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云水城的雨下得很大,却是一阵一阵的。modaoge
褚玉跟赵临川见云牧回来,自然收声。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云牧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解下身后的蓑衣,抖落一地水珠。
管家为他拿来干净的鞋袜,身后小厮一个端着泡脚桶,一个抱着大氅,水桶里的水汽不停往上冒,热腾腾的。
“在聊一些家常罢了。”赵临川回答。
褚玉瞧见管家跟小厮,不禁困惑,“护国公可是身子不适?”
云牧坐下,解开潮湿鞋袜将脚伸进热水桶里,小厮为他披上大氅,他笑道,“人老了,就怕身体出点什么毛病,什么都讲究。”
他话头一转,点名道姓说着,“还是赵太师那老头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做事也随心所欲。”
“护国公与赵太师相熟?”
“是啊,我当年尚未离京时,在京中就数与他交好,谁知一眨眼,孙子都长这么大还娶亲了。”
他说着倒了一杯热茶喝了起来,他坐在亭子里,望着长廊下的年轻人,不经感慨。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只有三四步的样子。
亭子连接着长廊,只不过亭子与长廊的顶端都铺盖了泥瓦,云水城气候湿润,蚂蚁蛇虫最喜,若廊上种了植被,定会引好些虫来。
从院子里望去,都能瞧见远处高耸直立的山头。
生机勃勃。
想到云牧提及赵太师熟稔语气,难怪一开始赵临川对他没有保留。
万事都会留有心眼子的他,一到熟人面前就自然放松了警惕。
天上此时传来几道惊雷声,雨势如天河倾泻,落到地上溅起豆大的水花,不消一会儿,大风刮过,这场急促的雨便停了。
在雨停了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吵嚷声,打破这场春雨后的宁静。
云牧的泡脚水此时已经凉了,他抬起脚用擦脚的帕子擦干上面的水渍,套好鞋袜,随手指了指门外。
“外面何事吵吵嚷嚷的,你去打听打听。”
他盯着门口的方向瞧上半天,依旧不见什么所以然出来。
还未等管家到门口,云水城的县令带着人不请自来了。
“护国公,护国公!”
他来得很急,鞋子官袍上都沾了泥水,来到跟前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上气不接下气。
“下官……下官有事……需要跟护国公商量一下。”
管家扶着他帮他顺气,云牧见他神色慌张,想必事态紧急,忙说道:“大人莫要慌张,慢慢说。”
“这几日大雨,距离咋们这里二十里的地方出现了山崩水涝,山脚下的村子淹得淹,埋得埋,驻扎在那里的林营头手底下人手不够,如今山上的村子因为下山的路坍塌,还被困在山上,还请护国公从军营里调派些人手前往支援。”
云牧听完当即起身,还未等他站稳步子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上,赵临川眼疾手快扶住他。
“护国公一向身子健朗,现在怎这副模样?”
他说完质疑的目光便落在了管家身上。
“家主身子一向很好,可能是今日冒雨从军营回来着了风。”
“我没事,百姓要紧,我们走!”
云牧站起来,欲要往外走,赵临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护国公你现在且在家中好生休养,我替你去。”
如今四月末快步入五月,正是云水城雨水充沛时。
云牧想了想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交给赵临川,“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军营里调一队人过去。”
他说完又看向褚玉,“还得劳烦褚姑娘也跟着走一趟,林营头是位姑娘,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向来最喜听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讲话,我怕她跟临川遇到两人打起来误了事。”
褚玉点头,“好。”
从云水城往西北方向走二十里地,就到了云蓼(liao)村,云蓼村从建村以来就一直依山而建,云蓼山水源充足,土地松软肥沃,是栽种作物最好的选择。
他们依靠着云蓼山,曾经还算富庶的村子,顷刻之间变得荡然无存。
山崩的时候,恰逢正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整座村子都被埋在了泥土巨石下,山上的河道因坍塌改变,一时间洪水冲垮了他们修建起来的河堤,大水冲出河道涌了出来,陡峭的山脉之下,在田间劳作的人还未跑远也淹没在洪水中。
林倚欢现在正带着军营里剩下的二十个人在山上,
他们组织着半山腰的村民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往山顶高处撤离,下山的路已被洪水冲的七零八落。
等水流干才能去开辟新的。
还得小心谨慎,不小心还有可能引起二次坍塌跟水涝。
她穿着红色战裙,头发高高扎起,透出光洁的额头,清秀的面上沾了泥水,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一路走在后头,等着后面检查半山腰村子有无遗漏人的士兵过来报信。
身旁是滚滚的河水,原先修筑的河堤早已被冲得溃不成军。
一经山崩,储存在山里的水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涌。
云蓼山地势较高,从半山腰爬上去,也得七八里路。
再有三里路就能到山顶了。
百姓背着行囊,面上神色疲惫不堪。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继续往高处爬去,其中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失去了亲人,有的人家只活下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走在队伍中一声不吭。
前头一名妇女牵着的女孩绊到了地上凸起的小石头,摔在了泥泞的地上。
“阿娘!阿娘!”
