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月色皎洁,弦月西移。
她一身水汽,慢步穿过回廊,推开了萧誉的房门。桌上蜡烛燃了过半,他手撑着头倚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
看到她回来,只是慵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复又翻了一页书。
“怎么还不睡?”她把外衫挂在架子上,随意问道。
“还不困。”
天下雪:怎么那么不可信呢?
“睡罢。”
她进内间正打算铺上铺盖,却看到床旁多了张榻。她歪了歪头。
萧誉没理她,“昨日说到你一路南下。”
天下雪:……真执着。
她躺在榻上,看着窗外摇晃的树枝,缓缓开口。
“我到青竹镇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跟医馆的大夫学药理,上山采药卖给他。后来老先生过世了,他没有家人子嗣,他徒弟便接手了医馆。原本医馆也不挣钱,老大夫去世医馆就更没有名气了。
他徒弟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后来就跑了干别的营生去了。我接手了医馆,也不挣钱,时常入不敷出穷得搓手。”
天下雪顿了顿,又继续道,“后来遇到了九月。她家跟医馆在同一条巷子里,一来二去也熟悉了。
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留了一家酒肆给她,在巷子的最深处。世人常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奈何,九月毫无酿酒天赋,所以跟我穷得相像。
后来,我想了一下,医馆想挣钱不易。所以便从酒肆下手了。
我与她天天夜里在酒肆里摸索琢磨,后来用药材酿酒,来的人愈发多,酒肆越来越有名开始挣钱,医馆便有钱继续往下开。
我俩也不会医术,只能聘请大夫来坐诊。现在医馆里的妹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能有瓦遮头,有口饭吃。”
“你做得很好,在那个处境,不会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他夸赞道。
“好了,故事已讲完。”她盖好被子。“你要早些歇息了。”
她刚刚来之前丢了个卦象,是吉卦。明日睡醒,但愿能有好消息。
翌日一早,她用新方子熬了药端给萧誉。
萧誉一饮而尽。
这次更是连辛元春都过来盯着萧誉。
萧誉走到哪他便走到哪,寸步不离地看着。萧誉倒是淡定,该睡睡,该走走,该处理公务便处理公务,一点都没避着。
直到晌午吃了饭,辛元春才把心搁下,回去自己的卧房睡觉去了。
疫症的症状减退,也不见嗜睡。
新方子看来是有用,辛元春的意思是让萧誉明日再吃一帖药,若无其他问题便可熬药分发下去。
她让天玑带一队人去秋至山采药。
“悟城守将庄青晓得路,你让她带着去。”
她白日无所事事,便坐在回廊下纳凉。
萧誉也无所事事,问她今晚吃什么?
“鸡汤和鸡腿。”
“不能吃些别的?”萧誉不解,除了昨晚吃了一碗小菜清粥,他这几日天天都是鸡汤和鸡腿。
“啊?”天下雪更不解,“我只会煮汤。”
萧誉:……倒也没必要天天亲自动手。
“你不想吃吗?”她看着他,“也无甚要紧的,今日厨房把最后一只老母鸡杀了。明日你也吃不着了。”
吃过晚饭,天还没黑透,萧誉说晚些无人时想出去走走。她欣然应允。
街上寂寥无人,唯有他二人闲庭信步。
一路无话。
巡逻的守卫偶有路过,鹿皮靴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归于寂静。
他们路过柴堆的时候听到了细微不易察觉的声响。
萧誉停下来看着她。
她随意扫了一眼,“野猫抑或是老鼠罢了。”
“走吧。”
话虽如此,两人却心照不宣地没动。
下一瞬,萧誉便把发出声响的柴堆推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约莫五岁的女童藏身其中。眼睛里含着泪,眼睛瞪得大大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天下雪生怕吓着她,轻声问,“妹妹,你为何一个人在此?”
女童怯生生,不敢回话。
“家里人呢?”她又问道。
大约是这个词触动了她,泪水夺眶而出。
“爹爹被抓走了。”女童咬着下唇,抽抽噎噎地不敢哭得大声。黑糊糊的手擦眼泪,把脸擦得更脏。
“爹爹是生病了吗?”
女童点点头,“娘亲不动了,有人进来说要把娘亲烧掉,我怕也把我拿去烧掉,我害怕,我不敢回去。”
她跟萧誉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父亲染了疫病被关起来,母亲去世。无人可顾亦无家可归。
“那你可有不适?”
