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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苏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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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知不搭话,扭头瞥见窗案上的那盆绿梅,便起身踱步,她抚了抚枝叶,转过身笑眼盈盈,“五郎养的真好。”

    未料谢愈早已是站在她身后,只一步之隔,盯着那柱绿梅。

    李知微微后仰,转身恍然便见谢愈站在身后,心尖一跳,微错开小半步,却不想并未立住,谢愈见状,忙一手环扶住她。

    刚松开,却见李知更向前近了一步。

    下一刻,软玉般的手便也环抱住他,脑袋埋在谢愈颈下。

    谢愈呼吸一滞,脑中空了一瞬。

    少女发间的清香萦绕鼻息间,谢愈后脊微僵,双手不知何处安放,心却是蓦然快跳起来。

    只听身下,传来李知闷闷的声响:“好不容易寻个由头来找你,五郎却像块榆木。”

    李知早将礼义廉耻丢到一旁去了,说到末尾,语调倒像是真堵上气了,松开手低着头转身便要离。

    身前温软退去,谢愈蜷指,无措促使他抓住李知的手,谢愈低头望她:“何才不谓榆木?”

    李知不答,谢愈却接话道:“我总该能努力够得上良配,阿九不弃,我自当上进。”

    李知明白他话中意思,可纵她身世门第显赫又如何呢,谢愈初入仕途,一切未定,谁也说不准日后。

    而她向来,是最不以门第待人待事。

    “我所喜欢的只是五郎这个人罢了,无关其他。”

    她弯唇轻笑,不理会谢愈的话,只抬头望他,语调清亮,“谢清让,你若听懂了,那便抱我一下。”

    比起对往后事事物物的期许与憧憬,她还是更在意当下。

    在谢愈面前,李知小女儿家的娇气总是会不经意间的流露。

    谢愈眼眸因昭九的话而微亮,眉眼间却仍纠结了一番。

    他垂下眼,迈步向前,将昭九轻带入怀,双手环于她腰间,不过分用力也不轻点微悬。

    唇却不自觉地扬起来。

    谢愈心间微缠,手仍不敢乱动,只低头微靠在她颈间,昭九身上的暖香一股一股地萦绕在他鼻息间。

    良久,李知听见含糊好听的嗓音自她耳边响起,“你阿耶说得没错,阿九还真是胆大。”

    谈阳舒来寻李由林时,将好碰上李夫人带着莫鸢在园里。

    从前他只知李由林娶了位妻子,收养了一位姐儿,却也从未见过。

    说来有趣,李由林虽是去势之人,过得比那常人要风光万分,当年迎娶莫贞芳之时,也是仗势极大,震惊朝野,在坊间更是数不清的议论。

    莫贞芳并不过于貌美,但却待人和善。坊间对李由林有多大的恶,对莫贞芳便有多大的善。

    谈阳舒正想着,那姐儿便一溜烟冲到自己跟前,又直直立住脚跟,乖乖行了个礼。

    “谈正卿见笑了。”李夫人踱步上前,牵住莫鸢,又低头问她:“鸢姐儿去找小雪玩会儿好么?”

    莫鸢乐扬起脸嘻嘻说好,便由着女婢带下去了。

    谈阳舒抬臂行礼,叫了声“李夫人”。

    “由林他在书房议事,谈正卿稍坐片刻,我差人去知会一声。”

    谈阳舒点头,瞥见李夫人仍留意着鸢姐儿的身影,便顺势开口:“方才听见夫人唤她鸢姐儿,不知令爱是单名一个鸢字吗?”

    李夫人笑了笑,使唤仆人上茶,又招呼谈阳舒坐下,“不错,鸢姐儿随我姓,叫莫鸢,这名是由林取得。”

    莫鸢莫鸢,莫怨莫怨。

    谈阳舒目光一顿,便听李夫人继续说道:“当初决心收养她,由林在书房坐了一晚上,钱财权利对我们没有什么,可对莫鸢不同,但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莫贞芳很聪明,她很清楚地知道李由林的处境,或许是年过半百的女人更显诚心,她总是想让人放一放,饶过莫鸢,又或者说饶过李由林。

    谈阳舒对此不置可否,在莫贞芳眼中便显得冷漠了许多,她不知道谈阳舒和李由林之间的谈话,只是觉得能入这李府来,或许总能有些指望。

    过来传话的仆人已在旁等候多时了,谈阳舒起身便辞了李夫人,随着侍仆去见李由林。

    “李总管。”

    宫里的内侍奴婢称李由林为大监,坊里真真假假地闲言碎语称他为内宰相,剩下得鼠尾官吏便点头哈腰地称一句李翁了。

    尽管圣人甚至封了他为楚国公,谈阳舒依旧称其为总管。

    “那位施郎君他离了张府,自去崇仁坊了。”

