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杀(二)
贺珠玑这一觉睡得昏沉,最初肩膀处的痛意还在侵蚀她的精神,屡屡将她从深深的睡梦中拖去做各式各样的恐怖噩梦,睡得极不安稳,后来渐渐地连肩膀也不痛了,她便顺理成章地沉溺在柔软的床榻里,迟迟不愿转醒。
她实在太累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抓着她的胳膊在晃她。不得已强行撑开眼皮,一道朦胧不清的影子映入眼帘。
“小师妹,小师妹”絮絮叨叨的呼唤落入她耳中。
应该是个人吧,可别是只妖鬼。
贺珠玑越是这么想着,越是用力地不停眨眼,试图将干涸酸涩从眼眶中驱散。
温术顿了一下,旋即扭头询问正对着一筐子药材挑挑拣拣丢入冒热气的药罐中煮的医女,“她怎么会一直眨眼呢?”
医女放下手中的草药,撩开珠帘俯身观察了一番,捧起碗刚煮开的汤水将热气轻轻扇进贺珠玑的眼眶,“姑娘睡得太久了,一时看不清东西,因此会不自觉地眨眼。禀大人,现在已经不眨了。”
“是不眨了,煮药去吧。”温术又拽着贺珠玑摇了两下,“可醒了,说句话吧。”
“葛笳呢?”贺珠玑张了张嘴,声音哑得难听。
“葛笳?”温术脑海中闪过许多幕她与葛笳哭着互掐脖子的场面,两人当初撕得比跟姜叙撕得还要狠,犹豫道:“你怕她死了还是怕她没死?”
贺珠玑气得抽了把珠帘甩他一脸,“我还能盼她死不成?”
“你们从前掐架时的阵仗,方圆一里之内谁敢杵那站着?我有回不过是一不留神离得稍近了些,脸上的包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消下去,那出拳的速度,生怕慢了吃亏,我回想了一个月愣是没不清当时是谁打的我。”
温术哈哈一笑,仿佛是故意想逗她说话,“她现在可比你机灵多了,晓得装死呢,身上都是些不打紧的皮外伤,拢拢加起来还不及你肩膀上被妖鬼面咬的那一口重。”
贺珠玑闻言费力地喘了两口粗气,曲起胳膊肘撑着半坐起,轻轻地讪笑两声,“想来八成、八成是我打的,我两人那时闯出了祸事,爹爹要罚我们,谁也不愿意吃闷亏,因此我与葛笳比比划划地合计了一夜,最后得出结论,那角度刁钻,她当时的位置怕是拐不过来的,只能是我了。”
“所以当年最后受了罚的人是你?”温术从榻旁拿起只软枕垫在贺珠玑背上叫她靠着,
“宗主对你们也是费尽了苦心,不想你失了颜面,横竖都逃不脱干系,一个关了面壁思过,一个罚了一百道戒尺,干脆都锁在屋里半个月不准见人,生生地等到你的伤好了才将你们放出来,搞得我们也猜不出究竟是谁被打了戒尺。
你与葛笳两人呢,虽说看着打打闹闹的,可葛笳肯定也是打心眼里将你当作姐妹的,别看她素日钝钝的,颇有些骄纵,其实心里头都门儿清,真遇到叫你下不来台的,谁都撬不开她的嘴。”
医女熬好了药汁,倒进一旁的小碗里,呈在漆盘端了过来,“大人。”
温术接过小碗,用银汤匙搅了搅。
“他们怕我年纪小抹不开面,其实我脸皮厚着呢。”贺珠玑伸出手,示意将药碗递给她,
“葛笳与我最像,什么颜面、体面,什么规矩,都算什么?她常闯祸事,偏又怕疼,倘使叫她被生生打上一百道戒尺,那撕心裂肺的哭号惨叫怕是在玉绳谈不论躲到哪处都能听得到,跟杀猪似的按都按不住,少说得听上整整一夜才算完呢。你们当年听到这么大动静了么?”
