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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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叔戴着一顶烂草帽站在地头高处先朝左右的宋幺叔和吴浩如、吴浩让看看。看见宋幺叔点了头他理了理挂在颈项上的鼓绳子两只手各拿一根鼓棰先在鼓边上敲出“开打”的鼓点子然后咳嗽两声用略带嘶哑的声嗓唱起“薅草锣鼓”的“开台调”来----
“吃过早饭啰把鼓拍
拍就拍不得
听我讲一段姑嫂来割麦。
远处来了一群痞子客
掐的掐捏的捏
把些麦子弄得看不得
嫂子使起姑儿绝(骂)
姑儿说绝就绝不得
人人啰都有哇一呀截……”
这一段“姑嫂割麦”的“开台调”是九根树生产队周边九村八寨围鼓班打薅草锣鼓惯用的玩意儿说的是姑嫂两人割麦遇见几个痞子来调戏她们。嫂子让姑子骂他们姑子不听不但不骂痞子反过来还替痞子开脱。
张金华站在田头包谷地头一行先把薅锄靠在身上吐两口唾沬在手心搓几搓然后攥紧锄把选好地势。
几十个男女劳力一个人站一行包谷只等队长开锄。
张金华朝野草薅去第一锄。
队长的锄头一动哗啦啦几十把锄头－起落地薅将起来。
只听锄头刮地包谷林里立马响起嚓嚓嚓的声响。这声响宛如田头刮起－股旋窩风嚓嚓嚓的声音如风卷残云野草一排排倒在包谷杆下又被薅草人踩在脚底。这声响象天上下起一场暴风雨娑娑娑的动静如同电闪雷鸣包谷杆被人碰得哗哗响搖搖晃晃立在薅草人身边。
一等劳力在前头人们一字儿排开把一坡包谷地挤得严严实实。为了节省土地九根树的包谷本来就种得密集人们一人一行包谷唿唿啦啦往前薅只听锄头哗哗啦啦直响只听见喘气声唿嗤唿嗤直叫。刚开场的薅草锣鼓还只是个引子就有了七八年没见过的大气势。
陈三叔把后面的姑嫂对话按住不唱只唱几句开台调。他是怕后头那些唱词有些不雅紧接着就唱起毛主席诗词来：
“钟山风雨起苍黄”
陈三叔唱罢第－句锣鼓打出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的旋律和节奏。
紧接着打锣的接下句。宋幺叔没加思索接着唱出第二句：
“百万雄师过大江”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第三句该头䥽吴浩如接。
“虎踞龙盘今胜昔”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第四句归二䥽吴浩让接。
“天翻地覆慨而慷”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四个人一人唱罢一句又该鼓师傅陈三叔接了。七八年没搞过的薅草锣鼓终于在九根树开场。唱词－唱锣鼓一响那包谷田地里就像一个大将军布下一个千军万马的薅草阵后山那一面向阳坡人马喧嚣闹腾起一团团遮天蔽日的黄尘。这动静这气派多年没见过多年没出现!照这个势头只要打上十来天薅草锣鼓三百多亩包谷地就绝对倒了大面积。你瞧瞧打锣鼓的四个人一排站在高处两支鼓棰起舞捶得鼓皮叮冬如塌岩；一支锣锤挥动锤得铜锤如砸门；两副铜䥽嚓嚓山响有一股风吹不进、水泼不进的噼啪气势……
张金华从薅第一锄起就没伸过腰。当了八年生产队长从来没遇上这样的大阵仗。是的爹爹当队长时年年薅草都打锣鼓他是队长的大儿子身板直精神好是九根树的一等好劳力爹爹排在头一个他就是第二个。从爹爹患肺痨病第一天起九根树生产队的生产就没有过起色像今天这种气势和阵仗他连做梦都没见过。
是的打薅草锣鼓唱的都是皇帝将相、王母后妃说的都是姑嫂叔婶、叫化儿郎……但是张金华晓得这些玩意儿唱归唱谁会去想帝王将相吃的啥、穿的啥谁会去渴求绫罗绸缎怎般舒坦、么样鲜亮。这些乌龟王八唱词都只是锣鼓师傳热场子的说白话儿都只是薅草田头闹气势的花俏名堂。四旧旧在哪里唱词里说王宝钏寒窖苦守十八年是告诫乡下人莫忘了结发夫妻糙糠之情；鼓词里讲关云长护送嫂子寻找皇叔无邪念是表彰正人君子徳操品行好风尚。不打薅草锣鼓九根树后山三百亩包谷地野草薅得完么不打锣鼓薅草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吊起锅儿当钟敲的苦日子就是社会主义