女孩儿在地上哭喊着,压抑太久她哭起来止都止不住。
孩子的哭声在沉闷压抑的队伍中显得格外刺耳,搅得人心惶惶。
见哭声止不住,陆陆续续有小孩跟着哭了起来。
有人面上已开始露出不耐烦,焦虑,烦躁,让他们原本闷在心里的恐惧在此时变得更加蠢蠢欲动。
“别哭了,烦不烦!”
“再哭把你丢下去!”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那坍塌的山跟洪水,跟夺命阎王似的,我亲眼看着我的妻子被埋在里面!我不想像她一样!”
说这话的男人缩着肩膀,双目睁得堪比核桃大小,目光呆滞,双手悬在半空中比划着,回想着令人恐惧的一幕,全身上下颤抖个不停。
“别哭了,求求你们别哭了……”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语气无助、焦躁、惶恐、不安。
他们把带来这一切的源头全都怪罪到走在最后的那名妇人跟孩子身上。
他们的眼神,比隆冬的雪还寒。
林倚欢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石头坠落至河间,她将长枪抗在肩上,不耐烦得掏了掏耳朵。
“我看谁再敢叭叭,老子第一个揍得就是他。”
“林营头,我想下山……我不想继续待在这山上了,我不想死。”
先前说不想死的男人眼神接近绝望。
林倚欢嗤笑一声,指着旁边的河道:“想现在下山找死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洪水还没退,你就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
男子顿时禁声,不再说话,林倚欢可不打算给他留面子,“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走,一会儿淹上来第一个淹得就是你。”
逃难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小孩子的哭声陆陆续续平息下来。
林倚欢白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等他们走了几步,有小卒匆匆赶来,“营头,半山腰上还有人。”
林倚欢一怔,“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的村子在山后面,他们那面也发了水,下山的路全都冲毁了,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提议绕道走咋们这边的,他们走过来被河水挡在了对岸,想回去路又被堵死了。”
小卒说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就目前咋们手底下的这些人手,可不够。”
林倚欢想了想,“被困的有多少人?”
“莫约十多个。”
“你先带两个兄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下山,那群人找人看着,如今河水湍急,需得先筑起河堤才行,让他们尽量往高处走。”
小卒点头领着附近的两人匆匆转身下山去了。
林倚欢叹了口气瞧了瞧上山的路,思索再三叫住走在后面的一个小卒。
“大牛,你过来一下。”
大牛闻声小跑过来,“营头,怎么了?”
“你带着人继续上山,安置好他们后你带着五名兄弟在那守着,剩下的人都下山来救人。”
“营头,你自己小心些。”
大牛挠了挠头,说完这话不禁有些腼腆,他转身又回头瞧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的姑娘,黝黑的面上露出笑容,“营头,等下山后,我们一起去云池边骑马如何?”
林倚欢笑着应下:“好啊。”
大牛又应了一声,才转身离开去追上大部队。
林倚欢再次回到半山腰上,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对岸拖家带口的百姓。
脚下的河水没有消退的趋势,水流湍急,一时间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说让他们往高处走。
林倚欢则是去上游查看原先建在那里的河堤,河堤有些难修,它亦是依山而建,只能从她这边往对岸靠去,对岸的河堤口并没有落脚的地方。
见对面的百姓已经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她也寻了个石头坐下,抬头望着碧绿如洗的天,春日的太阳暖融融的,还能瞧见对面山上盛开着的粉色山茶。
不知过了多久,那三名原先去寻路的小卒又折返回来,林倚欢还以为他们是寻到了下山的路。
“找到了?”
“不是也是,是援兵到了。”
她顺着小卒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少年带着人齐刷刷得来了,还牵着一位姑娘。
姑娘的目光同她对上,没有迟疑得露出了笑容。
比那头顶的春日还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