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歇罢稍来又开锣
听我说一段公公想烧媳妇的火。
媳妇说灶火在燃烧么事火
公公说我俩个进屋上床去烧火。
媳妇说床上千万莫烧火
生个娃娃怎奈何
喊你爷爷还是喊爹爹
我是当娘还是当婆婆”
宋幺叔的“开台歌”替陈三叔解了围但他唱的是荤段子这让张金华感到很意外。
张金华敢打薅草锣鼓一门心思是唱毛主席诗词他暗下决心不想让这些乌七八糟的唱词抬头的。宋幺叔的“开台歌”唱的正是让他担心的东西想制止又来不及。好在刚刚开锄人们忙着抢占地势没大听清楚唱词内容。随他去只要能把生产搞上去你唱么事听听再说。
宋幺叔的“开台歌”唱罢包谷地里的薅草劲道又起来了只听见电光石火般的锄头嚓嚓响只听见人们你追我赶下大雨似的阵阵喘息声。
陈三叔正为歇稍后的“开台歌”唱么事发愁听罢宋幺叔的“开台歌”之后先是紧张了一会没听见张金华的制止便放心了于是就更加放肆起来－－
“公公烧火先不谈
听我说一段梁山众好汉。
宋江吴用且不议
单说武松刀劈潘金莲……”
谢千元躲进包谷地手摸着裤裆湿漉漉的很不舒坦连忙抓起一把泥土朝湿处乱揉。宋幺叔的“开台歌”一唱他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嗯你张金华说抓促生产这会儿唱的是公公烧媳妇的火典型的四旧和封资修。看见人们都在拿锄头占地头他只好去寻自己的薅锄。狗日的先前只想和牟庚嫂打打闹闹锄头扔在哪里找不着啍老子要找薅锄你们着急薅草由你们去。
谢千元东窜西跑找锄头的情形让刚刚从包谷林里走出来的万成芳看得清清楚楚。她进包谷林子是去收拾裤裆里的布。谢千元这个下流胚不是个好东西当初差一点就嫁给他幸好没听媒人的话要是嫁给他那这一辈子就没好日子过了。万成芳拿起薅锄占好地势一见落后了就使劲追赶过去。歇稍之后再薅草她是进包谷地的最后一个但她不担心自已是村里好劳力只要攒劲就不会落后。俗话说得好不怕慢只怕站紧赶慢赶会上前。她朝一蔸茂密的野麻草薅去宽宽的锄头把野草连根铲去纤细的包谷杆在身边摇了几摇。
薅在前头的是四弟张铁华万成芳见他有气无力就连忙帮他带半锄。
“姐肚子饿!”张铁华把薅锄立起来用一只手摸着肚皮说“么时放工嘛”
“才薅半天哩!”万成芳忙得没时候看他锄头一伸就抢在铁华的地势上“铁华忍一忍你是喝了两碗粥的你大哥只吃两块稀饭锅巴哩!”
“我晓得。”张铁华知趣的让她上前依旧站着不动弹。“大哥是队长谁让他想起打薅草锣鼓这一出的累死人!”
万成芳几锄就跟上了前面的年轻人朱世炎。这小伙子不错虽说薅草的架势显得不熟练但他一锄一锄薅得很认真。看见朱世炎的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万成芳就说“连忙把衣袖放下来衣袖卷起来不好小心包谷叶子划皮肤太阳大一晒今晚两只膀子会发烧发痒到时会痛得难受!”
朱世炎谢谢万成芳的提醒连忙把衣袖放下来。朱世炎是九根树生产队唯一考上区镇初中的读书人因为没爹没妈家里生活困难拿不出现钱交学费初中只读两年就辍学回村务农了。
万成芳先帮他带几锄跨过朱世炎又赶上前－个年轻人“慢慢薅落后不要紧多薅几天草一习惯就会练成老把式。”她边薅草边开导朱世炎却没看见四弟张铁华从口袋里掏出盐巴往嘴巴里塞的小动作。
张铁华从口袋里掏盐巴往嘴巴里塞的小动作让朱世炎看见“你在吃啥”。
“没没吃啥。”
“狗屁明明看见你往嘴巴里塞东西。”朱世炎不依眼睛死死地盯住张铁华的嘴巴。
“是盐巴。”张铁华无奈只好用舌头把含在嘴里的盐块送出来让朱世炎看。
盐巴从嘴里掉下地张铁华连忙蹲下寻找“你看你看盐巴掉了!”
