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
为首的保镖猛地颔首:
“大公子,抱歉!是我们来晚了!”
他嗤,将拎着的黄毛丢一旁,随后接过他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又扔回他怀里,“从南沅就跟着了吧,靳研松派你来的?”
保镖脸一白,忙摇头,“不,不是!是……是老太爷让我们来的。”
男生闻言一顿,缓缓眯起眼睛。看来母亲上次在电话里没说假话,爷爷他……还真想将自己绑回去。
沉默片刻,他没多说什么,转而环视四周哭天抢地求饶的人,“这几人交给你们处理了。随便招呼,别打死打残就行。还有带头的这个、”
他居高临下,像看一只蝼蚁般睨着鼻青脸肿的寸头,“调查他的背景,敢在城郊这么嚣张背后一定有保护伞。”
“但不管他爹是谁,也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送他去蹲局子。他犯的事儿不会只有今天这一桩。”
保镖忙点头:“是!”
靳司澍凛凛走出包围圈,带着浑身未散尽的弑杀气息,定定看向车旁站着的、形色呆滞的女孩。寒风将她的长发拂起,凌乱披在纤弱的肩头。尖窄的脸在月下晶莹如雪,像剥了壳的荔枝,点点泪痕足以令人心动不止。
他车里取出大衣给她穿好,再捞起她冰凉的手握于掌心。温也这才回过知觉似的,仰头看向他擦伤的颧骨、青紫的唇角,加上血迹已然干涸的眉骨,好好的一张俊脸白璧微瑕,不显狼狈、倒更显痞气了。
“还好吗?”她哑声微颤。
“还好。”
“去大厅,我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麻烦,都是小伤。”
她顿时蹙眉,凶巴巴地踢了他一脚,“靳司澍,你到底要不要听话?”
男生眼皮一跳,心想果然不能在她面前暴露太深,她学什么都一学一个准。可她连暴力“打人”的模样都那般娇憨!撩得他心痒痒的。毕竟刚一番剧烈运动,肾上腺激素飙升,他身体的每个器官正处于极度兴奋中。于是浅浅扬唇,牵着她就走,“那就去。”
刚走没两步,远方隐隐传来警笛声。温也这才想起来,“我报警了。”
靳司澍点点头,转身将车钥匙扔给保镖,“等会儿警察来了,把行车记录仪提供给他们。还有、”
他一顿,语气蓦然转凉,“接下来不要跟着我。告诉爷爷,明晚我会准时到的。至于其他的……把嘴闭好!我不想从别人那儿听到今晚发生的事儿、包括人。”
他指向性很明显了,保镖头头飞快看了眼他身边的女孩,咽了咽口水,忙表忠心,“大公子请放心,老太爷只是吩咐我们务必确保您回京,其他的我们断不会置喙!”
他眸底叫人不寒而栗的危色逐渐退散,还稍稍颔首地说了句谢谢。
随后回眸,未褪尽的黑意秒切柔情似水,弯唇清澈一笑,便与“不可说”小姐肩并肩越走越远……
保镖头头瞬间嘴角直抽——
这姓靳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当年那靳研松对莫茹不也是疯狂迷恋百般宠爱?今天送房送车明天游艇派对的,甚至背着靳家老爷子偷偷和人领了证!
但豪门纨绔哪有什么真感情?尤其对方还是个毫无背景、对靳家事业无所助力的小模特!可以说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后来不照样说把人送走就送走、抛妻弃子的,转头便和门当户对的城西赵家定了亲。
要不是之后几年靳家各方利益牵扯桎梏,加之莫茹生了个好儿子,她哪能再回豪门成为如今千尊万贵的莫夫人……再看眼前女孩渐行渐远的纤柔背影,不就是当年莫茹的映照么!