今天的锣鼓一响薅草的架势才是九根树社员搞生产的模样。农民靠的就是生产靠的就是种田一天到晩把锄头撑在腰杆上日白扯淡田里地里能长出包谷洋芋
张金华的汗水出来了! 汗水从脑壳上流下来流在脸上涩得眼睛睁不开连擦汗的空隙都舍不得给。他的锄把一伸一拉野草就从地底连根刨出来一脚踩上去能听见野草呻呤的声响能听见包谷伸懒腰的舒展笑声。打薅草锣鼓这个法子选对了。瞧瞧身边的几位好劳力那薅锄的进退架势分明是在包谷田里动枪炮在和土地玩游戏这薅草的劲头许久没见过这劳动的场面许久没有过!
九根树的社员们让薅草锣鼓激起了生产热情从来没这样急切过从来没这般热闹过。往天出工太阳升起丈多高才出门劳动才半歇就伸懒腰锄把是拐棍撑在腰里扯白话一个话题说半天 么时见过这等积极生产的好光景何时见过这样热闹的大场面!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四个人一人唱罢一句又该鼓师傅陈三叔接了。
陈三叔把“钟山风雨起苍黄”这首诗词唱了一遍又一遍。
宋幺叔在使劲打锣的时候悄声对鼓师傅说“三叔该换换诗词了。”
“换诗词”陈三叔听清了宋幺叔的提醒“该换哪一首”
“红军不怕远征难。”宋幺叔说。
“红军不怕远征难”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万水千山只等闲”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五岒逶迤腾细浪”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乌蒙磅礴走泥丸”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
戴二哥的薅锄锄板宽一锄下去野草就去了一大方。
紧跟戴二哥的薅草人是身强力壮的婆娘牟庚嫂。牟庚嫂是九根树最能生产的女人之一她喜欢和能做事的男人一起干农活求的是爽快图的是干脆。昨夜和丈夫朱大成为独生女儿朱菊豆的婚事吵架半夜没困着瞌睡今天早晨起床就一直呵欠连天。跟在戴二哥后头薅草是想让他在赶火色时帮着自己带半锄的。薅草锣鼓开始后她并没落后谁晓得这一会肚子里一阵轰轰响才想起早晨没烧火弄饭朱大成煮包谷粥本来喊她喝一碗的她在生闷气没去理睬。肚子一饿锄头立马就软了劲道只喘一口气就让戴二哥甩去两丈多远。
狗日的戴老二你想把老娘涼到起 牟庚嫂有些急了紧赶慢赶使起劲来。
宋幺叔要陈三叔换诗词陈三叔把“红军不怕远征难”这首诗词的头一句引出来忽然就想不起要唱的第五句是么事。正在着急怱见脚下的牟庚嫂慢了一大截急中生智连忙唱出让众人都吃惊的词儿来－－
“下一句诗词我想不起来”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陈三叔忘了诗词突然唱出牛头不对马面的词儿。打薅草锣鼓的师傅是有规矩的领鼓人一换唱词就应该由他一个人唱下去起码要唱前四句。
“戴二哥把牟庚嫂甩得开”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牟庚嫂要攒一把劲”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连忙把戴二哥赶上来”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打薅草锣鼓是停不得的一句唱词唱罢打一通锣鼓要是停了那热闹架势就殃了就像大树半腰遭雷打就如同患病只喝半碗药。
一听唱词换了“汤头”薅草的人们轰地一阵笑起来。
笑归笑薅草的劲头还是没减。
“背时陈三叔唱起我来”牟庚嫂一边吼叫一边往前冲冲到戴二哥身后右手稳住薅锄左手飞快地从他伸上前一把抓住戴二哥的包低声吼道“连忙给老娘带半锄!”
