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赵临川说完跟褚玉平坐,盯着她面上的泥,时间有些久泥已风干黏在脸上,他笑着伸手替她拭去。moweiwenxuan
因大齐跟恪杉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的交往关系,大齐边境也对恪杉无阻开放,两朝百姓相处很是融洽,语言也互通。
知道他们是大齐人,大爷很是热情,邀请他们去家中坐坐,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但如今恪杉正处于内乱,局势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阿爷,请问一下从这到大齐的望山城有多远?”
赵临川回头问到,当日他怕自己跟褚玉被洪水冲散,将两人绑在了一块,再次睁眼的时候已在这片草原外的河道处。
而他们的身体也换了回来。
“到望山城?远,望山城在森缘河上游,你们在中下游,前几日大水猛地嘞。”
阿爷说完顿了顿,紧接着又问道:“你们要去望山城作甚?前几日望山城跟北蛮交战,战况惨烈,如今时局动荡,听说还战死了一个副将,他们将军都不见了,望山城如今已封关,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谁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赵临川跟褚玉二人听完怔住。
战死了一个副将?
褚玉回头望着阿爷佝偻背影,“请问阿爷知道是谁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两日有从大齐回来的商队,你们可以到镇上打听打听。”
眼前的草原越来越稀少,最后逐渐被树林替代,过了林间小道后视野又开阔起来,屋舍越来越密集,甚至能瞧见两边田野里劳作的农民。
日落西山,他们进了城,阿爷从牛车上下来,牵牛而行。
穿过主街道,进了小巷,在巷子中七拐八绕后停在一家小小的农舍前。
“到了。”
赵临川先行跳下车去,然后朝褚玉伸出了手。
她望着那双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忐忑得将手搭了上去。
“阿留,阿喜快进来。”
阿爷站在门口招呼着他们往里走,褚玉心生疑惑,不由压低声音问道,“他怎知你我小名?”
赵临川附耳同她解释:“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自报家门吧?万一被人听了去,平白无故招惹麻烦。”
他说话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喷在褚玉耳根,惹得她有些发痒,侧头时少年又笑着站直身子,跟没事人一样。
平白无故惹得她心神不宁。
“老头子,谁来啦?”
系着围裙的阿婆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朝门口张望着。
“路上遇到的远方客人。”
“快招呼他们进来,我再多炒几个菜。”
阿婆笑着缩回了脑袋。
褚玉想去厨房帮忙却被阿婆赶了出来,却瞧见赵临川在陪阿爷下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赵临川下棋,往日还以为他并不会,也没见提过。
她静静立在一旁看了会,没过多久便分出了胜负。
他输了,但人也不恼,反而夸赞着阿爷棋艺高超。
她好奇打量着赵临川,方才棋盘上,明明有机会绝地反击,但观棋不语,她只能干着急看着他把棋一步一步走有错。
褚玉确定了赵临川确实不会。
阿婆出来催促着阿爷去鸡圈里逮只鸡下锅加餐。
等全部忙活完,天色全部黑了下来,围在一块吃完饭才知道阿爷跟阿婆儿女早逝,后来再无缘结子,老两口相依为命至今。
早年因无儿无女心中郁结,如今年过半百,他们也想开了,日子过得也舒坦。
阿婆抱着两套衣服出来,递给褚玉,“这是我跟老头子年轻时候的衣服,不要嫌弃,另一套你拿给你家郎君即可。”
褚玉抱着衣服勾唇笑道:“谢谢阿婆,不嫌弃。”
赵临川蹭的一鼻子锅底灰,扒拉着额前碎发蹭上的木屑走进来,“阿喜,水给你烧好了。”
褚玉把属于他的那套衣服递给他就去沐浴去了。
等她洗漱好,下意识想把头发扎高,手摸到那头长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换回来了。
简单挽了发,去催促着赵临川沐浴。
出来时阿婆已经替他们收拾好了隔壁空房的屋子,腾给他们落脚。
又添了一床刚打好的被褥,给灯里添上灯油才出来,领着褚玉往里走。
“我听老头子说你们是夫妻,也图个方便就只给你们腾出一间屋子。”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桌上的茶水都还热乎着,壶口处还冒着热气。
“这是哪里话,本来今日贸然前来已经够打扰了,阿婆莫要烦累才是,我们二人休息一晚,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阿婆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我先走了,”
褚玉点点头,将她送回房中,才折返回去。
回去的时候赵临川已经在里面了。
四目相对,褚玉假装淡定坐在凳子上,最后目光又落在只给他们准备的一张床上,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原先她顶着赵临川的身体,并不觉得二人共处一室会尴尬,现在换了回来,她倒是有些不自然。
倘若赵临川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尚且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他像是没察觉到一样,她自己搁这里东想西想。
怕说出来倒显得她有些矫情。
“你在想什么?”