浓郁的药香味掺杂着呛鼻的苦气,温术笑了笑,将玲珑药碗放到她手中,“照这么说来,确实只能是你了。当年我那眼泡肿得叫个疼啊,整宿整宿地睡不好,就听到你们挨罚的那晚睡得最香最舒坦。”
“你!”贺珠玑气噎了一瞬,很快捏起鼻子将褐汁一饮而尽,吐着舌头道:
“说起来都是怨你,当年我们歉也道了笑也赔了礼也掏了,你偏不肯私了,我说那大家都退一步,请先生来抽我们一人十下戒尺算作小惩大诫,也能给你出出气,你也不肯,非要闹到惩事司去,指着门规,该多少下就多少下,一下都不肯省,抽得我手掌肿得跟熊掌一样,连筷子都拾不动,捏着汤匙喝了好几天的粥水。
我知晓你是眼睛疼得怒火攻心了,但这里头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到,肯定也想有替姜师姐出气的心思,不论最后受罚的是我还是葛笳,那段日子我们的确都与姜师姐怄气怄得厉害。”
温术不作声,起身走去一旁的案几上端了一小碟子蜜饯来。
贺珠玑匆匆捻了一颗沾着糖霜的放入口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甜啊。”
她仿佛豁然开朗,弯起唇角想大大地笑一笑,可脸色却缓缓变得苍白,有气无力地倚在珠帘后,蜜饯融化在嘴中的甜蜜也显得索然无味了。
那颗圆滚滚的裹满糖霜的蜜饯,叫她想起那枚迟到的沾满血迹的参丸。
“玉绳谈他们都没事吧?”贺珠玑轻声问。
温术放下那碟蜜饯,先是转头喊了医女去端壶热热的茶水来,紧接着宽慰道:
“是折损了不少弟子,与我们相熟的李师兄和林师兄都折在中雷岛了,不过好在大师兄没事,只是伤得重了些,我命医女替他医治过,性命已经无忧了,只是人还在昏睡着不便挪动,这会儿就在隔壁厢房里,晚些你可去瞧瞧他,日后再仔细地调养调养还能留住些修为,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师兄?”贺珠玑瞪大了眼睛,“他、他没死?”
“百鬼围攻时他都不曾露面,你急坏了吧?”温术笑道:“我与乌酉路过竹林时瞧见他了,不知是谁在他口中塞了颗参丸,慢慢地融化着一时吊住了他半截魂,倘使我与乌酉来得再晚一步,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我现在就去看看他。”巨大的侥幸和欣喜席卷心头,贺珠玑扑出珠帘,连绣鞋都被甩在一旁套了一只就急匆匆朝外走,“你竟然救了他?当初,方肆镇上,你还口口声声盼着”
温术抓了几次都没逮住她,追到门口时才拖住了她的后衣领,“盼着他死了算了,我少一个情敌,好取而代之?那幸而他碰到的是今日的我,而非昔日的我,否则他真叫天天不应了。”
医女急急进屋将端着的茶杯放下,连哄带劝地扶着贺珠玑躺回珠帘后,细声道:“竺公子躺在榻上又逃不了,姑娘你昏睡了足足有两日,适才刚刚转醒体力尚未恢复,万别乱跑,待晚些我做了食疗的汤水来你慢慢地吃了,我再扶你去看竺公子不迟。”
“我,我就看一眼,就回来了。”贺珠玑抓着医女的手,殷切道。
医女托住她消瘦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温声道:“大人说,公子无事,那便是无事。我现下就去做了食膳来给你吃下,费不了几盏茶的功夫,倘使你强撑着四处乱跑,晚些会晕得难受。”
说罢,她拾起漆盘跟在温术身后一道退出了屋子。
贺珠玑塌着肩盘腿坐在软榻独自发了会愣,百无聊赖地盯上了那杯热茶,翘起根手指控着茶水凝聚成一颗小水球浮在半空四处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忽而隙开了条缝,贺珠玑立即刹停指尖,水球堪堪停在医女的鼻尖。
“怎么这样顽皮?”医女一顿,端着汤水绕开小水球径直走到榻前坐下,“我给你煨了蔬果羹,熬得稠了才晾凉给你端来,叫你等久了。”
贺珠玑撤了灵力,水球便坠落在门槛溅开,她笑嘻嘻地接过瓷碗,“姐姐是为我熬粥,哪里有久等一说?真是劳烦了。”
