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苏娘(二)
杨士弯唇,拍拍他的肩,“你我不为李唐效力,不必在意太多,程老弟只管放心去做。”
程美中摁住杨士将要拿开得手,眼神移向他,却不言语。
杨士嘴角的笑凝在那儿,望了眼程美中的手,平静开口,“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如此大事,小弟总不能一人决断,杨兄总该与我一起。”
杨士干笑起来,叹道:“我看啊老弟你是被吓着了,你我同行一舟,何必疑我呢?”
程美中似笑非笑得盯着他,随即却又大笑着拍拍杨士的肩,只吐出五字来,“杨兄多虑了。”
杨士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须臾,奴仆进来传话,说六娘子来了。
程怡月掀帘入室时,程美中早已将方才面上神情收起,可她仍是从父亲脸上窥得一丝旁的情绪。
她将程夫人熬制的莲子粥放置案上,“这是阿娘亲自熬得,阿耶快尝尝。”
程美中接过来,长叹一声,“难为你母亲费心了,她身子不好,何必亲自下厨。”
“阿耶是为何事忧心?自从那鲁郡公的桂园宴回来后,阿耶便整日呆在这书房里。”
见程美中不答,她便又自顾自言:“儿知阿耶为那谢拾遗上札子的事儿心里不痛快,许是在鲁郡公宴上又同他见着了,可是咱没做过的事,凭他怎么胡搅蛮缠也不会成真,阿耶何必忧心呢。”
程美中的话堵在喉咙眼,刚舀的一勺莲子粥悬在半空。
程怡月瞧见,歪头问道:“阿耶怎么不吃?”
程美中低头望了一眼,抬手将勺送进嘴里,粥中的一颗莲子硬生生地吞咽下去。
“其实儿觉得圣人糊涂,这案子查了这么久都没听见什么声响,一眼就能瞧出阿耶同杨伯伯无错。”说道此处程怡月翻了翻眼,颇为不屑言:“桂花宴那日,儿还想同那李府的三娘子打听一下清河公主的行径呢,可惜人家趾高气昂,不愿透露。”
程美中听这话,便放下碗勺问她,“你打听清河公主的行径做什么?”
“我原是想着向公主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谢愈同阿耶这事儿查得如何了,毕竟清河公主贵为嫡公主,那谢愈又成了她的习字先生,总是知道些什么吧。”
程美中被她六娘小女儿的心性弄得哑然失笑,“女儿家的便开开心心玩乐,别为阿耶这事儿操心了,没做过的事阿耶愁什么?你呀去陪你阿娘吧,让你阿娘把心放肚子里,好好养病。”
升平坊的里门旁有许多的酒肆食店,苏娘未尝过长安的街边小铺,施陶便带着她在张记食店叫了一份古楼子。
苏娘接下小咬了一口,笑盈盈道:“倒是有别咸阳风味。”
正巧铺边窜出一只狸奴,被这胡麻饼香味所吸引,黏乎乎地蹭苏娘的衣裳。
苏娘喜猫,俯下身摸摸它的脑袋,便分了一半于狸奴。
岂料那狸奴吃完,怪叫了一声,下一刻便硬直了身子倒下去,片刻没了气息。
苏娘惊呼了一声,颤着指尖指道:“这饼……有毒!”
施陶神情一变,忙将苏娘手中的古楼子扔于地,下一刻苏娘便觉得腹中绞痛,她抓着施陶的衣袖,半蜷着身子,面容痛苦。
“苏娘!”施陶将她横抱在怀里,死死盯了一眼那掌柜,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那掌柜也是唬了一跳,顷刻便被坊中忽然冒出来的金吾卫扣住了。
“官爷明鉴!小人哪敢下毒害人呐!”
领头将那地上的古楼子包起来,又招手道:“带走!”
掌柜委屈哀嚎不绝,被那金吾卫三两个架着强拖着走了。
坊间不远间藏于暗处的几人见状,也忙隐去了身影匆匆离开报信。
施陶抱着苏娘下马,快步入了医馆。
苏娘已是额上冒汗,唇白手软,话也说不出。
“这是……”那郎中瞧望苏娘面容,正欲言却被施陶急急打断。
“医工,催吐汤药拿来!”
郎中被他吼得一愣,反应过来忙招呼打手去煎苦参汁。
施陶握着苏娘的手,眉眼全是郁色,声音有些紧绷,“她方才不慎误食了毒物,医工可看得出是否有性命之忧?”
老郎中手搭在苏娘的脉搏上,脉象忽快忽慢,偶有停止。他略微沉吟片刻,问道:“可将剩食带来了,老夫分辨一番。”
“医工稍等!”
施陶望了眼苏娘,抽身离开,快马扬鞭而去,到了张记食店却发现那掌柜已然没了身影。
他抓住店内的博士厉声问道:“掌柜人呢?”