“含盐巴有么事讲究”
张铁华在地上找一会没找到盐巴连说几声可惜可惜。“盐巴含在嘴里耐饿。”
“到底是队长的弟弟。”提着薅锄走过来的谢千元阴阳怪气地说“我们连炒菜都没盐放人家薅草还有盐巴往嘴里含。”
“谢叔不要这样说。”朱世炎说“张队长今早只吃几块锅巴。”
“你狗日的朱世炎眼力这样差老子就这般显老”谢千元恼火地说“老子四十岁不到连老婆都没讨能养出你这么大的晚辈子给你当叔叔”
“对不起对不起。”朱世炎连声道歉看见谢千元裤裆上糊着泥土“谢大哥你的裤裆上有泥巴!”
“老子晓得。”谢千元没好气地骂起来“连忙薅草你看人家都薅到几丈远的地头了!”
朱世炎扭头一看惊叫－声急忙伸锄追了上去。
“张铁华你是队长的弟弟千万不能落在后头快点跟上去!”
张铁华无奈只好提着锄头往前追。
“武大郎卖炊饼街上转
没想到堂客在屋偷野汉。
西门庆进屋会金莲
鸳鸯戏水只等闲。”
……
陈三叔的唱词越唱越起劲竟然把两只眼睛闭得生紧脑壳仰起来望着天。
谢千元没薅草薅锄撑在腰间认认真真听歌词。他非常熟悉这些歌词一句一句都听清楚了点点头笑了笑看见朱世炎和张铁华薅进包谷林没了踪影连忙把锄头往肩上一扛转身寻路下了山。
朱世炎和张铁华一阵紧赶慢赶还是离前头很远。
“铁华快点快点!”看见张铁华薅断一根包谷朱世炎急得喊起来“你薅断包谷了!”
张铁华拄起薅锄说“断了算哒!”
朱世炎退几步想把倒地的包谷扶起来没看见掉在最后的谢千元“谢叔呢”
一大片包谷地薅完太阳已搁在山边上。张金华想跨过岩坎再干肚子里一阵轰轰响连着放了两个响屁。俗话说饱嗝饿屁。头－天打锣鼓薅草应该照顾照顾大家的肚皮眼下正是青黃不接时候各家各户存粮不多昨夜万成芳就说只有两碗包谷粉子吃了今天早饭就没了夜饭粮看样子家家户户都有吃饭的困难。头一天打锣鼓薅草应该悠着点。他朝陈三叔使个眼色示意收傢伙放工。
“太阳落土又落弯
弯里的姐儿把门关。
今日的锣鼓要歇阵
明日我再唱水浒英雄汉……”
收工的锣鼓点子打得急陈三叔唱罢收工词把鼓边一敲让铜锣和夹䥽先打出一阵懒节拍突然在一阵急打之完嘎然而止。
一收工人们就哗的一下散了阵势风吹一般钻包谷林寻下山的小路往家奔。
宋幺叔站在高坎上望了一阵包谷地对身边的陈三叔说“头一天打锣鼓薅了至少二十亩这架势不赖!”
“的确不赖。”陈三叔望望站在坎上没动身的张金华“队长想出打薅草锣鼓的主意让我们几个人过了打围鼓的瘾我估计他心里并不会轻松。”
“是的。”宋幺叔说“尤其是你敢唱武松怒杀潘金莲你的胆子扎实。”
“这是没法子的法子。”陈三叔苦笑着说“我只能背几首毛主席诗词一天到晚老是唱那几首诗词薅草的劲道就会殃下来劲道一殃我们几个的锣鼓就白打了!”
宋幺叔没有下山的动静一屁股坐在岩坎上。“三叔明日莫唱水浒英雄汉了免得给张金华惹麻烦。前一段时间报纸上广播里天天批判宋江是投降派要是上头晓得我们又开始唱水浒到时候说我们九根树搞修正主义复辟又要来抓典型又要来开我们的‘豆渣会’了!”
宋幺叔把开斗争会说成开‘豆渣会’陈三叔觉得很有趣。“‘豆渣会’要是真有豆渣吃那就舒坦。”
“三叔您先走我想找张队长说点事情。”
陈三叔明白宋幺叔要找张队长说的事情一定是说报酬的事。宋幺叔不是九根树的社员从难道岩把他请过来打锣一天不支付几十斤包谷是请不来的。如今队上保管室没存半斤包谷籽张金华从哪里去找粮食支付宋幺叔帮忙打锣的报酬呢
张金华喊罢收工就顺势坐在岩坎上不敢动弹。早饭只吃几块糊锅巴一袋烟的工夫肚子就稀里哗啦闹翻天。他不敢站身只要一站身绝对要发‘黑眼晕’。他想喊住万成芳想要她进包谷林扯一些野菜弄晚饭但没看见堂客的身影。正想扶着薅锄站起来却看见宋幺叔走了过来。
“金华。”宋幺叔不喊张队长也没喊张金华金华这两个字的称呼很亲切。“金华你一收工就坐在岩坎上不动弹我晓得你是空肚子打锣鼓薅草不吃饱饭是支撑不了几天的。我晓得你是一个狠角色薅草站在头一位队长带头薅草你使的劲道我明白。”
张金华让出岩坎坐的地方用目光示意宋幺叔坐下。
“金华你一家六个男人五个棒劳动力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吃我晓得你是空着肚皮薅草的。”宋幺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匹折成几段的叶子烟先撕成短截再展开叶面卷成圆筒又掏出火柴点烟。可惜火柴不争气连擦几根都不燃。
张金华从他手里拿过火柴小心翼翼擦燃帮助宋幺叔把叶子烟点燃。
一股白烟从宋幺叔嘴里吐出来让山风吹得到处飘散。
张金华被烟雾熏得咳嗽起来。
宋幺叔连忙伸手在空中舞几下赶开罩在张金华头顶的烟雾又站身离开他扭头望望四周见山上只剩下自己和张金华就朝前走两步轻轻地说“金华你要吃饱饭才行!”
