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杀（一）
轰隆隆——
天际落下来数道滚雷，泛着紫光的曲折闪电蜿蜒而下连接了土壤，滋滋啦啦分布在众人四周形成了一圈天然的屏障。
无数妖鬼从四面八方嘶吼着涌来，如同饥肠辘辘的饿鬼，冲进屏障，逮着人就是一顿咀嚼撕咬。
“好痛啊——救命！”
一名弟子被颗腐烂的头颅咬穿了小臂，几次三番也挣扎不开，数颗盘踞在他周围蓄势待发的头颅见状也趁机扑上前啃食他的肩膀、大腿，大块大块的血肉被撕扯下来，自己的肉被清晰地咀嚼，毛骨悚然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回荡在四周，耳旁充斥着不计其数的妖鬼的侮辱和咒骂，他终于承受不住失去了理智，一头扎进雷电里妄图穿跃逃去，却在眨眼间被电成了一具焦尸。
“快说你错了，给我们道歉！给你所有伤害过的妖鬼跪、下、道、歉！”
“鲁钝利己的婊子！蠢笨又自私的贱人！”
“妖鬼的命也是命啊——”
“快去死快去死！你哭得叫我恶心！”
“磕头！跪下！磕头！”
缺了左半边身和缺了右半边身的两只妖鬼紧紧地互相拥抱在一起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首，截然不同的两张半脸贴到一块硬拼成一张诡异的整脸，一蹦一跳地围着葛笳叫骂连天。
葛笳死死地捂着耳朵，原地打转紧紧盯着这只妖鬼，哭喊道：“我没有错！是你们作恶多端，你们惹是生非在先！你们死有余辜！”
“好正义啊！”
“多善良啊！”
“这么侠肝义胆，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大师兄！”
“你知道吗？”
“你说她知道吗？”
“你去告诉她吧。”
“你告诉她吧。”
“那只你亲手送给他的香囊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吗？”
“招引百鬼的百鬼符！专门用来吸引吃人的饿鬼！他们都是因为你，被你害的，被活生生地一口口吃掉了！”
“好可怜呐，还被蒙在鼓里呢。”
“好可怜呐，快去死吧。”
“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葛笳缓缓放下手，眼泪淌了满面，“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人都死了，谁还追究你是不是故意呢。”
“是啊，人都被你害死了，谁来追究你知不知道呢？”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够了！”葛笳锵地抽出袅砚闭眼对着身前一顿乱劈，“放过我吧，不要再说了！”
姜叙和殷谓两队赶到时只看到雷电圈内一片混乱，惨叫此起彼伏，众人被阻隔在外眼睁睁地看着同门一个接一个被妖鬼虐待而死，却丝毫没有帮衬之力。
“贺师妹！”
姜叙提着剑停在圈外，不知所措地看着无助的众人，焦急地直掉眼泪。
殷谓上前试探着想触碰一下那圈紫电，尚未触到已被附近看不见的电流震得半条胳膊失去了知觉。
“别碰！”崔鹤慌忙将他拽了回来，指着那具半边身子爬出圈外的宛如焦炭般的尸首，“这样救不了他们，会被电成焦尸的。”
“姜师姐！”贺珠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姜叙的身影，“你就站在那，别再往前了。圈内是局死棋，趁着妖鬼还被困在紫电之内，快快回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姜叙上前了一步，“我是你们的师姐，今日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半道抛下你们！玉绳谈不出贪生怕死之辈！”
贺珠玑垂下头擦了把眼泪，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贺师妹，扶我一把吧。”林觅坐在地上，朝贺珠玑伸出手，“我被咬得好痛啊。”
贺珠玑甩开一张咬住她肩膀的人面，下意识就要去搀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瞬间触电般地缩回手接连撤开了好几步。
“贺师妹，火烧林生死之交的情谊，现在连扶我们一把都不愿了吗？”李消阴森森的声音回荡在她背后。
林觅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固执地举着手，喃喃道：“来陪我们吧，来陪我们吧。”
李消半跨到她跟前陡然一回头，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对着她笑：“来陪我们一道吧，这样就不痛了。”
“路上孤零零的，人好少，旁的妖鬼会扑上来将我们的魂魄撕碎的。”林觅蜷起腿将自己抱成一团，“你瞧见大师兄了吗？你瞧见大师兄了吗？我找不到他。”
