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去安排吧!”
苏白先是一僵,而后明白过来尉迟千澈的意思,他从翠微山到鬼鹰村一路风驰电掣,可不是打算把自家太子往危险境地推的。
在回来的路上,他其实已经有了个小小的主意,只是觉得以尉迟千澈的谋略,自然也能早早想到,而且定会比自己布局的会更为周密。
毕竟,一介小小江湖人士,不过是想把石头丢入海中,试探能引起多大的波澜而已。
让尉迟千澈亲自出面解决。
苏白不免臆想到,堂堂一国太子屈尊忍辱陪酒卖笑的画面,实在过于不堪。
一时情急:“主上,属下自愿请命,去做松竹楼头牌。”
“你……?”
“是。”
“哪来的自信?”
“…。”
的确,苏白丰神俊朗,仪态上佳,就算是乔装卖个菜也卖的昂首挺胸,浩然正气,宁肯自己吃亏也要童叟无欺。
一口别扭的本地方言,说的抑扬顿挫,字字分明,
仿佛说着说着,下一秒就能揪着对方高呼:大胆,何方人士,竟敢行刺,从实招来的铮铮凛然。
像他这种一板一眼,宁死不折腰的人,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尉迟千澈是多想让复国无望,才会指望他去。
苏白又谏:“主上,龙池卫个个都是人尖子,无论从才学、品行、样貌、武功,他们也可则……。”
若是能行,代替尉迟千澈的人,又岂会被修岁一一瞧出真伪。
尉迟千澈听小厨房有正欲出门的动静,应是闻玳玳已经沏完了茶,粗粗打断:“你当真以为悬星会的修岁去松竹楼,是有鱼没鱼乱撒一网试试?”
时辰紧凑,苏白也加快语速:“主上意思是修岁背后有人指点?”
摆明了,修岁的背后之人见过尉迟千澈的身姿或者容貌。
蛰伏在鬼鹰村六年来风平浪静,不难猜出到底是哪里除了问题。
字字含刀的两个字从尉迟千澈口中说出:“寿宴。”
名义上闻玄知的寿宴,实则尉迟千澈的生辰宴,或者说是闻玳玳的拜师宴。
苏白心一下子凉了下来:“有临阵倒戈之人?”
当然,也可能是假意归顺。
宾客众多,从何查起?
毫无头绪的乱查,只会在艰难笼络旧部和新应下一同起事的人寒了心,误会太子多疑狠厉,难担大任,就该灭国。
先前,闻玄知带来的女子死在了鬼鹰村,她揽客的地方应该是受了悬星会指令,让几个目睹女子进入鬼鹰村再也没出来狗屁见证人,以失踪为由报了官。打算不费一卒,让官府出面寻找鬼鹰村的入口。
方才苏白从翠微山回来时,特意在三个出入口巡查了一番。
果然,官府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能人异士,正带着官兵四处转悠。
至于修岁,在忙另一件事。
松竹楼,守株待兔!
许是等了几日,有些不耐烦了,为逼尉迟千澈现身,刑讯乐师,凌虐舞姬,甚至连端茶送水的小童也不放过,让其舔干净地上的瓜壳果皮,然后生生吞下。
一时间,楼内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偏偏外面一时看不出端倪。
龙池卫尝试过将其施压赶走。
奈何修岁就是被吓大的,二话不说,直接让手下的人四处散播消息,称松竹楼头牌千澈就是前朝余孽,尉迟万月,临渊国最受宠的嘉福公主。谁先活捉,可拿朝廷千金。把动静闹得江湖窜动,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本打算夜袭修岁的龙池卫,一时不好动手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修岁是有备而来,且人手充足,光是寸步不离保护他的,至少有二十余人。
对龙池卫而言,弄死这些江湖庸人简直轻而易举,可怕就怕在全城乃至整个江湖人士都知道,悬星会在松竹楼等真相,忽然让他们消失,目标实在太大。
更容易召来朝廷的怀疑,坐实谣言。
所以,尉迟千澈亲自去,的确是个最稳妥的选择,除了会会修岁背后之人,还有迎接鬼鹰村马上要面对提前整整半年的刀光剑影。
君臣商定后,闻玳玳也正好推开了书房门。
刚要给尉迟千澈斟茶。
“不喝了。”
闻玳玳:“…。”你耍我?
“想不想去西岚城?”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顶多去过镇上的闻玳玳,意外到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对鬼鹰村之外的地方很是向往,但相比之下,她更想解密尉迟千澈骤然去西岚城做什么,到底怎么个赚钱糊口法。
装作傻傻的问:“去西岚城玩儿,就是师父要送给徒儿的生辰礼吗?”
“不想去?”没否定,等同于默认。
“去!”
自然要去,顺便看看在报仇方面,能不能找点灵感。
说走就走。
正巧碰上去西岚城进点稀缺药材的苏青。
闻玳玳对苏青印象不错,也颇为信任,自小、母亲包括村中大部分人都让苏青瞧过病。
苏青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年纪轻轻,医术很是靠谱。
三个带着幂篱的女子,骑马而行。
闻玳玳由尉迟千澈带着,共骑一匹马。
因为是初次骑马的缘故,她很不适应,纵使靠着尉迟千澈一点都不柔软,硬邦邦的怀,又有结实的双臂相护,可颠来颠去,还是头晕犯恶心。
一路无言,一阵折腾,不停不歇跟逃命似的奔驰了三个多时辰,终于在天刚刚暗下来时,到了西岚城。
华灯初上,绽放于夜,一城数楼,数楼各式,重重叠叠,如星相合。
人喧马嘶,热闹不凡,闻玳玳坐在终于慢下来的马上,看的眼花缭乱。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转到了哪里,最后像是停在了一个什么地方的后门。
三人下马。
闻玳玳抬头望去,是座古色古香、雕文刻镂的五层独立小楼,上百个房间灯火通明,却无任何说笑声,反而配着几只不知名的鸟飞去,精心修剪精心修剪摇曳的树,巧思搭建的小桥流水声,让隔绝了熙攘的地方,增添了几分诡异跟阴森。
“啊!”
