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耿狄秋带人赶到现场瞧见浑身窟窿的宋川平,混杂着血的雨水蜿蜒一地,望山河水上涨,天上终于雷声传来。moweiwenxuan
“老宋——”
耿狄秋杀进战场,他目光落在远处的怀恪身上,举剑朝着他杀去。
怀恪见对面援兵已至,也不恋战,立马招呼着蛮子收兵撤退,他也不怕对面人追上来,此战能损耗对面一员猛将本已大赚,倘若继续追击,进了北蛮地界,他也有后手准备。
耿狄秋欲要率兵追去,刘三上前拖住他,大声劝道:“耿将军!穷寇莫追,我们还是带宋副将回家罢。”
耿狄秋双目通红,怒目圆睁,最后满腔悲愤化堆积郁结在胸口,风声呜咽。
他每靠近宋川平尸首一步,步子就踉跄一步,直到最后抵达跟前,仿佛千斤沉的步子再也挪动不了一点。
高大的男人最终跪在屹立不倒的战士身前,垂着头肩膀颤抖,在雨中低咽,想要抬手又胆怯缩了回来。
黄元文将自家夫人送回府中,回到衙门,望着外面闷雷阵阵的天,神色担忧。
“这雨水天也不知堤坝能不能撑住,你们带人速速去看看,挖好防洪沟。”
捕头出声:“那坝子里的水排到何处?”
“往常不都是排到铃南关么,明知故问,那里四通八达,连接着各处的湖泊水渠,荒废许久还问这么多。”
“是。”
褚玉他们被围困在山谷之中,出去的路已被蛮子堵死,进退维谷。
对面的将领终于露面,莫约是看他们大限将至,他捋着八字胡,神情洋洋得意。
“赵临川,没想到,四年后的今天,你会死在这里!”他高声喊道,“四年前带的那一箭,你就应该死了,可你偏偏还活着,搅我北蛮大事!”
他话说完,北蛮弓箭手拉弓搭箭,箭弦紧绷对准中央的赤霄军。
他们带来的赤霄军莫约只剩下百人,对面蛮子却还有足足两千人,以百抵千,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做不到。
可即便被包围又怎样,出去搬救兵的人已经去了,他们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褚玉在生死关头,她突然就不怕了,脑子也好使得很。
从对面话术中,应当是四年前铃南关一战的知情者或是幸存者,铃南关一役,是北蛮至今心头的痛。
因为当初北蛮最有实力的将军,未来北蛮的王,就是死在这一场战役中,后来他们元气大损,气运消竭,原先尚且赢上几次,从那以后,北蛮一路连败。
赤霄军越来越强,派出新的将士亡了一个又一个,时至今日,他们都认为,北蛮气运终于赵临川,但最终也要从赵临川头上抢回来。
“怎么四面前你这狗不死,反倒现在跳出来咬人了。”褚玉学着赵临川的样子嗤笑,有些不耐烦得套了掏耳朵。
“四年前,我能拦住你们,四年后的今日,我也一样,你们休想踏出铃南关半步!”
此话仅仅是用作鼓舞士气,振奋军心所用,要想拖住他们,这一点并不能解决,只会加速激化他们的怒气,加速自身的死亡。
所以她话锋一转,“让你活下来是运气好,也算一条汉子,你且报上名来,也好让我知道你是谁。”
“赵临川,你给爷爷记好了,爷爷名叫布胤!”
“布胤啊,我记下了,那你为何会确定我今日会来这铃南关?”
布胤像是想到什么天大的好事,嗤笑一声最后转为轻松愉悦,语调含笑跟她分享着,“我并不知道你会来,但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很高兴,本就是鱼死网破,谁知你百密一疏,心急救人忘记去占领高地,让我的人钻了空子。”
褚玉低眸笑着,占高地这件事她想过,但来的人就这么些,倘若晚了,洛青等人全军覆没该当如何,她心里不是没纠结过。
时间不等人,她压根顾不上这么多。
“布胤,你比我原来遇到的人都聪明多了,你们阿达也胆大包天,想趁今日拿下望山城么?”
布胤拭去面上的雨水,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一路径直走到赤霄军跟前,褚玉立在赤霄军跟前,正面对上了他的目光。
猝不及防布胤突然朝着褚玉肚子出拳,她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下了那一拳,拳头力道用得足,疼得她不由自主弯腰捂着肚子,洛青想动手,褚玉抬手制止住了。
她艰难站直身子,布胤显然也没想到赵临川会挨下他的拳头,兴致顿时高昂,趁对方腰杆尚未站直朝着后背又是一拳。
褚玉一阵踉跄,倒在人前,她笑着继续说道,“怎么现在就只能动手了?”
布胤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一下脖子,“赵临川,你现在都不敢还手,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贱,也无知。”
洛青扶着她站起来,褚玉扭动叮嘱一句,“谁都不许动手。”
她能保住这群人的性命,自己挨上一顿揍又有何难。
倘若拼尽全力,不是不能出去,她需要做的是尽量拖到援兵到来,把伤亡减少到最小。
他们的命也是命,以往他们冲锋陷阵,如今主将有机会保住他们,主将为何不能站出来。
她回头望着布胤,丝毫不在意,“我确实,对面你们北蛮也知之甚少。”
“那死掉的老阿达他懂个屁,如今的北蛮是在新的王带领下才取得这般成绩,不然就连你赵临川又怎么会落到我手里。”
“你们新的王?我还以为是怀恪的计谋。”褚玉耸了耸肩,她现在也摸清了布胤,此人稍微尝到一点甜头就开始得意忘形,照耀显摆。
倘若一开始他就让人射箭,说不定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一具尸体了。
“你们的老阿达膝下几个王子,谁这么有能耐?”
