地过一辈子,不如早日领会这世间种种,也好有通透自保的能力和更多的选择。
谢桢看着谢明瑛澄澈,隐含忧虑的双眸,将心沉到底。
“阿瑛,二公主是要嫁去周梁的。”
如果说得知二哥与萧氏的婚事,已叫谢明瑛今日烈火浇心,那么,文澜要嫁去周梁联姻一事,便如同一桶冰水,彻头彻尾地将她浇了个通透,热浪滚滚的夏日里,遍体生凉。
“即便不嫁去周梁,陛下也不会将她指给你二哥。”他说。
谢明瑛脑中白光闪过,喃喃:“是因为陛下在忌惮二皇子吗?”
谢桢的眼睛因年迈而有些浑浊,却因数十年的杀伐仍旧蕴藏无尽的锋芒和力量,他的小孙女果真是聪明的。
谢明瑛迟疑道:“陛下什么时候”
谢桢:“阿瑛还记得八年前西陵关一役吗?那年冬天,你还来了城门外接爷爷回家。”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天:“记得,那年周梁帝亲任统帅,是小侯林小将军潜入敌营取他首级,周梁大军才在即将攻破西陵关前军心大乱,爷爷才能及时带着赤阳军回援。”
谢桢继续道:“那是一则。”
“还有其他?”明瑛讶异。
“周梁大军还在和我军交战时,周梁太师当即扶立了周梁帝幼子以稳定军心,并派使者议和,其中一条便是联姻。”
周梁大军盘踞凉州,与赤阳军和镇西军残部在西陵关遥遥相对,大虞这方在先前的战役中损失惨重,而周梁则因谢桢及时扫清了西南刘陈余孽,破了刘陈与周梁合谋之计,至其深入凉州却无后援,战事陷入了僵局,也为大虞军队博得了喘息之机。
这时,周梁太师密派了使者前往西陵关议和,定下休战协议,协议内容无人知晓,世人只知道两国达成了一致,周梁大军退回了沉沙河西岸,而大虞不仅收回了凉州和乌城两处失地,还收回了位于沉沙河西岸,周梁军驻扎多年的雍城。
“当年周梁新帝年纪尚幼,因此协议便定下,只待新帝年过十五,便与大虞公主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谢明瑛眉头紧锁。
那战后没过几年,周梁便向大虞提出了互通商道,怕也是在有意示好。
大虞拢共不过四位公主,两位嫡出,大皇子的胞姐,元恩公主李文淑已嫁怀王世子,虽刚丧夫但已有身孕,其次便是文澜。
谢明瑛刚要张口,爷爷便已答了:“周梁帝将于今年岁前满十五。”
她顿时哑住。
剩余的两位公主,文沁还不满十四,文汐才十二,都未及笄,匹配一国皇帝,又岂能是庶出?所以,只有文澜。
“爷爷当时就在阵前,为何要答应?”她有些气恼,语气也不大好。
谢桢缓缓摇头,定定地看着她。
谢明瑛惊觉,事关国事,爷爷如何能做决定。
“是圣上”
谢桢又道:“陛下登基不过三年,历经三王之乱,朝政不稳,内有奸贼,若边境不能安定,何谈励精图治,是以大局为重。”
“周梁杀我大虞千千万万将士,最后只割让了一个小小雍城,便要换大虞的公主?”
“阿瑛,慎言!”谢桢沉声道。
谢明瑛心中的愤慨已溢出了嗓子眼,她如何能妄议圣上的决策,用一个公主换天下太平,朝堂安稳,边境无忧,确实是笔好买卖!
“陛下没有公之于众,起初是瞧周梁幼帝懦弱平庸,周梁皇室子嗣凋零,有衰微之象,意欲待来日我军整备之时,重启兵戈收复沉沙河西岸,那么这桩婚事只当未有过,不曾想,这几年在周梁太师的佐政下,周梁渐有起势。”
“那么,这桩婚事就不得不依照约定而行。”谢明瑛接过话。
“最迟不过明年年初,周梁便会有使者来。”谢桢说,“此事只有陛下和我们几个阵前之人知道,如今因着你二哥的婚事,才与你说起。”
“孙女有分寸。”谢明瑛衣袖下的手扣着边角,“二哥知道吗?”
“自然。”
他知道,但他竟不为所动!
