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
谢玄话刚出口就已察觉到不妥。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皇后,而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反贼。他该厉声厉色去嘲讽她的失败和痴心妄想才是。
但是面对虞枝的惨状,他不能无动于衷。甚至心内抽痛得厉害,比自己摔马在地还要痛。
“是魏督指挥使!”侍卫慌张跪下去,不敢隐瞒。同时在心里庆幸他们只是负责拿箱子,而没有动手。他虽不是近臣侍卫,但谢玄进来目光紧紧盯着的是谁他却看得清楚,那份在意分明不光是恨。
“……”谢玄怒火哽在心头,迟迟无法发泄出来,“给朕把太医传到凤宁宫听候差遣。”谢玄冷声吩咐。
接着他推开牢门,大力的动作打破了牢中应有的死寂。几只目露精光的老鼠倏地被惊散,其中还有的在舔舐地上残留着的半干血迹。
虞枝终于听出来人是谁。
原来他还好好地活着。
虞枝没力气仔细打量,迷蒙的眼看不清谢玄身上的伤,只当他是在众多保护中幸运地全身而退。如此,她心中的负担又减轻一点。
“谢玄……?”她声音干哑撕沙,简直难以入耳。
她听到身前的动作声一顿,想谢玄许是被她的声音恶心到了。
虞枝自嘲,“你是来看我现在有多惨的吗?”鲜血干涸在她皮肤上,虞枝整个人被一种难闻的铁锈味包裹,仿佛永远也洗不净似的。“就如同当年你得知一心想攀龙附凤的我被罚跪在长信殿……咳咳,你心里该是何等畅快?”
“畅快?”谢玄咬紧牙关。黑暗中他依稀辨认着虞枝单薄发抖的身体,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过,确认了这身体的千疮百孔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想要生出一股毁天灭地的念头,想抛弃所有理智,不顾后果地直接了结面前这个让他越来越优柔寡断的女人。
他想,他已经是王朝的帝王,他可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何必苦苦执着于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为此,他想要逼自己放手。
在从马上摔下的那一刻,他的恨意填满脑海。他很清楚他应该杀了虞枝,杀了所有参与谋反的人,用他们的头颅与鲜血祭奠死去的兄弟。
但是当他醒来时,看见魏晖长剑上的点点猩红,他又发狂生惧。
虞枝魔咒一般在他心中扎根,更经由求而不得的妄念作祟,在时间的催化下变得越来越疯狂。
“朕确实畅快。”谢玄抱起虞枝,鲜血也流淌到他身上,“只不过还不够。娘娘可要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朕是如何报复的。”
言闭,谢玄不加犹豫地转身走出牢房,将虞枝带回凤宁宫。
凤宁宫的宫人各个噤若寒蝉,余光瞥到浑身伤痕的虞枝时更加害怕自己也跟着受牵连。
“贴身伺候她的人呢?”谢玄回首,问身后愁眉不展的胡伽。
“回陛下,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春桃被魏都指挥使关进了大牢,而奴才的侄子胡泉在之前因阻挠魏都指挥使带剑进凤宁宫,被指挥使怒踹了一脚,吐了血,正养伤呢。”胡伽内心愁苦,“奴才这就安排人来伺候。”
“把那个宫女放出来继续伺候她。”谢玄盯着床上正乖乖地由太医诊脉的虞枝。
她再度陷入昏迷,想不乖也不行。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谢玄心想。
一直听话,任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如何?”谢玄问太医。
太医忙转身,换了个方向跪道:“本只是些皮/肉伤,但牢中环境恶劣,加之耽搁时间太长,以致皇后娘娘流血过多、伤口发炎,还需细细治疗调养才是。”
“……”谢玄不知又想起什么,捂住自己的额头,忍耐道:“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让她死不了就行。”
头痛症又发作了,比之前还要猛烈数倍。
谢玄刻意想忽略掉心头的不适,把一切都当成身体疼痛带来的负面影响,而非因面前这个背叛了他的女人。
谢玄不想再多待,迈步走了出去,临走他特意嘱咐了凤宁宫除了他以外,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出。
“该抓的人都抓起来了?”谢玄手臂倚靠在轿辇的扶手上,慢慢揉搓着额头,希望能缓解些痛苦。
“回陛下,都被关在天牢里等候您的发落呢。”
“呵,”谢玄突然迸发一声笑,“他们用心谋划这么久,朕若是不好好回礼,倒辜负了他们。对了,到时还要叫上皇后一同陪朕定罪问讯才是。”
“是。”胡伽脑中闪过可能出现的血腥场面,脖子一缩,暗怕虞枝挺不过去。
“朕不想难为皇后的身子,就等到她好些了再做审问吧。在这之前,朕不许再有人越过朕擅自行动!”谢玄眯起双眼。
他在说谁不言而喻。
“是,奴才一定会吩咐下去,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谢玄点点头,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
“陛下。”胡伽见谢玄脸色稍缓,终于见缝插针道:“还有一人未被关押进天牢,只是石将军命奴才派人看管着,奴才斗胆,想问……”
“你说的是?”谢玄一瞬间就知道胡伽说的是谁,但还是不想亲口提起。
胡伽立马回应,“是纪夫人。”旁人也就算了,但是这位可是谢玄的亲生母亲。虽说联合自己丈夫意欲加害谢玄是不争的事实,但常言道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之间还留有多少母子情谊,胡伽不敢擅自揣测,更不敢苛待了纪芙去。
毕竟像魏晖那种一生起气来就无法无天的人还是少数。
谢玄沉默了些许,然后道:“她可有什么反应?”
