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天下雪执笔沉思了片刻,最后决定给天下洺写一封信。大约的意思就是:父亲在暂代家主的时候不作为,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发生这种让天下山庄丢脸的事真是太不应该了,望父亲好好反思。
写完信装进信封里,她的心才舒爽了不少。
喝了杯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未姹和宿月在做什么。她往厨房而去,便看到未姹正在给小人儿做甜汤,而宿月站在旁边的小矮凳上,奋力揉摁着手里的面粉团。
脸蛋上沾了面粉,唇角却带着微微的笑意。这是从昨日到现在,宿月唯一的笑容。
未姹把甜汤盛出来,打开了糖瓮,发现里面空了。
“宿月,我们出去买糖好吗?”
宿月看了未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底下的面粉团子,不太想出去的模样。
天下雪忍不住上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对未姹说,“我去买,你看着她。”
城主府就在主街上,穿过两条巷子便到杂货铺子。未至巷口,便看到眼底下乌青的庄青从巷口走出来。
“你昨夜没睡吗?”天下雪疑惑地问道。
如同行尸走肉的庄青抬起头看了始作俑者一眼,恨恨地道,“都怪你,昨日为什么让我去采药,我一夜没睡将近天亮才回来,没睡够几个时辰便要起来值更了。”
天下雪讪讪地笑笑:“解辛没让你休息一天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休息。哼”她头一转,不理她。
“约你今晚值完更一起喝酒啊。”
庄青回头瞪了她一眼。
她买完糖便回去了。
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宿月已经把粉团揉成一个个糕饼的形状,正在一个个刷上桂花糖。她把买来的糖放下,未姹给她端了一碗甜汤加了一大勺的白糖粒子。
她便端着甜汤坐着木凳上看着宿月仔细地把桂花糕置入蒸笼里。
“宿月喜欢做糕点吗?”
宿月点点头。
“那以后跟未姹姐姐学好不好?”
宿月又点点头。
五岁的小人儿真的好乖,跟富贵一样乖。
其实天下雪没想好怎么安置宿月。带她回天下山庄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的天下氏如同大海里飘摇的木筏,稍有不慎便被掀翻在水下,自身难保。交给萧誉,估计萧誉也不会带在身边。
未姹见她含着甜汤发呆,便走过去,“家主是担心宿月的何去何从么?”
“如果你把宿月交给主上,宿月就会是第二个我,或者第八个暗卫。”
她听明白未姹话里的意思。萧誉身边的人,只会被安排走上武道。
“其实也无甚不好,至少能吃饱穿暖不是?”未姹接过她吃空的碗,“宿月也未必不愿意。”
说完她便把宿月放好的糕点放进了蒸锅里,然后带她把脸上的面粉洗干净。
洗干净的宿月,慢慢地走过来,跟她说,“姐姐你一会可以尝尝我做的桂花糕吗?”
她笑得明媚,“好啊。”
她们三个,就坐在闷热的厨房里,等着桂花糕蒸熟。
夜半,凉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驱散了白日的热气。
宿月喜欢跟着未姹,她便得了空在院中纳凉。她今日原是约了庄青喝酒的,但是没问她什么时候值完更。看着桌上的盐水花生和五香毛豆,还有一坛子江南春。估计是不回来了,不如睡觉去,明日再说罢。
她正想着,庄青便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眼底依然乌青,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没两样。
“你这么困还是回去睡觉罢。”
庄青摆摆手,“困过头了反而不想睡,喝完酒回去再睡。”
天下雪的院子有个竹梯可以爬到房子的瓦顶上,庄青身手好,便拿着酒和下酒菜先行上去,天下雪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爬。快到顶时,她伸手拉了一把。
今晚月色不错,照在屋顶上亮如白昼。
她一把拍开酒坛的泥封,把江南春倒入碗中。
“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来悟城?”天下雪拿了一颗花生剥开,唔,味道不错。未姹的手艺真是不错。
“那时候我想去漠北军营来着,这不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城门口贴着告示招守卫么?我一合计在漠北保家卫国和在悟城保家卫国也无甚不一样啊,便在悟城安顿下来呗。”
天下雪:这不一样真不好说是不是不一样。
庄青单手捏开一颗花生,把花生米丢入口中,贱兮兮地凑过来,“听说你跟誉王很熟是不是?”
“一般般熟。”她谦虚道。
“你能不能跟他说说再给我升两级,你看,我在这里也付出了很多功劳和苦劳的。”
“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的,你带着人去把从引草挖回来救了五城人的性命。这功劳,啧啧。”
庄青一听就马上兴奋起来了,照天下雪这个意思,连升几级都没有问题。正这般想着便看到天下雪大笑起来。
庄青;“你又忽悠我是不是?”