赵临川的声音猛地将她思绪拉回,褚玉忙给自己倒了杯茶,低着头,有些心虚,“没什么。”
赵临川还在捣鼓着他身上的衣服,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最后又抬头说了句,“你还不睡?”
“这就睡。”她起身慢吞吞挪到床边,最后下定决定般开口,“赵将军,今晚……”
赵临川疑惑抬头盯着她的脸,褚玉被他看得最后一个字哽咽在喉咙里,吞咽半晌唾沫都说不出最后话。
憋了半天说不出来,褚玉的脸都红透了。
赵临川望着褚玉的模样,试探性问道:“你今晚是有什么心事么?”
他瞧今日褚玉整个人从醒过来就有些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原来互换的时候也不见她这样,说不定真是有什么心事。
褚玉一怔,这么说好像确实是,但仔细一想,这种事根本算不上心事。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临川走上前,少年挺拔的身姿立在跟前,挡住了一侧融融的光,他蹲下跟褚玉平视,漆黑明亮的眸子专注望着她,语气尤为认真。
“褚玉,你要是有什么事,请和我说说,如今你我二人流落他乡,有时候可能关注不到你的情绪,还希望你理解,也跟我讲明白,我才知晓。”
褚玉怔了怔,微微别过头去,“其实没什么事。”
她方才纠结情绪一扫而空。
如今他们流落他乡,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
既是夫妻,同床共枕也是当然。
褚玉想通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心里事有些期待能跟赵临川同床共枕的,就像普通夫妻一样。
“我想问的是今晚我两要一起睡么?”
这回轮到赵临川怔住了,他想么?
他是想的。
毕竟喜欢的人就在跟前,不想才怪。
可瞧着褚玉先前别扭的模样,原来是为这件事担忧。
她应当是不愿的。
赵临川出于站在为褚玉考虑的想法,自然回绝帮她找台阶下。
“旁边有张小榻,床留给你,我去旁边将就一夜。”
他说完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去跟阿婆多要一床被子。”
衣角很快消失在眼前。
褚玉刚做好的心里建设也在这一瞬间焉了下去。
看样子是对方并不想。
那她也应当遵从赵临川的意思。
就此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褚玉起床路过小榻的时候瞧见赵临川还在睡觉。
因为小榻长度不够,他整个人都是蜷缩在上面,睡得有些不安稳。
阳光从窗外落下,照得他睫毛下有一层细碎的阴影。
察觉到褚玉的动静,赵临川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你怎么起这么早?”