女童怯怯地摇了摇头,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萧誉道,“先带回去,明日让天玑寻一下她父亲。”
她朝女童伸手,“你叫什么名字?”
“宿月。”女童牵她温暖柔软的手,低头擦干了眼泪。
天下雪牵着宿月的小手,和萧誉并肩走在夜半无人的大街上。
翌日,天玑来报,说宿月的父亲,被带过去的第三天就病逝了。消息已经告知了宿月的母亲。
辛元春也一早过来给萧誉把脉,说药喝完今日就不用再喝了。
既然萧誉病好,她也不用操心事务了。她无事,便顾着宿月。
昨夜天玑带着人采回来了从引草,城中的药坊都开炉熬药,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辛元春也不多耽搁,正准备去帮忙。
走的时候遇到牵着宿月进来的天下雪。
“老先生,你帮我瞧瞧这孩子,她父母都染了疫症。”
辛元春在院中的石桌坐下,便让女童过来。宿月不作声,乖乖地走过去。
“她一直与患病的父母同吃同住吗?”辛元春疑惑问道。
“是,她母亲去世,她自己偷跑出来了。”昨夜回来,她没管萧誉。带着宿月去找了个空房间,烧了热水给她沐浴,去问厨娘讨了一件她女儿的旧衣。给她洗澡的时候便把这段时日的事都问了个清楚。
辛元春撤了手,把物品都收拾起来,感慨道,“运气不错。”说罢便出去了。
她瞧了瞧宿月身上起了毛边的旧衣,寻思着上街给她买两身新衣。随后一想到,云井城已经多日没有商铺开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要不,回悟城罢了。反正这里她也帮不上忙,这样一想甚好。故而她便对萧誉说,“横竖你也没什么事了,我带宿月去悟城了。”
萧誉:……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一句,“你等我一起回王都。”
她们到悟城的时候正值晌午,日头高悬,晒出了一身薄汗。
前几日她走时,街上寥寥无几人。大约是这几日风平浪静,城中没有发现疫症,故而大家都正常生活,该开的店铺也开着。虽然没有以前热闹,但也没有前几日冷清。
宿月说她肚子饿了,天下雪便找了家饭馆进去点了两碗粉。未姹便是那时出现的,吓了她一跳。
未姹笑着解释,“刚刚我去给解辛送饭,他说你进城往这边来了,我便过来寻。”
“你吃过了吗?一起吃点?”
“好。”未姹坐下,让店家再多做一碗粉。“家主,这几日你不在,天下山庄寄过来的信都还积压着。”
“无碍,我晚些再看。”处理天下氏的事务真的是天底下最无趣的事情了。
吃过饭,她便带着宿月去逛了一下成衣铺子,让她选自己喜欢的。
宿月怯怯地摸了一下衣服,又飞快地收回手。
“无碍,你慢慢看。”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发顶,触感滑腻柔软。
未姹在旁边候着,“她是?”
天下雪小声道,“昨夜大街上捡的。”
未姹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没多久,宿月就选好了,两套都是青灰色的麻衣。
天下雪蹲下来与她对视,“你真的喜欢这个?”
宿月咬了一下唇瓣,小声地说,“娘亲说这个颜色耐脏耐穿。”
她轻声地说,“没关系的。”她牵过她的手,重新选了两件。一件丁香色的流云纱,一件藕荷色的薄烟纱。
宿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小声地说,“谢谢姐姐。”
下午她回去处理书信,未姹带着宿月去厨房做点心。
她把所有书信全部看完,所有内容都指向一件事,天下惜逃婚了。
九月说婚礼的前一日还一切如常,第二日一早,沧无白领着人从沧北城过来接亲,刚进延殇,天下惜院中的侍女就来说,惜小姐不见了。
当时整个天下山庄都慌了,全部人都到处找。
沧无白来到庄前,得知这个消息,连马都没下,只道了一句,“沧北城近日在准备江南水患的赈灾物资忙得脚不沾地还在筹备婚礼,如今天下氏这般欺我辱我,沧某记住了。”说完便领着人打道回去。
天下雪真的无话可说,天下惜的这桩婚事,是天下惜自己点头答应的。早不跑晚不跑,就选在婚礼当天,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脸。
沧无白的来信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告知她这个事情,然后约她回来后一起喝酒。
沧无白这人确实值得交,天下惜这一跑,可惜了。
不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谁也阻挡不住。福祸相依,命数天定。谁也不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