“没有的事。”
两人又继续倒酒,坛中酒已喝了过半,五香毛豆也吃完了。天下雪不胜酒力地躺下,手臂搭在眼皮上,遮住了月光。
庄青不满地推她,“你起来继续喝啊。”
“阿青,我问你个问题。”
“有屁就放。”
“有一样东西,你很想拥有,但是你知道拥有之后会失去,你还会想要吗?”
“要啊,怎么不要?及时行乐不就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天下雪看着天上的圆月若有所思。
“还有个问题。”
庄青不耐烦,“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那我们喝酒不就是东聊聊西聊聊吗?”
庄青一想也是,“那你问。”
“你有一个东西,有人想问你要,但是你以后会拿回来,你还会给吗?”
庄青:……
“不是,你应该问他要不要,不是你决定给不给。”
“但是我也不能跟他说,他以后会失去是不是?”
“滚滚滚,不想跟你聊了。”
她又给她倒了一碗酒。
“阿迟,人生短短在世,你多想想自己,别人失去伤心难过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你伤心难过。”
天下雪:……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庄青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下雪笑了,笑容比高悬的明月还要明亮,“阿青,你今夜像个哲学家。”
“呸,狗屁哲学家,我是要当女将军的人。”
“哦?在悟城里吗?”天下雪揶揄道。
“等解辛回漠北军营我就求他带上我。”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求吗?”
“你烦死了。”
天下雪哈哈大笑。
浮云遮月,天空暗下来一瞬,风吹云走亮如白昼依旧。
庄青说得对,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呢?想什么以后碧落黄泉,他独自在世上又该如何。她只求半刻欢愉罢了,反正她得到过了不是?
这般想通了以后,醉酒在这葳蕤的月色下,思念疯长。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告诉他,曾经在鹿鸣山拒绝你的求爱,如今可以答应。
庄青见她躺着傻笑,不满地把她拉起来,“继续喝,喝完要去睡觉了。”
“我醉了。”她摇摇头。要不趁现在天色尚早,去云井城一趟?
“喝醉的人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你肯定还能喝。”说着又满上了一碗。“快快快。”
她原本的设想,她们两人端着碧色酒盏,对着月色浅啜聊一聊心事。无奈女将军大口喝酒,非要灌醉她不可。
天下雪迎着月色端起碧色的冰瓷酒盏,手腕上清透如山泉水的手镯叮当作响。他送她手镯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对了,她也有一份礼物要送他,收起来很久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此刻罢。
说走就走,天下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阿青,你快回去睡觉罢,我有事出去一趟。”
庄青俯下身伸出头,看着她颤颤巍巍地爬下竹梯。不解地问道,“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大声回应,“去找男人。”
庄青不解地挠挠头,“但是这段时日悟城的南风馆不开门啊。”随即又想到什么,“霜迟你这大坏蛋你重色轻友,你为了不知所谓的野男人把我丢在这?”
天下雪走进卧房一阵翻箱倒柜,把一个六寸长的紫檀木雕花盒拿出来抱在怀里。出门便直往马厩而去。
她牵着马轻声走在长街上,心想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一面,又怕当街策马扰了早睡的人。
今夜解辛守城,见她远远走来,也没问她去做什么?直接让人开了城门让她出去。
她驾马疾行,直奔云井城。夜里的风拂过脸颊,驱散了脸上的热意,酒意却逐渐上头。见到她要说什么来着?
她想了片刻,算了,一会见到应该就该想起来了。
而此刻,萧誉正躺在床上。今日城中事务繁多而积聚多日,都要一桩桩解决,故而忙活了一整日,刚睡着。
木门被人大力推开,他一激灵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枕边的长剑剑柄已握在手上。
来人一身绛紫色衣裙,直奔他身前,檀香味四散。握着的剑松开,插回剑鞘。
她拿出檀木盒子,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送你。”
萧誉疑惑地打开,紫竹扇骨的纸扇,长命百岁四字跃然纸上,沧北城灵音寺门前,她亲手写的扇面。原是送给他的,“你半夜不睡从悟城而来便是为了把它拿给我?”声音喑哑,心仿佛被五指拿捏着皱成一团,指尖用力捏着扇柄。
她歪头一笑,容色艳绝,连窗外的月光都失了颜色。“你不想要?”
他伸手捏起她白皙的下巴,俯身在她唇角轻声道,“想,做梦都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