赵临川喜欢睡懒觉,平日就有赖床的喜好,她也是知道的。
他说完坐了起来,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褚玉说道:“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你去床上睡吧。”
他浑浑噩噩应了一声,抱着被子起身朝床边摸索过去,一头栽进还带着余温的床榻上。
迷迷糊糊说道,“让我再睡会儿。”
等赵临川起床,褚玉已陪着阿婆宰好鸡食,从自家地里薅回来的菜叶砍碎,再拌上粗糠,和点水搅拌好。
糠和菜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道不明的味道,褚玉闻着还挺香,若是喂猪,则需要再煮上一煮。
褚玉坐在小马扎上晒着太阳,望着阿婆用瓢舀起一勺,倒在鸡槽里。
喂完鸡去鸡窝里捡出几枚鸡蛋。
阿婆递了一枚过去,笑着说道:“摸摸,还新鲜的嘞。”
鸡蛋是刚产下来的,还带着温度。
“家中许久没有人来了,你们要走还有些舍不得。”
阿婆说完眼眶有些泛红。
“如今四处都动荡不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个安稳日子过。”
褚玉拍了拍阿婆的后背,柔声劝道:“阿婆,相信总有一日,会四方平安,大家都有太平日子可以过。”
赵临川上前,朝着阿婆深深作揖行礼,背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他们二人昨日换下来的衣物。
随后他又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
“阿婆,我们夫妻二人要走了,这碎银子不成敬意,就当我们二人留宿一晚,一只鸡跟一套衣裳的钱了。”
阿婆收回手,瞪着他道,“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作甚,许久家中未曾来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褚玉开口劝道:“阿婆你就收下吧,不然日后我们再来也会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再踏进这道门了。”
最后好说歹说阿婆才收下银子,阿爷一大早又去田里干活了,这会儿并不在家,他们只能跟阿婆告别后让她代为转达歉意,才出了院门。
恪杉的国土面积较为狭小,地图狭长,上连接北蛮跟大齐的望山城,下又连接着大齐的云水城,其中跟大齐几个重要关口相接壤。
镇子的面积也较小,人群分散,居所并不如大齐那般密集。
他们逛了一圈只用一个时辰就逛完了。
同时打探到从这里去望山城得需要足足半个月。
按照他们出事的那日来算,不过才过去四日,今日满打满算也就第五天,怎么就走了半个月的路程?
“这位公子,瞧你还带着位美娇娘,兄弟们跟你说句实话,想去大齐最好还是绕道而行,莫要去那望山城,如今北蛮跟大齐打得火热,蛮子在我们和大齐的关卡处都设置了眼线,凡是瞧见大齐人都要抓起来,从这里去云水城,快马加鞭,只消五日。”
赵临川颔首,“谢谢,我跟我家娘子不过是想去望山城谈生意,谁曾想会碰上这种事。”
闻言男人沉沉叹了口气,“打仗不光将士苦,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跟着苦,做个小本生意都难。”
“确实如此,我跟我家娘子也落到这步田地,听说前段时间大齐跟北蛮交战,那状况惨烈的。”
赵临川靠在他的小摊车上,摇摇头,一脸悲痛。
“你还别说,大齐的将士个个都是条汉子,那位战死的将士,我从我亲戚家哪里听来的消息,还是位副将,名叫宋……宋啥来着,哎哟,死得那可是一个惨,身上被捅了好几个大窟窿,最后脖子都被捅穿了,你猜这么着?”
他说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注意少年越来越差的脸色。
“哎?兄弟,你怎么了?”
他好奇望着,褚玉忙接话,“他在想象当时的画面,出神了,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最后他是站着死的,要我说,当兵真的太难,一不小心连命都没有了,他们的主将,也失踪了,真是可惜,往后北蛮跟大齐的战争,指不定谁赢。”
赵临川回神,垂下眼眸微微低着头。
指着摊子上的一只羊角问道:“这个怎么卖?”
“二十文……”
赵临川从怀里掏出铜板递过去,拿起羊角牵着褚玉离开了。
最后再去马市上买了两匹马,其余时候他都未曾再说一句话。
临出小镇前,赵临川又折返回去,买了壶酒,出了小镇之后,褚玉揪住他的衣袖。
有些不安,小声问道:“赵临川。”
她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对方,宋川平战死,对她来说同样难受。
她跟宋川平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但她记得,那日阳光下,他笑呵呵地对她说,会永远支持她,他觉得现在的将军挺好的。
他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可还是无条件坚定站在他们身边。
她记得有日在军营里,宋川平窜出来双手放在下巴上面,比作一朵花的形状,笑眯眯望着她。
那是她战战兢兢初次进入军营里接受到的最大善意。
褚玉斟酌半响,仍然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下一秒她就跌进一个怀抱里。
怀抱的主人紧紧抱着她,身体颤抖。
最后少年哽咽着。
“阿喜,老宋他不会再陪着我了。”
褚玉望着身后的太阳,眼眶有些酸涩。
四月的风,是暖的。
也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