医女捡起漆盘里的银汤匙递给她,托腮笑道:“谈不上劳烦,医者仁心,况且我与你投缘,你与我老家的一位妹妹很像,一样的顽皮。”
“姐姐与我宗门的一位师姐也很像,一样的温柔,不论我如何折腾都不嫌我。”贺珠玑舀了一勺汤羹送入口中,连着夸了好几句。
“那真是巧了。”医女解下丝绢递给贺珠玑擦擦嘴,“我名华柳,你可唤我姓名。”
竺臣保住了性命,却迟迟未曾转醒,贺珠玑一连在妖族等了大半月,既不好意思抛下他自己一人回去,也没法将这么个大活人兜进乾坤袋里拴腰带上揣走,正苦恼。
华柳照例端来碗汤羹朝竺臣嘴巴里灌,扭头瞥见贺珠玑探进来屋翘首以盼的模样,腾出手拍了她一记,
“别急,公子伤势重,昨日夜里已睁开眼醒过一趟,只是体力不支又昏过去了,想来不需多久便能醒了。”
“急不了,饶是醒了也没法立刻回去,总也得等他再养上几日走得动了再说。”贺珠玑磕着手里的瓜子,“我不急。”
“怎么,这儿是吃食上亏着你了,还是穿衣上冻着你了,竟喊你来休养几日都呆不住?”乌酉不知何时钻进了屋中,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围观华柳给竺臣灌汤,“时隐知道了得多伤心?”
贺珠玑也津津有味地看着华柳一勺一勺地舀着,目不转睛道:“少在这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当我不会?朱伥还不知道昨夜那只连赢数十场的蛐蛐是你捏死的吧?”
“你有证据么?”乌酉抱起胳膊,“它分明是劳累过度猝死的。”
“它脑袋都被你掐扁了,你跟我说猝死的?”
乌酉还欲还嘴,华柳忍了一会,抬手指着屋外,“要吵出去吵。”
“时隐!”乌酉一人难挡两面风,颇有些灰头土脸地逃出屋外,指指里头狼狈为奸的两人,“你瞧瞧,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贺珠玑跟着蹦了出来,“师兄今日得空,那只妖鬼查得如何?”
“前段日子在中雷岛猖獗的那只妖鬼名为魕石,数百年前因杀戮成性,枉害生灵一直被关押在妖狱之中,数十年前叫它逃了出去,昨日夜里已由朱伥亲押回来,现已重新下狱了,中雷岛的残局也已派人收拾得差不多,因此得了会空。”
温术坐在天井的石桌前,气定神闲地在煮茶,他抬起眼,“只是”
“什么?”乌酉问。
温术翻开三只杯盏,顺着浇了三杯半满,“魕石逃狱时曾偷走了一柄渡魔戟,制服它时却并未在附近搜寻到戟的踪迹。”
贺珠玑走到他对面坐下,“可它既然已经风平浪静地躲藏了数十年,明明可以一只藏下去,却一朝在中雷岛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像是背后忽然有了撑腰的,故意引人注目出一口恶气,哪怕这回被抓回来也不怕似的。还有那柄什么戟,是做什么的?”
乌酉也挑了张石凳坐下,抓住温术的肩膀,“别急,兴许是魕石过腻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没忍住手痒罢了,晚些喊人好好问问它,是否将渡魔戟藏在了何处。”
温术将杯盏分别推到两人面前,“渡魔戟原是仙族为制衡妖鬼制出的武器,于寻常人而言不过是一柄普通的铁戟,而于妖鬼而言,其覆盖表面的纹案图形尽是古老恶毒的诅咒。
被渡魔戟所伤的妖鬼将伤口溃烂发脓,流血不止,永不愈合,最后活活失血而死,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后来妖仙两族不再针锋相对,仙族长老与妖族长老达成了协议,渡魔戟也就归于妖族,仅是用作极刑惩罚那些罪大恶极的重犯,够得上此种极刑的重犯妖族史上也屈指可数,慢慢地也就废除了,将渡魔戟封锁在禁地落灰,永不再启用,却被那魕石盗了去。”
乌酉端起碗茶送到唇边,“渡魔戟被小人盗走重见天日,妖族众人势必人人自危。”
温术将那只玲珑瓷杯颠来倒去地捏在手中,忽而没了喝茶的兴致,随手将杯口一合,“好好审吧,今夜先交给朱伥,明日你去,撬不开它的嘴,就撬开它的骨头。”
“一根腿骨。”
墙影的暗角里传来一道幽怨沙哑的嗓音,“瘸的这根行不行?”