戴二哥还在使劲往前薅笑着说“莫开心大路朝天一人半边你薅你的干吗要我带你半锄”
牟庚嫂不松手“你带不带”
她手里的劲道越使越大捏得戴二哥驴子一样叫唤起来“你松手我凭么事带你个缺徳婆娘。”
“你带不带”眼看着左右的人都薅上前去牟庚嫂急得跳起来手里一使劲……
只听戴二哥一声哀嚎丢开锄头瘫坐下去。
戴二哥的一声哀嚎 惊醒了使劲薅草的张金华。他站身一看这一大片包谷已经薅完又该在另一块坡地上摆开战场。看头顶太阳正在天正中到了歇稍时候。他朝坎上的陈三叔喊道“三叔歇中稍!”
“戴二哥驴子一声叫”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却是牟嫂捞住包包”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队长喊一声歇中稍”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歇稍再问事根苗”
光光咚咚光光咚咚光……
一声歇稍把满坡的薅草人解放了就像猪尿包放气人们把薅锄一扔齐齐窜出包谷地在田埂上东倒西歪躺的躺、睡的睡、啍的啍、叫的叫。是呵七八年没打薅草锣鼓今日这半天薅出十多亩包谷草人也累得要命腰杆直不起来手板也打起一个个血泡泡。
张金华走到戴二哥身边看见他双手捂在裤裆里嘴巴咝咝吐气“二啦!”
“狗日的背时婆娘你要我带半锄可以你轻点使劲嘛!”戴二哥恼火地说“老子还指望传宗接代生个一儿半女的哩你把我的子捏破了我找哪个想法子去”
细脚慢步走近戴二哥的牟庚嫂红着半遍脸巴手抓着一根地边包谷杆轻声说“今天没吃早饭我的手杆好软!”
戴二哥望也不望牟庚嫂两只手只管在裤裆里揉没好气地骂起来“背时婆娘幸好你还手杆软 要是你手杆硬会把我的包扯掉!”
张金华笑起来“二哥站身走几步不要紧痛一阵就没事了!”转身又对牟庚嫂说“你使这么大的劲捏他的宝贝疙瘩倘若弄坏了你牟庚嫂赔都没本钱!”
“还痛不痛”但小英从包谷地里窜出来望着坐在岩石上的丈夫关切地问。
“不痛不痛!”戴二哥站起身忍着痛走几步。“你莫担心不耽误夜晚我在你身上使劲!”
“背时男人。”但小英红了脸扭头埋怨牟庚嫂“你要整他再使大劲也莫弄他那地方!”
“那弄哪里”牟庚嫂放肆起来“小英妹子我应该弄他哪里”
“哪里都弄不得!”万成芳走过来左手拉住但小英右手挽住牟庚嫂笑着说“牟庚嫂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有了丫头的人人家戴二哥还指望但小英大肚子哩你把他的宝贝疙瘩弄出毛病来今后就只有请朱大成帮忙!”
“要帮忙请我行不行”谢千元窜出来厚着脸皮搭讪。
“要帮忙我也不请你这个羊角疯!”但小英红着脸朝谢千元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不要脸!”牟庚嫂一巴掌把谢千元掀了一个仰翻叉。“想帮忙要不要我们三姐妹帮你把裤子脱下来”
没脸没皮的谢千元睡在地上挥舞着双手说“来呀来呀你们三个婆娘能把我的裤子脱下来 我敢打赌歇了梢薅草我就光着屁股上阵!”