在他想来,现在社会上的小女孩脑子都给电视剧看坏了,真以为明星们演得那些灰姑娘嫁进豪门的狗血桥段能照进现实。
事实上,高门多凉薄,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和蝼蚁没什么区别。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了一脚的踩死都有。踩死了他们依旧朱门酒肉臭,可普通人的生命和青春只有一次。
倚仗美貌大概是能一朝扶云直上将璀璨开满夜空,可烟花易逝,坠落的灰烬却要用半生来掩埋……保镖越想越唏嘘,也越想越惋惜,索性不看了,回头一脚一个黄毛踢飞泄愤。
深夜,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灯火通明的服务大厅里空空荡荡的。
药店老板娘手撑下巴,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肘边放着的两杯热水正冒着汩汩热气。
然而不远处坐着的男孩和女孩暂时都没有心思喝上一口缓解疲劳。温也忙着给他消毒、涂药、贴创可贴,靳司澍则心情忐忑地观察她的表情。踌躇的模样像极了即将奔赴刑场的罪犯,就等她早点发问好把一切和盘托出。
可女孩这次异常沉得住气,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好像自己只是一出闹剧的围观者,看完就算了,对主角深层次的因果动机漠不关心。
她收起棉签、双氧水,最后问了次他还疼不疼。在得到他否定回答后,她弯唇笑了,起身往柜台走。
靳司澍不忍了,一把拉住她。
“……怎么了?”
“你、你没什么要问的么?”
温也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语气微弱而无奈,“你想要我问什么?”
她重新坐下来,耷拉着眼睛,捧下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你家里和普通人家不一样,这我早猜到了。至于其他的,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不过现在你就算想说我也不想听了。我今天太累了,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
说完,她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靳司澍拦不了,也不便拦了。脚步沉重地到柜台把凉了的水喝掉,再去给她买其他热饮。买好了就在靠入口的大厅等她。
没多久,女孩出来了。
湿漉漉的,雪白的脸挂满了未干的水珠,眼睛和嘴唇却红得明显,像哭过了又拼命忍耐着不发出声音,疲惫得仿佛一碰就碎掉了。
靳司澍燕麦牛奶递给她,她没拒绝,仰头汩汩喝了。喝完扔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停车场。
阿斯顿马丁在黑暗中匍匐如一只吃人的巨兽,伺机将献祭者的灵魂拖入无尽的深渊。
靳司澍拉开后座的门,哑声让她上车。而女孩全程安静,垂着眸子,走过来、再路过他,到只差一步就能跨进去……然后,她顿住了。
回身、飞快扑上来抱住他。
他深眸一恸!僵硬地抬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随后越箍越紧……
她哭了,从抽泣到失声,温热的眼泪很快将他胸前的布料染湿。
靳司澍抱着她,情绪没由来地挫败,他从没想过对他来说等同恩赐的重逢会让她流这么多眼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直等她哭累了、稍稍平静下来,才缓缓放松将她箍疼的力气,一字一顿问,“温温,你为什么哭?”
温也说,“我害怕。”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他轻拍她的背,“警察已经把坏人带走了,他们……”
“我不是害怕那个……”她委屈又烦躁地摇头,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我是、是害怕……”
“害怕什么?”
她又不说了。
男生焦头烂额,狠心将人从怀里退出来,低头不出意外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雾眉蹙蹙,两汪水眸可怜兮兮地耷拉着,鼻头通红,嘴唇也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浑身血液都沸腾躁动起来!他索性闭了闭眼、又徒劳地睁开,然后俯身勾住她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很快,昏暗逼仄的后座空间多出两道上下交叠的身影。
靳司澍一手横在她脑后充当枕垫,一手摁住她的手腕死死压在头顶,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两眼泛红,毫不掩饰那里翻滚的欲色。
“说,温也。”
“你不说,就别怪我毁约硬上了。”
“……”她惊呆了,眼泪又流了好几串,没被禁锢的那只手狠狠砸他贲张的肩骨,“你疯了是不是?哪有你这样的!”