那人擦擦手,接过弯折的腿骨掂了掂,摇摇头,“瘸的卖不了好价钱。”
“那我把头皮也给你。”暗角响起刺啦一声,一块连着秀发的血淋淋的头皮从黑影里递了出来。
那人将黑布摊开在手掌,托稳了渗血的头皮,皱了皱鼻子将它一道收入囊中。
当夜鹿音丘上阴风大作。
“两绞死,一淹死,想来王家的人罪孽不浅。”
崔鹤朝着说话的痞子拱了拱拳,“这位大哥,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昨夜鹿音丘刮了一整夜的风,大家都好端端的,却偏偏只刮死了他们王家一户,倘若说不是他们自作孽引得苍天都看不过眼,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痞子回过头看了眼几位背剑的修士,兴致盎然地站到他们的队伍里,指着不远处由青砖堆砌的小屋,道:
“这王家啊,总共三口人,老汉王昌和他那二十来岁的崽子王鑫算是自家人,那王昌打小就没人管,长得挫又家徒四壁,自己娶不着媳妇,还是三十岁时攒了些银两去瓦舍里贱价买了个染上花柳病的跛脚歌姬回来,还当块金子似的供在屋子里不让旁人看。
原整日瘫在屋檐底下斗蛐蛐的懒痞子,那几年日日起早贪黑地出去干苦力换钱,就为给那歌姬买药买补品,后来啊,跛脚歌姬的病仿佛是养好了,还与那王昌生下了一名孩子,就叫王鑫。”
狭窄的泥径旁三三两两路过几批背着竹篓提着锄头的村民,都悄悄地朝此处偷瞄打量,痞子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昂起的头颅挺得愈发高了,宛如一只红冠竖起的公鸡,讲得面颊飞红,
“仙家,谁承想那王鑫没继承到跛脚歌姬的半分美貌,与那王昌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歌姬的病本就反反复复的,生下王鑫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留下王昌一个老男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王鑫长大,倒也安安稳稳地活了。
可那王鑫越长越大,容貌却越生越歪,王家也依旧饥一顿饱一顿的。仙家您想想,一个丑鳏夫,带着他的丑儿子,一道窝在那四面墙都漏风的破屋里,谁家敢将女儿嫁去这样的人家?这不活生生将人送去受罪么?
于是啊,王家父子俩又想到了歪路子上,拿出这十几年的积蓄去买了隔壁村里穷寡妇的小闺女来。
那寡妇也是可怜,孤身一人带着三四个小娃娃,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身上的衣服破了补,补了破,都快烂了也买不起件新的来,迫不得已还是卖了女儿。
那小闺女名叫贲许,大家伙原都可怜她委屈,她也是个活络人,好生讨喜,却不料竟是个厉害的,哄得那王鑫讨了媳妇忘了爹,新婚两日就在院子里砌起了青砖墙,王昌听见动静追出去问咋回事,那王鑫高声瞪眼地骂他老爹没出息,说三口人住一屋不方便,要新砌一间屋子与那贲许搬出来独住。”
盛茴扯了扯听得津津有味的崔鹤的衣袖,打断道:“这位大哥,方才说王家罪孽深重引得苍天看不过眼,不知那王家父子与贲家姑娘具体都作了些什么孽?你们乡里乡亲的,想来多多少少该有些耳闻吧?”
那痞子搔搔通红的耳,支支吾吾半晌道:“孽么,肯定是作了的,否则为何大伙都好好的,偏就他们王昌一家被妖鬼找上门?”
崔鹤见痞子尴尬,又抱一拳问:“大哥,你可曾听说王家得罪过什么人么?”
痞子闻言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番,“那王家得罪得起谁啊?王昌虽说没出息,性子还是不错的,平日乡里乡亲的谁家要去王家的菜地里借两把青菜,那王昌就不曾说过一个不字,至于那王鑫,虽说与他老爹偶有拌嘴,与咱们却都是客客气气的,算得上窝囊,得罪不了人,那贲娘子又会说话,她与王鑫夫妻俩得罪王昌倒是有的,得罪外人想来不会。”
盛茴道:“有时得罪人并非是要吵得面红耳赤了才算得罪,大有只是看人家不爽利,心里边悄悄厌恶的,大哥,你可知晓有谁在背后抱怨过王家的么?”
