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谢府家宴
谢明瑛心中明白,大哥早逝,二哥作为家中最长,婚事是头一等的重要,开国大将的嫡孙配当朝嫡公主也是说的过去的,所以在她知晓李文澜心意时,只有满心欢喜和极力促成,待二人心意相通,爷爷再请圣上赐婚便是水到渠成。
她原本还担心圣上早有了公主驸马的人选,却不想先横生枝节的是二哥。
若与南郡大族萧氏联姻
如果就事论事,萧氏虽现下无人在朝,但其累世簪缨,祖上便是帝王也是出过的。其嫡系与他们谢家嫡系,也就是金陵谢氏原就有姻亲,现愿与他们旁系的赤阳谢氏结亲,实在算得上高看他们了。
只是,二哥当真不知二公主的心意吗?
她摩挲着袖子里的那锦盒,真叫烫手。
谢平镜见她怔愣在原地,用扇柄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此事紧要,不可外扬。”说完,抽出袖子扬长而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爹在你这个年纪,我都能用剑了。”谢明瑛气闷,语重心长地反刺他。
背影却未停顿,进了膳厅。
明瑛不气馁,成心想气他,跟着便要再说几句。
甫一进去,便瞧见堂中轮椅上坐着的谢明琅。见到三哥,谢明瑛便忘了刚刚要说的话,捧着油纸包的冰酥糯米糕便凑了过去。
谢明琅见到她也是满面温煦。
“晚膳了,你这会给他吃这个?”谢平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谢明琅温声道:“无妨的,四叔,我想吃这个很久了。”说着,自己伸手捻了一块。
“你就惯着她吧。”
谢明瑛瞪了谢平镜一眼,用口型说着:要你管。
她回过头来,谢明琅正看着他们叔侄二人笑。她说道:“我替你尝过了,这冰酥糯米糕确实滑嫩松软。”
“什么松软啊?”苍劲沉重的,带着轻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桢已年逾古稀,早已庞眉鹤发,因常年习武,身子骨却还硬朗。
谢明瑛起身,堂中几人一同行礼。
抬头时,复又见大伯母王氏、二伯谢平钟、二伯母刘氏、父亲和二哥,家中除了她亲兄长谢明玦外都到齐了。
谢明瑛有一阵子没去王氏的院子,竟不知她身子如今越发不好了,需要嬷嬷搀着才能勉强立住,帕子掩着面咳嗽个不停,爷爷便让嬷嬷扶着先去席上坐着。
她一一行过礼,瞥了眼谢明琢,他神色恹恹的,也不再如昨日般掩饰了。
谢明瑛上前扶住谢桢,亲昵道:“正说着蜜香铺子的糕点好吃呢。”
谢桢抬头点点她的脑袋:“就知道带给你三哥,不见你想着爷爷。还有两个月就及笄成大姑娘了,整日里就想着吃。”
谢明瑛笑闹着求饶。
众人进了膳厅后落座,谢桢令人布菜。
“不等哥哥吗?”谢明瑛问。
正说着,门外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门从外打开,谢明玦着一身滚边锦缎长衣,身长清隽,年纪轻轻却浑然肃正,风尘仆仆地从外踏进来。
他不苟言笑,堪堪在门口立住,作揖行礼:“今日城门当值事多,孙儿来迟了。”
席上顿时冷下来,众人都回望向谢桢。
谢桢面上虽冷,心中却也无奈,他这个小孙子自小板正严肃,于武学一事上孜孜以求,一心想进赤阳军,颇有些他当年的模样,但想到已故的长孙明理和终身与轮椅相伴的老三明琅,他便没同意。
但老四性子坚忍执着,他便随口一说,叫他先去城防营做个城门校尉历练着,待有所长进再做考虑,谁知这小子二话不说便去了城防营报到,直到褚良云忽然造访他才知道。
见他恭肃地候着不动,谢桢沉声道:“迟了便迟了,这是家里,不是练武场,如此拘束作甚。”
谢明玦这才收了礼节,讷讷地入了席。
谢桢令正式开席。
谢明瑛坐在谢明玦一侧,轻轻用手臂拱了拱他,谢明玦微皱着眉,轻声道:“吃饭便吃饭,规矩些。”
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只长她两岁,父亲忙于朝堂,爷爷涉身军营,几个叔伯兄长多纵着她,往日里数他管她最多。
说的她刚到嘴边的话又没好气地咽了回去。
一席下来,明瑛瞧了前头的端正坐着的谢明琢好几眼,他从头至尾他都没说一句话。
饭毕,下人进来收拾到了残羹,尽数退下合上了门。
昨日金陵来信,今日爷爷便快马回了京。
二哥与南郡萧氏的婚事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堂中一时安静。
王氏、二伯、刘氏、父亲、四叔分坐两侧,往下是二哥、三哥、哥哥和她。
谢明瑛的眼神扫过堂中诸人,王氏脸上病气很盛,却有少见的喜色。二伯夫妇喜色倒是更明显。
“有件要紧事同大家说。”谢桢目光深邃,声音郑重沉着,“金陵族中来了信,南郡萧家已允了与我赤阳谢家二哥儿的婚事,大族婚姻尤重礼节,今日我已修书,待纳吉过后,择日由平钟夫妻两个和平钧送往南郡过大礼。”
二伯为人敦厚质朴,于官道上不大通,粗粗习了一身武艺,供职于赤阳军,然而平生最大的爱好却是垂钓一事,故而家中大事皆有她父亲谢平钧把握,但二伯到底也如同二哥亲父了,二哥的婚事自该他和二伯母出面,再者萧家文脉清流,乃一大豪族,如此也是彰显她谢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谢明瑛心中恍恍,只盯着面前的茶盏瞧。
直到耳边声音陡然变大,才回过神来。
谢明玦低头望她,眼中有疑:“爷爷问你话呢,又走什么神?”
