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训教
王司教刚刚醒来，打个哈欠，坐起来，感觉屋里有炭灰味，不觉推开向窗外看一眼，突然怔住了，只见玉楚笔直地站在门前，目不斜视，站在寒风中，微微有些发抖。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坚定，那么执着。
天这么冷，这孩子一大早就来等候。她大为感动:孺子可教也。
两个丫鬟听到了声音，开了灯，急忙过来伺候。王司教问:“看到你家大小姐了吗？”
“没有啊，她应该不会来得这么早。”丫鬟说。
“在门前站着呢。快请她进来，在堂屋里等着，别冻着。”王司教向窗外指了指。
两人顺着手指看一眼，一个丫鬟急忙出去，“大小姐，王司教请您进来，外面太冷了。”
“姐姐，你告诉师父，我不冷。等你们洗漱完毕我再进去，否则会打扰师父。姐姐好好照顾她，谢了。”
小丫鬟跑回来说如此，王司教急道:“就说师父命她进来，受了风寒耽误教程反倒麻烦。”
小丫鬟又出去，“大小姐，王司教命您进来，受了风寒会耽误教程。”
“哦。”于是进了来，丫鬟引她到堂屋里落座。
王司教化妆完毕，款步来到厅堂。玉楚赶紧迎上去，“给师父请安。”
王司教“嗯”了一声，坐到榻上，然后命她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训教开始，王司教一脸严肃，“我受公主之托来此授业，传以妇德要义。当你茫然四顾，周围都是陌生之人、莫测之事，只要你心中有德，就如同亲人围绕，春花秋月常在，你不孤单。何谓德，心境正直为德。身为女子，德行尤为重要。记住了吗？”
“记住了，玉儿谨遵恩师教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疑惑，“女子的德行尤为重要，难道德行对男子和女子不一样重要？”若是父亲、继母这么教训，她会反驳几句。
王司教继续讲解:“寻常女子只知修饰脸容，不知修炼德行，这是本末倒置。不会修饰脸容，仅仅是形丑；德行不修，是心恶。”说着看了玉楚一眼，玉楚忙站起身，“师父说得是，修德重于修容。”
王司教嘴角含着笑意，微微颔首，接着说:“德行无处不在，无时不可修。你照镜子的时候，不止要看脸干净不干净，更要想想心是否圣洁；抹脂搽粉时，不止要看面容好不好看，更要考虑心灵美不美；润泽头发时，不止要关注发丝是否柔顺，更要注重培养和顺的心性；梳头绾髻时，不止要看发髻是否端正，更要注重培养正直的品质。”顿了顿，问玉楚道:“师父说了这么多，你能理解多少？是否有所获？”
玉楚又连忙起身，似乎有点激动，“师父，玉儿获益匪浅。行止坐卧，时时处处，都要联想到德；人比花娇不如德比山高，衣正不如心正；德之大者莫过于品质之正，品质之正莫过于明辨是非，救人于危难。”
王司教很满意，露出欣慰的笑容。
授课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不觉已到了早餐时间。陶夫人亲自带贴身婢女来请王司教吃饭，玉楚跟随。席上，她仍然站在王司教身旁，殷勤侍奉。
王司教吃好下桌，陶夫人让玉楚也在这吃些。她没有，而是让凝香拣几样菜拿到房里去吃了。
陶夫人请王司教去花园中逛逛，虽然没有花，亭台楼阁、山石清湍还是很雅致的，值得一游，顺便问问玉楚的表现如何。王司教把玉楚在授课中的表现简述一遍，言语中流露出对她的赞赏。陶夫人不禁对王司教肃然起敬，到底是公主帮着找的人，果然本领高，一块顽石在她手里也能通灵。
睡过中觉，上课又开始了。王司教没讲理论，而是讲了《列女传》中尧之二女、舜之二妃的故事。评说:“娥皇女英二妃，乃帝尧之女，身份高贵，下嫁虞舜，以尊事卑；既嫁于舜，德纯行笃，事舜谨诚，反尊为卑，抱竹而哭，泪尽而亡。反观武后，以女子之身登至尊之位，混淆天地，错乱阴阳，反卑为尊，祸乱家国。”
说完问道:“玉儿，你怎么看？”
玉楚回答说:“身为女子，当以舜之二妃为范，以武后为戒。顺应天地，以阳为尊。”
王司教表示赞许。
第一天授课，王司教对玉楚很满意。但她有点疑惑，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被家人说成行为粗野？想来到底不是亲生，继母对她有偏见。她不禁同情起玉楚，因同情，对玉楚又增添几分怜爱。她叮嘱玉楚，“明日不要来得太早，多睡会儿。”
“是。”玉楚想，来得太早对师父也有压力，既然她这么说了，也只好从命。
接下来，每天都有新的内容。
“为妇之道，不嫉妒，莫争宠，不恃宠而骄，不为外物所扰。看到丈夫与姬妾嬖幸相契，要感到欣慰，有她们分担压力，丈夫也因此欢愉，妇之大幸也。无宠，莫要媚颜作态、巧言邀宠，当思德之不足，省之改之。有宠，莫因宠而迷惑夫君，以劝谏夫君雨露播洒他女、爱惜身体、致力于公务为要。世之繁华，悦耳悦目的事物很多，倘若心随物转，被外物所左右，就无暇修妇德，要守住本心，宜室宜家。”
王司教讲解的时候，面无表情，说完问道:“玉儿，你懂了吗？”
“懂了。”玉楚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心静如水，无欲无求，无欲则刚，一切顺从男子的心意。”
“对，无欲无求，一切顺从男子的心意。”
玉楚的表现令王司教很满意，几天之后，两个相处得像朋友一样，在授课之余，王司教也会跟玉楚闲聊几句。
“听说你离家六年，干什么去了？”
“修道。”
“道家也有不少清规，能守得住清规，守府里的规矩应该不难。”
“其实我一直很守规矩。”
“哦。”王司教心想，还是继母的事，对继女挑剔。
“不过……”玉楚转一下，王司教立即提起了兴趣，说:“还是有事。”
于是玉楚把那天在酒楼见到三个酒客如何欺负女跑堂，自己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一事详述一遍，然后问:“师父，倘若你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管？”
“不会。”王司教回答得很干脆。
玉楚怔住了，救人于危难是大德，师父怎么不管呢？
王司教猜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打不过他们。”
玉楚也笑了。
王司教又问:“你修的是文道还是武道？”
“文武兼修。”玉楚说，“在荒山野岭建一套院子，盖几间房舍，里面住得都是女子。没有点功夫，立不住啊。”
“对。”王司教竟对玉楚有些羡慕。
玉楚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现在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太夫人设宴款待王司教，答谢她对孙女的训教之恩，陶夫人、戚夫人作陪。席上，玉楚伺候酒菜，陶夫人、戚夫人劝酒，交杯换盏，王司教喝得有点多了。酒宴结束后，玉楚亲自送王司教回卧房休息。王司教因为喝多了，回房就吐了。玉楚一边帮师父擦拭嘴角污物，一边说:“刚才祖母说让您明天休息一天，我自己复习功课。”
王司教一双迷醉的双眼半开半闭，问道:“我今天给你讲什么了？”
“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王司教冷笑道，“傻子都懂得饮食男女，活人怎么可能无欲无求？我十五岁入宫，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无宠无幸，白日里跟着宫规运转，夜里与星月、更漏为伴。”于是吟道:“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王司教吟着，不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