“仙家这样讲我倒想起来一人,”痞子激动地拍了拍大腿,
“隔壁村李家那户的小儿子,垂涎贲娘子多年了,我还是在妯娌们闲话时偶然间听来的,李家那日子过得也是艰难,小儿子喜欢贲许很久了,攒不出银两去娶人家,日日厚着脸皮去贲家软磨硬泡地想让那寡妇将女儿白给他。
那寡妇还指望着女儿出嫁时能留些聘礼给她好度日,李家的却想空手套白狼,那自然是还不如将女儿嫁给少说愿意拿出十多年积蓄来娶的王家呢,李家的倘使真心想娶,软磨硬泡的功夫早够他出去卖苦力换银两来了,偏他懒啊,日日上贲家蹭茶水也不出去干活。
贲娘子嫁来咱们村后,李家的还醉着酒来咱们村头闹过几回,好在他胆子小,不敢闹大来,否则那贲娘子怕是真没脸活了。”
盛茴执笔捧着卷宗,又瞥了眼那间鬼气森森的青砖屋,埋头将痞子的话誊抄在纸上。
“魕石还没审明白,鹿音丘又来搅局?它们是想造反么?”
朱伥顶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火冒三丈,一鞭子抽开捧着厚厚一叠供词的卦鸠鬼,
“躲远些,昨夜抄的放在书案上我晚些自会检查,狗娘养的魕石颠来倒去不就骂的那几句,半点看头没有。”
他甩手摔了鞭子,理理衣襟跨出妖狱,径直走去前头正厅的殿里。
温术坐在张椅上敲敲杯盖,松了指尖任由白瓷盖子哐当摔入滚烫的茶水里,微抬眼朝门口瞥去。
“大人。”朱伥不由地冷汗涔涔,屏住呼吸弯下腰,站停在殿堂中央。
“魕石昨夜没松口?”
朱伥哭道:“狗魕石昨夜骂了下属一夜,该上的刑具我都用尽了。”
温术抓起手旁的卷轴丢给他,“妖狱关了几百年的老货,本也没指望它一夜就能开口。”
朱伥伸手接住,粗略地翻了翻,“鹿音丘?”
“去查,是谁这个时候在鹿音丘闹事。”温术烦躁地挥挥手,“去吧,速去速回。敢掀我风浪,便得有几分兜底的本事。”
“朱伥。”贺珠玑蹲坐在殿堂门前硕大的红漆柱子背后,见朱伥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压着嗓子唤道。
朱伥伸着脖子循着声响绕到柱后,“找死?时隐的墙角你都敢偷听?”
“谁稀罕偷听你们?我扑妖蛾子来到此处,扑得累了,故而席地小憩半刻,睡梦中听见有人在交谈,睁开眼才晓得是你们。”贺珠玑晃了晃手中的捕蝶网,“你要去鹿音丘,不妨将我带上。”
朱伥甩袖懒得与她计较,“我奉妖主命令,前去鹿音丘,那是一处荒沙极寒苦地,我是搏杀去的,你去做什么?”
“活动筋骨。”贺珠玑松了松肩膀,“顺带给师兄师姐们报个平安。鹿音丘一案在妖族传得沸沸扬扬,玉绳谈势必派人前往,我住在妖界一月有余,传讯符通不出去,他们定是着急伤心。”
朱伥指指殿内,“带你去并非不可,但你得先问问里面那尊大佛。”
“时隐是我师兄,从前我最照顾他,他还能怪我不成?此趟有我给你兜底,你就偷着乐吧。”贺珠玑抱着胳膊,“况且魕石这边尚没有着落,时隐喊你速去速回,你自己一人在鹿音丘对上了仙门中人,指定束手束脚,耽误进程,但倘使有我给你做中间人,两边联手,事半功倍。”
朱伥托着下颚权衡了两秒,阔步流星朝前走去,“那快跟上吧。”
贺珠玑登时来了兴致,睁大了朦胧的睡眼,兴冲冲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