谢明瑛这才发现众人都在瞧她,面露不解。
谢桢很有耐心,复又言:“大礼过后,你二哥的婚事我欲定下月二十八,与你及笄礼相距不过十日,又近中秋,正好请你小姑姑一家回京参礼,也好团聚,阿瑛觉得可好?”
西陵关一战后,小姑姑嫁给承袭了定南王的宗室子,爷爷以三万赤阳军作为陪嫁随她去了西南关州,驻扎甘城,与关州原有的四万军合称定南军,守卫南境。爷爷只在京郊通州留下了两万拱卫京城。此一事既是在与刘陈余孽的关州之战后,填补西南边陲戍卫不足,也是爷爷爱女心切,更是切割兵权,向历经宣德侯投敌一事的圣上表态。
圣上龙颜大悦,也乐见其成,特许了三万赤阳军由长巾将军谢平铃统帅,并将三万骁骑营交给谢桢,以安谢府上下。
谢明瑛自然明白,二哥的婚事还轮不到她当众置喙,不过小姑姑一家回京参加她的及笄礼她自然是高兴的,虽心中有诸多话,但仍答了好。
席上众人又向谢明琢道喜,热闹了一会,谢明瑛没怎说话,只倚着谢明琅低语,时辰到了便各自回去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谢明瑛揣着一肚子的话正要跟着谢明琢去他的陇涧居。
后脖颈上出现一道力,脖子一紧。
谢明玦的声音幽幽传来:“听说前几日你不光去校场了,还破天荒地去大理寺走了一趟?”
谢明瑛一怔,眼瞧着谢平镜从身侧而过:“四叔救我!”
衣袖从手背划过,还未来得及抓住,谢平镜头也不回,扇子在空中摇了摇,表示爱莫能助,哼着曲子大步离开了。
谢明瑛愤懑,扭身想脱离桎梏,这家伙在城防营历练,手劲也大,见挣脱不了,她便不动了。
“说话。”
“是又如何,姑母允的。”
谢明玦冷声:“别用姑母做挡箭牌,我要教训你,姑母也是允的。”
谢明瑛背着他不说话,他便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扭了过来面对着他。
“说了很多回了,女儿家便要有女儿家的样子,谢家有小姑姑,有我,便不用你拿剑。”
“我喜欢!”谢明瑛向来不服他这番说辞。
一记栗子当即赏在了额头。
谢明瑛捂着脑袋正叫唤,手腕便被擒住,翻了过来。
前些天在校场上被弓弦磨出的细小伤口暴露无遗,谢明玦立时扫了一记眼刀过去,瞪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塞进了她手里。
其实她从不在意这些小口子,反正没几天就愈合了。
“莫再去校场瞎混,你要在京城之中蛮横也就算了,总不会有人敢欺我谢家,校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每去一回都要带点血口子回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去得早,你”
谢明瑛鼓着气收下瓷瓶,再听不下去了,趁着他放松,溜之大吉。
到了陇涧居,谢明琢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
四下无人。
“二哥当真应了这门亲事?”谢明瑛不及走到他面前便脱口。
谢明琢见到是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却还执了瓷杯冲洗一番,替她斟了一杯。
“嗯,多一位嫂嫂,阿瑛可多个人疼了”
“那文澜呢?”
谢明瑛明显看到谢明琢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
他说:“二公主怎么了?”
“文澜的心意,二哥当真不知?”
“知道又如何?”
谢明瑛语塞,他果然一直知道。知道又如何,他从未对文澜表达过什么。
“那二哥是真要娶那萧氏女吗?”她问。
“嗯。”
“可我瞧着二哥并不高兴”她以为他对文澜多少会有情意的。
谢明琢听她这么说,笑着将茶水递到她手上。
先前,爷爷叫他跟着三叔同下扬州办些差事,他知道会顺道去金陵祖家拜访,却不知此行全然是为了他的婚事,在金陵他不好发作,即便私底下询问三叔,除了劝他,也说是爷爷的意思。
回了京城后,因着金陵祖家与南郡萧氏的姻亲关系,作为中间一方,家中与金陵通信便多了,他只盼萧家拒了才好,但事不从人愿,萧家竟允了。
他扯了嘴角笑道:“那是因为不论是谁,知道自己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做妻子都会惶恐的。”
所以,二哥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不安吗?
谢明瑛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支锦盒,轻轻放在石桌上,他的手边。
“既然如此,二哥还是当面同文澜说清楚的好。”
直到谢明瑛走了许久,那盏茶也凉透了,谢明琢仍盯着那锦盒静静坐着,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