谢明瑛怔怔地起身离开,脑中一片混乱,刚到门口,将将扶住门,忽又回头直直地望着桌案后的老人。
“爷爷,当初林小将军冒死创造了我军反攻的时机,倘若西陵关这一战势在必行,仅凭五万赤阳军和镇西军残部,可否与周梁十万大军奋力一战?”
谢桢没有说话,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似是看着她,又似穿过她,眺望着不知何处。
第二日,将谢明琢的婚事交代清楚后,谢桢也匆匆回了通州大营。
测问了八字,刘氏便着手开始操办聘礼等一干事情,家中添了喜意,小厮丫鬟进进出出,媒婆书信常来常往,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谢明瑛冷眼瞧着,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宫中也是不敢去的,怕撞见李文澜,心中所愁露于言表被她看出,无法招架。
她后来回来庭院细细回想,为何爷爷要将文澜之事告诉她,万不会只因为她替文澜不甘,来日等周梁的迎亲使者一进京,联姻的文书一递,她自然就能知道。
还有半年的时间,是要她想办法吗?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一连数日,家中人来人往,眼见着心烦,她叫人打听了来谢明玦的上值时日,晨出晚归地避开他,在城郊校场上待着。到了初八这一日,二伯、二伯母和父亲便携了爷爷的书信和厚礼下了江南。
他们刚走,谢明瑛就忍不住去找了谢明琢。
陇涧居内,遣离了下人。
“二哥当真不喜欢文澜吗?”
先不管陛下会不会允婚,若他赶在周梁之前先一步提亲,便有一线希望,文澜或许就可不在联姻人选之列。
谢明琢瞧着她苦笑:“她是公主,我是谢家人。”
谢明瑛心中是真气他,却也不得不放低了声音:“圣上早有重启兵戈之意,文澜若是嫁去周梁,待来日战事再起,第一个殉国的便是她!”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她无法理解二哥的怯懦,他明明知道文澜要去联姻,她的结局睹始知终,二哥当真能做到如此冷情吗?
尽管心情复杂,她还是在父亲一行人走的第二日,盛装进宫,将谢明琢的婚事秉明了姑母,皇后听后,一颗心定了下来,喜不自胜。
见她张罗着宫人开库房,寻着玉帛器具要赏赐,谢明瑛便断定了姑母定是不知联姻之事,转眼看到榻下那件绣了一半的凤凰团纹嫁衣,心中不由苦涩。
便也没多待,交代完便早早离宫了。
朱雀大道上侍卫肃穆伫立,过道灌着斜风,吹去了谢明瑛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蔼蔼暮气。
晴霜和晴露一同在宫外候着,刘氏走之前交代了她们要加紧替谢明瑛置办及笄礼的吉服和参加下月喜宴的衣裳,她们便跟着出来了。
谢明瑛于衣物首饰从来只要干净得体便可,其他的任由晴霜和晴露替她操持。
马车跑了好一会,外头才热闹起来,未到午时,街道上川流不息,马车便放缓了速度。
直到前面人声忽然吵嚷得大了些,车夫“吁”地一声停了下来。
晴霜机警,不等谢明瑛开口便问车夫。
车夫说是前头的通盛当铺门口围着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偏将路堵住了,问是否要改道。
谢明瑛掀开帘子望了眼,确实堵得实了,她们要去的是天灵街上的霓羽庄,前面不远就要拐进天灵街,若要改道该要回头从朱雀大道绕出去。
她便让晴霜下去瞧瞧能否有变通的法子。
晴霜下车挤进人群里瞧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回了车里:“姑娘,是秦家的二姑娘,说是家贼拿了家里值钱的首饰来铺子里当,正抓人呢。”
秦家是大皇子的母家,圣上做景王时并不受高祖皇帝重视,加之先皇后殁于潜邸,秦家到底是没沾到圣上和先皇后的光,因此自圣上登基的那日起,便对一朝入主中宫的谢氏耿耿于怀,秦家人心眼子小,谢明瑛自小在宫中就领教过。
如今秦家在京中地位陡然变化,一时风头无两,尤其是这个秦家二爷的独女,每回见到,那点不满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娇蛮得很,也是水涨船高的身份了。
她不屑与秦家有什么来往,正想着叫车夫避开,眼见晴霜眼眸一垂,低声道:“林学士也在。”
谢明瑛觉得好笑,他今日不去观学堂上值,在这里瞧热闹呢?
晴霜却一脸有口难言的模样,叫她越发好奇。
“让开!让开!城防营在此,闲杂人等赶紧离开!”
马车后忽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有城防营的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秦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