“你说真的”牟庚嫂盯住谢千元“说假话烂嘴巴。”
“说半句假话我就是狗日的!”谢千元坐在地上把大胯拍得咵咵直响。
说时迟那是快牟庚嫂一个箭步扑上去叉开双腿骑在谢千元身上两只手按住他的一双手仰头喊万成芳和但小英“老娘要让这个死不要脸的货今天光着屁股薅半天包谷草!”
万成芳站着没动身。嫁到九根树七八年没生过娃娃的她为了和社员处好关系平时喜欢和同辈份的男男打打闹闹。但是今天她不想参与一是因为参与打闹的男人是谢千元二是因为来了裤裆里已经是湿湿的很不舒坦了。
但小英扑上去弯腰抓住谢千元的裤子往下扯。
谢千元没想到她们来真的手脚一阵乱踢乱蹬先是把但小英一脚蹬开又一掌把牟庚嫂掀翻在地然后爬起来骑在牟庚嫂身上……
但小英一边喊万成芳快点帮忙一边抱着谢千元往后拖。
牟庚嫂一使劲翻过身来又把谢千元压在身子下。
歇稍时男男在田边地角打打闹闹好像也是九根树的传统。张金华从参加生产开始有一个从看惯他们打闹到亲身参与的过程。爹爹当生产队长他没娶媳妇是不敢和男男打闹的结了婚就有了参与打闹的资格。自从当上队长天天要安排全队社员的活路要考虑男女老少吃喝拉撒他就没了打打闹闹的兴致。男男在田边地角打打闹闹一般是在歇稍时候进行并不影响劳动生产。这种打闹总是让田里、地里充满欢声笑语气氛总是很热烈他看得习惯：村里没戏看没电影欣赏连广播都没牵线电灯也没有天一黑就只能洗了上床么事玩意都没有唯一能有笑声的场合就是这种经常出现在歇稍时候的打打闹闹。肚子瘪着身子不暖让他们打打闹闹笑几声活跃－下生产气氛也成。
牟庚嫂和谢千元一打闹男男都围上来看热闹。
有张金华和大家在一旁看热闹牟庚嫂和谢千元抱着打滚的劲头更足。这两个男女抱着打滚一会儿男人在上女人在下一会儿女人在上男人在下。但小英站在一边帮不上牟庚嫂的忙就一个劲地喊加油。
没吃早饭的牟庚嫂到底不是谢千元的对手终于睡在地上让谢千元压了个结结实实。
谁也没想到狗日的谢千元的屁股竟然做起上上下下的动作来……
张金华终于看不下去。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谢千元的后衣领提溜起来噗地一下扔在包谷地里。“你个下流胚子打打闹闹莫要出格这等下流动静亏你做得出来!”
这一下谢千元被摔了一个狗啃屎。
人们看着慢慢从包谷地里爬起来的谢千元满是泥土灰尘的裤裆上竟然湿了一大块……
“呸。”万成芳突然恶心得想呕吐连说缺徳缺徳真缺徳。
“天哪天哪我说谢千元你个断命鬼没婆娘睡觉就占这种便宜呀!”但小英也喊起来。
谢千元的脸巴一下红到颈项里双手捂住裤铛转身飞快钻进包谷林子。
“有劲薅草呀!”张金华铁青着脸说“你们早晨吃的大米饭吗薅草落在人后头这会儿打闹敢翻天! ”他一把抓起薅锄对围拢来看热闹的男女吼叫起来“陈三叔架势上工锣鼓开场!”
陈三叔被队长的一声吼叫吓得连打三个冷噤连忙转身去找鼓和鼓锤。
机灵的宋幺叔窜上地头抡起锣锤把铜锣敲出的一声轰响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