    李由林见他开口是这句话,不由一哂,“谈正卿何必亲自来,差人送句话就行了。”

    谈阳舒未理会他这客套话,“总管坊间眼睛无数,便是我不差人,哪会不知?我今日只想弄清楚你对这案子的态度罢了。”

    “正卿放心,那日既是应答下你,自是不会让你失望。”李由林将茶杯一放,话里多了些深意,“如今你我是同行一条船,怎会撇下正卿。”

    谈阳舒听这话眉眼冷了几分,起身言:“我为故太子遗事,才愿助你一臂,李总管若办不好事,谈某正卿这位子亦可舍一舍。”

    说罢,已拂袖离去。

    李由林对他这威胁并不放在眼里,他知道谈阳舒对诚太子的情谊,可惜太子早亡,往后这太极宫的位子,只能剩五皇子去登极了。

    倒是谈阳舒这话,又让他想起了那位早亡的诚太子。

    诚太子性格儒雅,待人宽仁且又有政治远见,确为天生的帝王相。只可惜天妒英才,圣人未等到吐蕃大败的书信,先传入长安的竟是四言扼人咽喉。

    诚太子毙。

    大豫十一年的冬天让人印象深刻,寒雨簌簌,诚太子的灵柩从朱雀门抬进来,沿着承天门大街一路向北,从朔州带来的尘土,已被洗刷的干净,太子的灵柩在冷雨的笼罩下,显得异常得黑亮,干净得不容指染,犹如棺中躺着的那人。

    两街的百姓皆埋头跪拜,哭声不决。

    大雁塔下慈恩寺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小雁塔荐福寺也响起了缓慢钟鸣。

    延康坊西南角西明寺亦是佛念不止,全长安的百姓都在为大唐所失去的所默哀。

    那时的李由林站在圣人身后,恭垂着身子,望着李洵颤抖得手抚上灵柩,皇后失了仪态跪倒在一旁,神色无光。他心中亦是悲悯,不同于五皇子,至少诚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

    圣人撑到了诚太子头七,便病倒了。王皇后痛心疾首,不久也香消玉殒。

    从此方老道便成了圣人的座上宾。

    他说大明宫吸唐气运,太子亡魂不得安宁,圣人便将一切搬至太极宫中。

    他说诚太子尚有一缕精魂留存于世,圣人便建纳元坦想引太子回家。

    直到李由林斩了方老道,大豫十二年的荒诞之举便才少了些,只是此时的李洵便不太爱理会朝政了,他像所有天下间所有失子的父亲一样,开始归于沉默,又或许是,认清现实。

    五年转瞬即逝,如今朝堂掀起立太子的风波,终究是唤起了圣人的心神。

    李由林缓缓睁开眼,仍旧坐在那儿品茗。莫贞芳站在庭下,抬头瞧着远处的莫鸢。小雪扑腾在草地上,兴奋地打滚。

    不同于李府的安然闲定,程中美如今早已焦头烂额。

    “程兄,别再晃悠了。”杨士忍无可忍,终是开口。

    程美中倒是驻足,嘴却不停,开口径自说道:“杨兄倒是稳如泰山,如今你我命悬一线,前脚谢愈提札子,后脚那于商起死回生出现在桂园宴上,这一出分明是朝着我们来的。”

    他又急急走起来,愤愤言:“你是中书省的人,他薛海自有法子保你,宋绩江一贯明哲保身,他将谢愈的札子交上去,便是要拿我开刀,你叫我如何逃!”

    杨士抓住他的袖子,斥道:“何必自乱阵脚!当年我们万事都已做绝,只出了于商这一个岔子,如今再做一次又如何?”

    “再做一次?”程美中真停下步来,他微张口,慢慢踱步到椅前坐下,“我看不妥,如今这个节骨眼下手,岂非使我们更加可疑?”

    “于商已经到长安来了,你若再犹豫,等他去大理寺,再杀他也不管用了。”杨士压下声来,语气狠绝,“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活。”

    程美中拳头捏紧,有些动摇,他向来不做太过冒险的事,可如今被逼无路实无他法。

    见程美中仍是皱眉不言语,杨士便又加了一把火,“那日程兄也瞧见那寇学林的反应了。”

    此话一出,将程美中五分的心变成了十分。

    当年他同杨士主持科举,这寇学林的父亲当年砸了好多钱帛,可他们所点的人已经定下,无奈杨士同他便给寇学林支了个招,所点的进士最后一名乃非长安人士,家世不显,只有个九品芝麻小官的哥哥,也被远派到商州。

    话说到这里,明眼人一点便通了。

    岂料那日桂园宴上,那寇学林吓成鬼样,倒还差点同自己扯上关系。

    程美中终是被杨士说得动摇起来,他立住了身,眼底浮出些森冷杀意。

    “于商,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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