“我们新的王名叫缑亢寰……”
他话尚且没说完一支利箭穿破半空中的雨珠飞射而来,狠狠扎进布胤的脑门中央,他张了张嘴,目光呆滞,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随着天上一记闷雷响起,他面目狰狞得倒在了泥泞地上。
铃南关的路面已积起一层淹没鞋底的水,随着布胤到底,身后厮杀声传来,箭雨纷纷扬扬朝着蛮子射去。
褚玉心下大喜,拔剑高呼:“兄弟们!援兵到了!随我杀出去谁都不许落下!”
有蛮子朝褚玉砍来,洛青将她帮人挑开,褚玉用力把剑捅进了对方的胸口,拔出带出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
死掉的那名蛮子看年纪不过才十五岁,就这样倒在了她眼前,他们而为其主,站在了对立面上,生死皆是命。
她心中受到冲击不小,她也不会在这时候心慈手软,对面对自家国土虎视眈眈,她理应拿起长剑,站在面前,守住脚下土地,跟边关将士们一样,寸土不让。
她浑身是血,后续一连斩杀几名蛮子,都已经杀红了眼,身后一箭再次射来,正中她跟前蛮子的胸口。
褚玉回头,瞧见了浑身湿透了的赵临川,裙边沾染泥水,他眸子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她那焦躁难安的心终于宁静。
或是一眼万年。
这场战斗最后结束,铃南关内北蛮人无一生还,褚玉原先剩下的最后百人,或多会少都受了点伤,幸运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褚玉检查一圈,最后那群人跪在了她跟前。
“多谢将军!”
她摆摆手,“你们要谢也该谢谢援军来的及时,谢我作甚。”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若不是将军拖延时间,我等早就拔剑跟蛮子拼了,哪能活着。”
她忙将人扶起,“你们冲锋陷阵亦是难事,我身为主将,看到对面破绽理应主动站出来,哪有躲在身后的道理。”
士兵们对视一眼,尤心笑了。
最后他们又朝着赵临川道谢完一圈,整顿清点完最后的人数,开始往铃南关外撤离。
褚玉走在最后,赵临川让洛青带队先行,放慢脚步跟褚玉并排,从始至终,他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褚玉知道他在自责。
用小指轻轻勾了勾赵临川的小指,笑吟吟望着面色紧绷的人。
她刚想松开的时候,手指被人紧紧抓住了,紧紧握在掌心里。
小指任由赵临川抓着,她低头望了一眼已经没过脚裸的水,有些奇怪,“铃南关内容易积水么?”
赵临川闻言神色紧绷,一把抓着褚玉赶忙往外走,高声喊着前面的将士快些离开铃南关。
“快走!要发洪水了!快走!”
他又喊洛青,“洛青!快去找黄县令,让他先别泄洪!”
洛青迅速翻身上马,策马朝着望山后的堤坝奔去。
但后面水越来越大,直到前面山谷河道传来轰隆水声,他们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现在过去俨然来不及。
赵临川紧紧牵着褚玉的手往出口走去,停在出口处的士兵们驻足,大声呼喊,“将军!少夫人!快啊!”
水声愈大,紧接着地动山摇,洪水的浪潮如舌席卷而来,眼看他们就快到出口处时,原本躺在地上不动的蛮子突然睁眼,紧紧抓住赵临川的腿,赵临川反应不及一跤摔在了地上。
洪水宣泄,浪潮卷起赵临川跟那名蛮子,褚玉在最后紧要关头抓住了出口处的树枝。
赵临川在水中想要踢开蛮子,谁知他整个人抱着他的腿死也不放手,洪水汹涌。
褚玉看着站在高处出口处的士兵,忙道:“快找绳子拴上石头抛过来!”
士兵寻了一圈都没有绳子,她又道:“裤腰带解下来!”
几条裤袋拴在一块绑上石头抛在洪水中,褚玉抓着的树枝突然传来清脆的‘咔嚓’声,她只能在松手的一瞬间抓住那跟绳子。
褚玉察觉赵临川力道渐松,她用力抓着他的手,回头吼道:“不准松手!你要松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赵临川一怔,此举生还几率不大,倘若只有褚玉一人还有可能,他本就是个累赘,还带上了蛮子。
他腰间有匕首,可惜就算取出来,也需要躬身才能碰到蛮子,这样的情况,他根本弯不了腰。
褚玉稳住呼吸,松手跌落水中一瞬抓住了绳子。
绳子另一头士兵们急忙喊道:“快拉!”
褚玉艰难朝着出口挪去,就在快靠近出口的时候,洪水来得愈发汹涌,一同滚来的还有巨石,冲断了那条简陋的绳子。
褚玉身子朝后倒去,褚玉的头磕到石头晕了过去。
赵临川瞧见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掏出腰间匕首,扎进了蛮子的胳膊上,他一脚踢开蛮子。
二人被洪水冲了下去。
赵临川取下腰带将自己跟褚玉绑在一块,他抱着褚玉的腰身在水中沉浮。
浪潮跌宕,他们随着洪水声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