这博士认得施陶与方才那位吃了毒饼的书侍是一起的,便以为是来向他问罪,忙跪哭喊叫:“不是我干的,那饼不是我做的!”
“掌柜人呢!方才地上的胡饼去哪了?”
“掌……掌柜被金吾卫来的人捉走了,饼自然也被他们收了去。”
施陶垂眸松开那吓得哆嗦的博士,立在原地未言,继而又转身上马朝医馆奔走。
郎中见施陶回来,等着他从怀里拿出剩食,未料他并无动作,只迫切询问:“她如何了?”
“郎君放心,这位小娘子刚服了下了催吐汤水,如今气虚得很,补补就好。”郎中捋了捋胡子,叹道:“虽瞧不出是何毒物,但好在送来的及时。”
施陶听此才松了口气,拱手言:“劳烦医工了,烦请医工再开些方子为她补补。”
郎中瞧他拿不出剩食,又见那躺着的小娘子分明是作男人装扮,便猜两人怕是惹上什么麻烦,心里暗暗叹气,面上却点头,只道:“随我来。”
医馆前飞驰过一群马匹,扬起一阵尘土。
行人对着早已没影儿的乱驰者啐几口唾沫星子,叫骂几句。
坊中的鸟儿被马蹄声惊得展翅向北,跟随着空中翱翔的白鸽飞向宫城,落在雕琢的金檐角上。
一群蓝衣宫女端着碟子穿过大吉门,这是送往武德殿的吃食。
今日李由林未去宫中,跟在圣人身边伺候的自然就成了吴辉。
大多数中书门下递来的折子李洵已经不大去看了,小事直接画了敕交由尚书省去办,有时画敕也由着李由林代劳。
案上的札子已堆了好些,吴辉见圣人一直盯着那案上的札子,便弯身问道:“大家要看札子吗?”
李洵默了片刻,却言:“去把清河叫来。”
吴辉忙应声去唤。
圣人的口令传到千秋殿内,谢愈正在同清河公主讲课,李知端坐一旁习字。
清河抬头愣住,同李知对视一眼,便放下笔匆匆随王全去了。
“王公公可知,圣人寻我何事?”
王全走在前面,也只能干笑道:“这奴婢不是大家跟前人,在殿外守着传个话,确实不知道圣意。”
清河微微点头,又问道:“今日李总管不在宫中吗?”
“正是。”王全想了想,笑着回话,“说来也巧,几次圣人去唤贵主,都是奴婢来的。”
清河未接他这话,只轻声开口,“近来父亲确为唤我频繁。”
从前阿耶多在阿娘处呆着,时不时转道去东宫瞧瞧,而她总是跟着几个姐姐偷跑出宫玩乐,倒也是不多在阿耶膝下尽孝。
王全“哎”了一声,讨好言:“贵主是大家的嫡公主,自然是上心。”
步伐临近殿外,王全也规矩了许多,不再言语,领着清河公主进去。
“儿叩见父皇。”
李洵朝清河一笑,招手让她到身前来。
“吴辉,去把那案上的札子抱过来。”
吴辉猜不懂大家的心思,只按着吩咐将那堆札子抱来,清河更是一头雾水。
她甚至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莫非阿耶是要她批札子不成?
李洵随手抽了一本打开,吴辉盯着圣人手中的札子,不敢吱声,清河心也莫名跳快了些。
“拿着。”
清河倏然睁大双眼,她接下札子愣愣地站着。
岂料圣人笑得温和,“你将这札子读于我听,朕近来一看字便头晕目眩。”
清河捏着札子,有些不敢开口,那立在圣人身后的吴辉,便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了。
其实这中书门下递上来的折子大多都可宣之于口,真正要待商议之事他们总是会绕过李由林,直接在朝会上言。
清河不懂,吴辉便是更不懂了。
李洵仍是对清河给予鼓励,在圣人所承望的眼神下,清河终是硬着头皮念出来。
一封札子念毕,李洵便吩咐吴辉研磨,批阅几句,时不时无意说说该如何回复。
其中李御史上书了一道札子,言长安城内昆仑奴为非作歹,不仅杀了一名无辜商户,竟欲拐携李先生逃出长安。
可叹她自兄长走后,一直久居宫内,不知讯息,便是李知也未曾同她提过。
清河念了这么多封札子,直到此才开口愤言:“无耻昆仑奴,毫无礼法!阿耶可得严惩。”
李洵对清河的反应不由来了兴趣,他将笔放下,挑眉问道:“清河,依你瞧,此事如何处置为妙?”
“自是查明这昆仑奴是谁家奴婢,严惩主人失职之过。”
李洵并未赞许,只是一笑,又问道:“倘若主人无过呢?”
清河怔住,主人怎么会无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