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王(一)
“哎,我是十六!”
“我在九哈哈哈哈!”
眼瞅着前头已有人投完分号,朝着各自的朱门,毫无顾忌地□□而去。
胡咏思见状,忙捂着肚子轻“哎呦”了声。他故作腹痛,拍着后头人的肩膀唉声叹气:“真是该死,关键时候闹肚子,劳烦郎君先替我占着位,我速去速回。”
身后人“嗤”了一声,瞥道:“行不行啊你。”
胡咏思没理会他这话,忙扭头装模作样地朝外去。
对不住了谢愈,你在里头,可千万要撑住。
与这殿中金贵辉光灿照所不同,外院是无尽的黑,便是连灯也未有一盏挂在屋檐下。
胡咏思踏着步慢直起腰,眸中恍惚了一阵,此刻大雪仍在飘落,殿外竟然一个仆从也未有。
自他退身出殿,也无一人拦着。
他心下稍安,朝着来时可见天日处所奔去。
可这府院构造着实怪异,露天之处,必有高物遮盖。
他终于在前处的墙角寻得一地,面上一喜,忙朝那儿奔去。
“何人在那!”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喝叫。
胡咏思心中登时如鼓面作响,他心一横,继续奔向那墙角,嘴中咋咋呼呼道:“这位仁兄快先转过身去,我快憋不住了,此刻就得登东!”
那侍从原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见胡咏思在墙角站定了身,他忙大步过去喝道:“此处不许!”
顷刻身上便覆上一股大力,揪着衣衫朝里,胡咏思哪里肯许,猛得挣脱开手便往裤腰带上解,硬是与他在墙角折腾了半刻。
须臾就见刀光一闪,脖子上多了一柄发寒的剑尖。
胡咏思手愣住,不敢再动。
身前人冷着脸,用力将他拉入暗处,脖颈间顷刻便传来一丝剑身划过的痛意。
只听侍卫漠然开口:“忍着,跟我去旁处。”
“好好好……我忍着,忍着。”
胡咏思一路被揪着去了旁处屋宅。
整座府院未有一点光亮,仿佛主人家已经安睡,即使是那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侍卫,也是手中无灯。
他心微微沉下来,凭窗而望,只见白雪压叶。
不知道坊楼之上的不良使,到底能否看见。
此刻,不同于院外的寂静怪异,偌大的金殿中充斥着各种不入耳之声,哭喊、媚叫、□□杂糅在一处,伴着琵琶女拨动的琴音此起彼伏。
除了谢愈还仍立在那儿,余下再无旁人。
他死盯着紧闭的大门。
“谢郎君且去听声吧。”河间王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将怀中的女娘压在身下,把玩起她的腰肢,女娘身上的衣已经半褪。
“是……”
谢愈背着高座之上的男女,迈步朝前,他闭了闭眼朝声音最弱之处行去。
这处朱门,代号为七。
与周遭的淫闹显得极为不同,仿若无人。可谢愈心下知晓这三十扇朱门之后,皆是有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抚上朱门轻用了些力。
满梁之上的金光自慢慢扩大的门缝中闯入,漆黑的地面之上,登时有了些色彩。
他快步入内,顷刻便已转身合上,一双手死抵住门。
他的眼自门开之时,便是紧闭。
藏于左手的布条从手中滑落,谢愈心下微慌,顷刻睁开眼,蹲下找寻。
入目,却是满地的黑。
此房内未点灯,且安静。
尚还未来得及思索,头上便倏然掠过的一截冷风,以及朱门上传来的撞击声。
谢愈愕然,抬目时只见那漆黑的朱门后站着一位颤颤巍巍的女娘,手中似乎正抱着一根木棍。
她的身上尚着衣物,谢愈微松了口气。
“你将前一人打晕了?”他轻开口。
朱门后的女娘躲闪着眼未敢吱声。
她躲在这儿原是想将后来闯入之人也一齐打晕,只是未曾料想他并不同于前一人,身转得极快,眼也闭着,生怕瞧见似的。
但她只狐疑了一瞬,便动手了。
可惜这郎君却忽然蹲下,倒叫他逃过一劫。
屋内太过昏暗,但还能在那地面上,依稀辨别出一个倒地的身影。
谢愈收回眼,转过身背对着女娘,“你莫怕,我不碰你,且在此静坐一会吧。”
温和声色落入这黑暗之中,如掌灯。
女娘指尖颤了颤,只听扑通一声,手中的木棍已被丢落在地,她奔走到谢愈身边跪下,泣道:“多谢郎君。”
她只罩了一件微薄的氅衣,许是那打晕之人身上的。
谢愈将手心里头的布条系在眼上,他道:“去穿件衣衫吧。”
女娘一愣,将氅衣抓得更紧了些。
她许久,未见到这般有礼的郎君了。
“妾穿氅衣是因为尚知羞耻,但妾厌恶那人衣间的味道,故而只披了件氅衣。”