猝不及防。
接连彼伏凄厉崩溃的尖叫!
一道巨大阴影从天而降。
彻底蒙了的闻玳玳只顾仰起头去分辨是何物,一时忘记要躲闪。
就在眯了好几眼,终于看清那巨大阴影居然是个人摔下来时。震惊之余,明知该远远避开,却因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身体仿佛被抽离了魂魄,定在原地,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是个衣着竹青绸面银丝暗纹对襟窄袖长袍,面如冠玉的清秀男子。
他紧闭的眼角带着淤青,嘴边挂着鲜血,一副舍我其谁、誓死不屈的模样,直逼闻玳玳而来。
动容!
许是死字太容易让闻玳玳成为惊弓之鸟。
一时被男子的决然赴死情绪感染,脑中迸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假如自己伸手去接,是不是能救他一命?
距离不远的人试着等了等,等到似乎实在看不下去闻玳玳的笨拙,还有自不量力的架势,就在男子与闻玳玳发丝与发丝触碰的电石火花间,终于忍无可忍,抬手一勾,将小人扯到了身边。
没好气道:“瞎了?”
嘭!
一声闷响。
跟摔碎了个西瓜没什么区别。
飞溅的红瓤,湿了闻玳玳的鞋跟裤子。
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吓了一跳,而是呆滞之后无限悲伤,拳头慢慢攥紧,注视刺目的血,无限蔓延。
苏青身为医者,第一反应是立刻上前查探男子气息,确定死亡后。又将人翻了过来,解开衣带推究男子为何轻生。
从脖颈到下。
体!无!完!肤!
目!不!忍!睹!
“死者生前遭受过折/辱鞭打。应该是气节刚烈,走投无路,才选择以死明志的。” 苏青快速冷静的分析完,看向尉迟千澈,似乎在等示下。
“师父,是不是该去报官?”
寻一寻男子的身份、家人,将其好好安葬,他已经足够受罪。
“苏青,收拾。”
凉透了的声息在闻玳玳耳边回响。
轻贱生死,像收拾弃物般,收拾!
闻玳玳轻吐着骤然袭来的压抑,语气沉重甚至带着颤抖,尝试给男子争取最后的尊严:“师父,还是去报官吧!”
方才一直没注意,此时此刻尉迟千澈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易近人、一团和气的痕迹,狐眸眯起,狠戾冰冷,闪着不寒而栗的光,仿佛闻玳玳再多说一个字,就能将她生吞活剥。
他顺着男子坠落的方向抬头,一声不吭,与己无关的入了一扇不起眼的门。
苏青起身,叹气了一番,拉着闻玳玳追去。
随着脚下的路越来越亮如同白昼,淡淡的脂粉气越来越勾/人心弦,争奇斗艳的灯笼高挂,朦胧的沙缦乱飞,悠长幽远的丝竹声入耳,奢华又放/纵的角落,豪放大胆又价值不菲的画作。看起来本该像是忘记烦恼、欢声笑语、打情骂俏的另一个尘世,却让她每踏一步,就感觉像是到了毛森骨立,堪比带着肃杀之气的阎罗殿。
竟是个勾栏瓦舍?
一转眼。
尉迟千澈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他所谓的赚钱糊口,就是重拾老本行?
看样子,苏青貌似不是第一次来,她熟门熟路的将闻玳玳带到了一个较为偏僻隐蔽,看起来与门外格格不入朴素简洁的房间,桌子上摆着六盘精致可口的糕点,跟一壶热茶。
她麻利的将茶倒掉,换上温水。又直奔屏风后,翻箱倒柜找了几个孩子可能喜欢的小玩意儿,飞速地忙完这一些,连气都来不及喘的指着书案上纸跟笔交代:“呆呆啊,你吃点东西可以在这玩一会儿,无聊了可以画画,也可以在屋子里转一转。就是切记,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门。我下楼买点药材,一会儿就回来。听得懂吗?”
话说,闻玳玳虽然信任苏青,不过这份信任一旦跟尉迟千澈牵扯上,就要掂量一下了。
表面乖顺的点点头:“师父呢,他去哪儿了?”
苏青根本不可能透漏尉迟千澈真正的来意去向,敷衍道:“千澈去给你买生辰礼了,莫要着急。”
方才明明消失在这个楼中,鬼才信他去给自己买生辰礼。
“师父说过生辰礼就是带我逛西岚城,他怎么又去买东西了?”
以尉迟千澈性情当然不可能这样说,只不过是默认而已。闻玳玳无非是想诈一下苏青,看看能不能套出有用的消息。
苏青因为方才死了个隐伏在松竹楼的龙池卫,心里乱的很。
除了松竹楼麻烦未解决之外,鬼鹰村当下也怕是鸡飞狗跳。
尉迟千澈在他们离开时,下令撤去了入村的所有阵法,让搜查官兵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而鬼鹰村的龙池卫跟闻家族人面临的不是一场血战,就是一场攻心战。
将闻玳玳与她带来西岚城。
一个是为了保护。
而她,是为了防止尉迟千澈在与修岁的较量中,出什么意外,能及时救治。
迫切要去看看尉迟千澈情况的苏青,哪有什么心思去哄孩子,一边说着让她听话,一边往外退,然后特意给门上了锁。
闻玳玳:“……。”
梦寐以求的答案就在跟前,她岂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