宋幺叔的话说在张金华的心坎上。要吃饱饭才行这话千真万确可是九根树的夏粮早就断顿了他是队长全队各家各户的情况都在他心里装着谁家还有几斤存粮还能吃几顿饱饭他是一清二楚。要解决夏粮问题他和堂客万成芳早就动脑筋议论了几个晚上。找公社提前借救济粮不可能救济粮只能在年底才肯发放；找大队解决大队没有发放救济粮的权限；找有粮户借贷哪一家能借出几百斤包谷度九根树全队的饥荒呢
“宋幺叔。”张金华苦笑着说“九根树是么情况您是清楚的。我请您来帮我打锣鼓答应一天支付20斤包谷那是老虎还在山林里我就剥了它的皮假充硬气。如今的夏粮之缺我是巧妇一无米粮二无灶屋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
“金华你爹当队长对我大哥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底里。”宋幺叔把吸的烟吐在包谷林子里 “当年斗争我大哥你爹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让造反派打得吐了血。”
当年破四旧在九根树开批斗会的情形又浮现在张金华的眼前:一群把打薅草锣鼓的四个师傅围在树岗堡斗争九根树的上门女婿----宋大叔因为旧唱词唱得最多被批斗得最是厉害。在他脖颈上吊着一面十几斤重的大铜锣逼着他一只手拿一根锣锤捶打铜锣还要他打一锤锣喊一句“我是宋铜锣是宣扬四旧的罪魁祸首!”喊的声音小了身后就有人朝他腰里揍一棍。只几棍就打得宋大叔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站在群众中间的张继茂看不下去拨开众人冲上前把宋大叔脖颈上的铜锣取下挂在自己颈项上又朝大声喊“薅草锣鼓是我让他们打的旧唱词是我逼他们唱的我是九根树的生产队长要斗争应该斗我!”不等张继茂扶起宋大叔手里的棍棒一股脑儿全都打在他的身上。张继茂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冲上来打人的几脚就把簸箕大的铜锣踩成好几块……
“金华。”宋幺叔望着漫山包谷林心事重重地说“这一回又打薅草锣鼓先不说会不会惹么事麻烦但是你要把肚子吃饱千万莫把身体拖垮了。”
“您放心!”张金华把大腿一拍猛地一下站起身。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宋幺叔扑过来扶住张金华“虽说身大力不亏但人是铁饭是钢三餐不吃饿得慌。我找你商量是想帮你一个忙今晚去难道岩我给你借粮没多的两百斤包谷只能糊过打锣鼓薅草这几天。”
张金华眼前一亮大声说“这是真的”
“我不说假话。连夜动身莫耽误明日打锣鼓薅草。”
张金华高兴得跳起来“宋幺叔您又帮了我的大忙!”
下山时他们踫上从包谷林里钻出来的万成芳。
她背着一背野菜有鹅儿肠、鱼腥草和旱芹菜都是平日猪吃的山菜。
张金华高兴地说“成芳宋幺叔借给我两百斤包谷我要连夜去挑!”
“宋幺叔您又帮了金华一个大忙。”万成芳也很高兴“晓得有这样的好事我就不会钻包谷林釆野菜了!”
宋幺叔抓起一把她背篓里的野菜心酸地说“这都是猪吃的东西想不到九根树的夏粮之荒到了采野菜当饭吃的程度。成芳你是张家的当家媳妇让金华饿着肚子打锣鼓薅草不累死他也会饿死他的。”
万成芳红了脸想说么事又没说出口。
“我家没饭吃不能怪她。”张金华说“我和我的四个弟弟个个都是跨一个门槛就能吃四大碗的角色再能当家的媳妇也无法让空罈子变成聚宝盆!”
宋幺叔叹了一口气“但愿今年九根树的收成好。”
走拢村子张金华要请宋幺叔进家坐。
宋幺叔揺手“天就黑了赶紧喊一个劳力挑萝筐记得带上火把黑天山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