李消像是在回答他：“我只在路上瞧见个破布娃娃一样的人，脖子断了，手断了，脚也断了，一寸一寸地往前方爬，眉眼有几分像他。”
“不要再说了！”
贺珠玑拼命捂上了耳朵缓缓蹲倒在地，密密麻麻的骷髅手宛如发芽般趁势破土而出死死掐住了她的脚踝，箍紧了她的手腕，霜痕哐当掉落，地面拱起又落下，仿佛有无数白骨森森的怨鬼争相钻出土外。
谁来救救她吧，快救救她吧，杀了她也好啊。
数以计百的蛾子扑棱着毛茸茸的翅膀冲向葛笳，无孔不入地盯在她的肌肤上要开一道小口子咀嚼里面新鲜温热的血肉，那两只喋喋不休的妖鬼仿佛葛笳的影子仍旧紧紧地追着她的脚后跟，
“被一点点吃掉吧，杀人本就该偿命的。”
“像你大师兄一样，尝尝他生前受到过的滋味吧，贱人。”
葛笳发疯似地挥着剑，可是驱不散那密密匝匝啃咬她血肉的蛾子，也赶不走咒骂连天的连体妖鬼，只能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葛笳！”贺珠玑猛然醒了神，使劲挣了几下扯断一只勾住她手腕的白骨，腾出手拾起霜痕将满地冒芽的骷髅砍折，解下腰带缠住不远处竹梢勉强将自己荡离了这片尸骨地。
方才那张被她甩开的人面趁机咬断她的腰带，贺珠玑直直砸落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刹停，匆匆爬向葛笳掐诀朝她泼了瓢水球，冲散了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那堆蛾子。
那两只只有半边的妖鬼抢了她的袅砚剑费劲地想要将剑对半折断，贺珠玑扑身上前劈断了它们的胳膊。
葛笳满面血水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没了手臂的妖鬼满眼含怒地躲在不远处嘶吼咒骂，弟子们的尸首都被吃干净了，饥肠辘辘的妖鬼们纷纷调转了方向四面八方地朝贺珠玑两人靠拢。
贺珠玑无力地提着霜痕，肩膀处的咬伤不断地在渗出鲜血和痛意，她透过层层妖鬼的身影望了眼雷电圈外的人。
紫电滋滋啦啦的将人影隔得模糊不清，贺珠玑只能遥遥地看看见他们依稀而焦急的身影。
仅存的视角被遮挡，那只甩着肠子的妖鬼横冲直撞迎面飞来，贺珠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耳畔不断回荡着越来越近的赤|裸|裸的肠子相碰时发出的恐怖声音。
凌厉的剑锋划破妖鬼肆意猖獗的狂笑，数具身躯倒地的动静淹没了毛骨悚然的声响，贺珠玑下意识以为是葛笳醒了，立即睁眼朝地上看去。
葛笳的确是醒了，可她仍旧在地上躺着挺尸，只是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大，惊诧的视线跃过贺珠玑直愣愣地望向前方。
贺珠玑脑袋抽了一下以为她是死不瞑目，刚蹲下身想将她的眼睛合上，蹲了一半又觉得不对，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道身影出剑奇快，剑影重叠，剑芒已晃出虚形，剑风嘶鸣听着便已觉出疼，基本上一剑撂倒八九个，一袖甩倒六七只，贺珠玑两下眨眼的功夫雷电圈内已再寻不出一只站着的妖鬼。
“乌酉。”
贺珠玑动了动嘴，朝那道收剑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
“怎么直呼人家大名，朱伥还知道加个将军在后面呢。”乌酉笑嘻嘻地转过身，吊儿郎当地提着剑歪头看了眼地上装死的葛笳，轻轻地笑出了声。
贺珠玑没什么心情跟他笑，“是时隐喊你来的吧？他人呢？”
“他不方便露面，骗我说来做做伸展运动。”乌酉抱起胳膊，“这种苦力活，早知他是带我出来关门放狗的，我就该骗朱伥过来替了。”
“多谢。”贺珠玑刚谢了一声，忽而两眼一抹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葛笳震惊得眼睛瞪成了平日里的两倍大，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人，又想起来自己还在装死，面前还站着尊弹个指就能崩死她的活爹，犹豫片刻，又放下手闭上眼睛头一歪，挨着贺珠玑一道睡了过去。
乌酉：“”
乌酉眼睛睁得也不小，扶又不敢扶，不扶又不敢不扶，挣扎片刻，提住贺珠玑的后衣领将她跟小鸡仔似的攥在手上，轻轻踢了两脚快要打呼噜的葛笳，“喂，过两天再还你们哈。”
乌酉还算热心肠，怕葛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妖鬼尸堆里睡觉会着凉，雷电圈外又还站了一片快要急出毛病来的修士，干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晃晃悠悠地踹开几块摞在一块的残肢，用靴尖擦去了阵法的一角，眼看着那圈滋滋作响的紫电肉眼可见地开始变淡趋散，电流再无法将人电成焦尸，满意地化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