“夫人求着想要见陛下一面。”
“哼,她怕只是想知道她的儿子是否还活着。”谢玄冷哼。
从纪芙听信孙明诚的提议开始,她就已经舍弃了他这个儿子。
从那时起,她的儿子只有孙恒。
胡伽一耳朵听出谢玄话中的‘儿子’指谁,当即道:“罪臣孙明诚之子孙恒在车架中受到不少惊吓,还被乱马踩伤了腿,眼下也安置在天牢里。”
“朕知道了。”谢玄感到疲倦,“告诉她,朕不想见她。”
“是。”胡伽应声。
凤宁宫
虞枝烧了一天一夜,醒来又被痛晕,昏过去又被恐怖残忍的梦境吓醒。几天几夜都在清醒与迷蒙之间来回翻转。
春桃守在床边喂药换洗,刚开始还为自己和虞枝的命运担忧,不时流眼泪。直到有天夜里,她半夜觉得身上凉津津的,起身去关窗。在漆黑的殿外,葱葱郁郁的树下,看见立着个高大的人影。
起初她自己睡迷糊了看走了眼,直到那人影动了动,把她吓了一跳。
人影似乎也觉得尴尬,静默片刻,拂去肩上的落花。
“去给她喂些水吧。”那人影忽然道,语气复杂,似是恼火与叹息。
方才,虞枝细若蚊蝇的声音没叫醒累极熟睡春桃。可那声‘渴’连同一些不成句子的语调轻轻扣击着他的心房。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么原谅了她。可理智回笼,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轻易让虞枝逃过此劫。不然以后她说不定还会做出多么无法无天的事情。
谢玄知道,既然放不下这个女人,就应该着力去驯化她。拔去了爪牙,磨灭她的斗志,用手段和惩罚教会她乖顺与臣服。只是每当想及记忆中脊背不曾弯曲过一点的皇后娘娘,他忽又迟疑。
谢玄不想去看春桃惊讶的神色,兀自转身离开。
留下目瞪口呆的春桃,她缓了好一会才忙关了窗去倒了温水扶虞枝喝下。
果然,喝下水后的虞枝眉头舒展了些。
春桃心里有了思量,似乎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稳固了些。
又过几日,在太医的细心照料下,虞枝终于转危为安,人渐渐清醒起来。
经过此番折磨,她愈发清瘦。本就没几两肉的身体更是清减,整个人裹在宽大的披风里,风一吹就要被刮跑了似的。
春桃看着心疼,心想就算是当年最被元临厌弃的时候虞枝也没这么憔悴过。
春桃不知那时的虞枝虽处境艰难,但好歹还有要尽好皇后指责的信念支撑她走下去。而如今,虞枝想了想自己尴尬到极点的身份,想想自己身边人也许将要迎来的不妙下场,她心力交瘁。
“娘娘,把药喝了吧。”春桃端来散发着浓郁苦味的中药。
这药闻起来这么苦,喝下去却有一股奇异的回甘,让人头晕目眩,直想要立刻吐出来。起先虞枝昏迷的时候,一碗药,众人合力才能喂下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部撒在了衣服和被子上。每天喝药像是在打仗一般。
如今虞枝醒了,这药喝得却比之前还要困难。
因为虞枝她自己觉得喝不喝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春桃叹气地先放下药碗,转身去拿新盒里冰凉的膏药来给虞枝涂抹。
“娘娘,这膏药是西域贡品,千金难买,除疤效果一绝!想来用不了多久,娘娘的皮肤就又能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虞枝不语,任由春桃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冰凉湿滑的膏药涂抹到伤口上,缓解了伤口因愈合而产生的痛痒。
这药膏难得,绝不是太医能随便开给她的。而在这皇宫中,有能力从库房从拿出这份药膏,同时又会拿来给她的人只有谢玄一个。
想来他也是无法割舍她的容颜吧。
虞枝自嘲,自认她除了姿色以外已经不再有什么地方能令谢玄心软。当年的情分怕已经在这次反叛中被消磨殆尽了。
“娘娘……”春桃看着虞枝心如死灰的表情,犹豫着想要把前几天谢玄孤身在窗外看她的事告诉她,却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跪下道:“胡公公传旨,命娘娘立刻前往听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