“到底说不说?”他作势要吻上来。
温也吓得连连求饶:“说说说……”
靳司澍顿住了。鼻尖抵着她的,唇与唇真就只差分厘的距离。
他不掩失望,低低叹,“那就说。”
温也眼睛颤颤的,手抓住他领口的衣料,语气彷徨,带这些不确定的小心翼翼,“你会一直是帽儿胡同里我认识的那个靳司澍吗?”
话落,他心一紧,思绪瞬间被拉回大半月前的那个温情缱绻的下午。
落日黄昏,身型俊逸的少年俯身去叫沉入梦乡的少女。叫了许久,少女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到他第一眼,就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走了么?”
少年身体一僵,抬手缓缓遮住她那双被金色晚霞盛满的、迷离未醒的眼睛,“想你了,就回来了。”
他在她耳边呢语。
“你这么久才想我啊……”女孩语气委屈极了,湿润的睫毛在他掌心扫啊扫,“那你还走么?是不是一会儿就要走了……我其实是在做梦对吧?”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她却就着黑暗抱住他,近乎卑微地祈求,“别走了好不好?我不在你课本上画小人了,也不嘲笑你成绩退步了……你怎么能这么混,说走就走,连再见的话都不和我说呢?”
……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在听到她梦呓时、那股由尾骨神经末梢直冲大脑皮层的颤栗感。汹涌、快乐,像要将他蛰伏多年的隐忍与克制吞没,除了用尽手段占有她,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
所以他把那枚戒指扔了,扔进了盛满她希冀的那池五彩斑斓的水里。
她在噩梦里求他别走,他便在现实里承诺永远不离开。
然而靳司澍没想过,她没把自己的承诺听进去,始终都那么隐忍又不安。
怪自己没有反复言明。
“会。”
他低哑的声音掷地有声,就以这样纠缠的姿态说给她听。这一瞬,纯男性的滚烫气息直直喷薄在她肩窝,通电的感觉,温也不禁抖了抖。
“真的吗?”
“恩,相信我。”
她咬咬唇,定定看了他许久,确定他眼底没有任何欺骗痕迹后,才吸吸鼻子,抿笑,“好。相信你。”
“你……起来吧。”
“这就完了?”
“不然呢……”她瞪他。
靳司澍浅浅撩唇,“哦,你是安心了,我呢?你不该表示表示,也让我涨点自信吗?”
“表示什么表示!”她不客气地捣他一拳,宛如小悍妇,“还没到三个月呢,靳司澍你别得寸进尺!”
他被捣得闷哼一声,缓过劲来嗤嗤笑了,“什么都没得怎么进?”
“你、你怎么没得?”温也气不过地数落他,“你抱了我几次、牵了几次我的手,现在还……还压着我!哪有你这么流氓的?什么关系都不是呢就这么嚣张,以后……”
“我受伤了,温温。”
他轻声打断她,自上而下地凝望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仿佛要将她溺进去,“很疼很疼,你帮我止止痛?”
“……”推拒他的手突然就软下来。
狐狸精啊狐狸精!竟然摆出一张伤痕累累的俊脸装可怜……这让她一个血气方刚的直女怎么受的住!于是死死攥住手心,负隅顽抗:“你……上药时明明说不疼的!”
“刚才不疼,现在疼了。”
他认真解释,“受伤时人身体里会分泌一种类似吗/啡的麻醉物质,在短时间内可以……”
“好了好了,别说了。”
温也焦头烂额地捂住他的嘴,“靳司澍你就是个大色狼!”
他抵在她颈窝笑,“恩,我是。”
“所以?”他继续不要脸地诱哄她,“温温,快一点,我们该出发了,再磨蹭下去,七点前到不了京市的。”
“你脸上涂药膏了……”
他微微抬起上身,一本正经对她道,“有一个地方没涂。”
温也自然知道他说的哪里。
脸越来越红,纠缠的呼吸越来越乱,半边身子也被压麻了。
忍了又忍,她终于受不了,豁出去般捧住他的脸,“你……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