谢愈指节微蜷,犹豫再三,轻叹了声,“女娘若是不嫌弃,便将我的外衣穿在里头吧。”
身处黑暗,耳中传来的声音也万分清晰,他听见女娘低低地抽泣。
“妾多谢郎君。”那女娘声色哽咽,双手拜跪,头触地,发出怦然一声。
谢愈得了应答,才解了外袍递于她。
“不必跪我,且起身吧。”
二人交谈的声音微弱,只是因为这朱门之间,尚不太隔音。
“郎君,妾去点灯。”
“不必。”
话音未落,他便察觉眼前的布条多了些橙光。
罢了。
此刻立在灯下的女娘有些无措,而当瞧见端坐于胡椅上,仍未解开眼前布条的郎君时。
她轻吸了口气。
这是位玉树临风的郎君,即使瞧不见眼,她也知道,胡椅之上的那位,是真君子。
她的心蓦然跳动起来,是否自己,可以依靠这位郎君,逃出朱门之外。
灯盏之下,是久久的沉寂。
火光跳动,余烟萦绕。
谢愈才发觉,脑中竟有些昏胀,像是跌入暖河之中,身间也发起热来,他倏然起身,行至朱门前,指节用力撑在框上,有些泛白。
这屋子不对劲。
“去寻一寻,内里可有点什么熏香……”
跪坐于地的女娘因着谢愈的这番动静而直起身,眸中带了些许紧张,她忙掌着灯,视线落在了案上的铜金色香炉。
炉内的烟被熄灭,她又寻了块布裹了一圈,丢到了角落里头。
这香她闻着无甚反应,想来,是用作男子。
她轻声转向谢愈,“郎君,妾处理好了。”
谢愈低低嗯了一声。
额上的汗顺着鼻尖,悄然滑落。
屋内尚且还能听到些时高时低的叫弄,谢愈撇开一切杂音,只寻着外头何时会有破门而入的兵戈声。
谢愈在此,分外煎熬,既是身间攀上的折磨,也是心间缠上的羞耻。
他死死咬住唇瓣,想叫自己出些血来驱散些脑中的浑浊。
胡咏思……你可千万要……
身后突然发出一阵响动,而后是女娘低低地惊呼,“郎君这里有扇门!”
谢愈回头,便见这屋中的壁障已经从中劈开,分为两扇门,里面漆黑一片似是通向某处。
他心下一震,胡咏思定已成功!
所以前院速来传信,河间王才开了这道暗门。
四处的动静停下了,转而皆盯着朱门前的那段甬道。
下一刻河间王怕是要召喊众人入内。
这条小道不知通往何处,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必须为胡咏思拖一拖时间。
谢愈顷刻推门而出,瞧见那立在河间王身后的侍从正要开口,他忙抢先,故作惶恐道:“王爷,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趁众人不备,困杀在此!”
其余朱门之下贴着耳朵细听的人,心中大骇,只觉得那漆黑的甬道下一刻便要奔出拿剑的人来,忙胡乱穿了件衣衫就要推门而出。
胆小之人嘴中还哆哆嗦嗦地咕哝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他们其中虽有些常客,可这壁障下的甬道却是第一次瞧见,再加之旁人的反应与那谢郎君的话,皆是惊疑,欲逃出这朱门来。
“一群混账东西!”河间王脸色发青,愠怒地指着他们,“还不给本王快滚进去!刑部的人就要来了!”
谢愈又是向前迈步,高声道:“王爷此言属实让在下难以相信!如此隐蔽怎么今日却有了刑部的人来,这甬道在下是不敢进去了!”
余下之人听见刑部,原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将要跑回去,如今谢愈一番话倒是让他们慢下脚步。
好好的,怎么会有刑部人来。就算真是被查到,也该是大理寺的人,河间王何故要扯到刑部。
再瞥向那黑不见底的甬道,只觉更如杀人的利器,令人背脊生寒。
河间王掌心用力砸向案几,发出咚然一声,他的眉眼变得阴鸷起来,如蛇般吐道:“杀了他。”
身后的侍从顷刻拔刀闪出,谢愈一骇连连后退,胸口猛然跳动,口中却仍在搅弄众人的心思,“王爷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雪白的刀光投上顶间的金辉,众人只觉寒凉骇人,吓得跌倒在地。
刀面即将逼近,谢愈的眼盯着直戳而来的飞光,却忽地怔住。
脑中恍然想起李知来。
那日脖上架着刀时,三娘也是如此心境么。
只听门外一声巨响,随后是一只箭矢破空之声。
眼前的侍从顷刻一顿,胸口上插着一只长箭,力道很深直穿脊背,而后倒落在地。
谢愈神色发愣,有些立不住。
回头是立在门下,拿着弓的胡咏思。
他斥道:“傻站在那儿作甚,不知道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