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河东狮吼
身穿罗裙的女使正在廊下点灯，廊上一盏盏纱灯被人点亮。yousiwenxue
陈慥是个好客的人，今天苏轼夜间造访，他很高兴，命人把廊下的灯都点上。
原本昏黑的陈家宅邸，此刻已被灯笼照得里外通亮，蜿蜒的廊道下，点起了一排暖黄色的灯笼。
陈慥把苏轼请到待客的前厅，女使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陈慥拉着苏轼落座，“子瞻，你为什么会来黄州？快点告诉我。”
苏轼坐在陈慥旁边的位置，风轻云淡地道，“被贬了，半年前我在湖州任职的时候，因为之前给朋友写的几首诗被新党发现，联合台谏参我讥切实事，诽谤君上，后来被关在御史台半年，现在大难不死，被贬到黄州来啦。”
陈慥听着，脸色变得青白，他气得猛锤了一记桌子，“岂有此理，这些御史台的谏官风闻言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倚仗着自己隶属门下省，整天胡说八道，简直就是毫无统驭的野狗，乱咬人！”
苏轼听了笑笑，“他们也不是乱咬人，自从王相公离朝后，新政派势力明显薄弱，现在朝中又无可用之人，他们是怕官家哪天觉得无人可用，就会让司马相公复出归朝，到时候新政派的这些人，恐怕自身难保，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禄位，想要杀鸡儆猴，虽然攻击的人是我，但实际要打击的人，却是现在正居住在洛阳的司马相公。”
司马相公，就是司马光。
谢运坐在一旁听着，他原本以为苏轼性格直傲，只于文才方面擅长，但对官场政治并不了解，所以才落得半生被贬的下场。
现在看来，他对朝局形势看的竟然如此分明，如此清醒，之所以屡次被贬，可能只是不愿意同流合污罢了。
陈慥听到这里，知道苏轼本意，他们都不再提这件事。
苏轼道，“你又是怎么回事？堂堂陈四公子，怎么想到来这荒野的岐亭来住，当年你饮酒击剑，携伎浪游，可是眉州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苏轼说到这里，还回头给谢运介绍，“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他可是个游侠呢。”
陈慥听到苏轼这样说，吓得脸色一变，连忙摇头摆手，“子瞻，你可别提这茬了。”
说着，他贼眉贼眼地往门外看了看，发现外面没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话要让我家娘子听到，那可不得了，求你高抬贵嘴，就别提这事了，我的子瞻兄。”
苏轼看他被吓得这副怂样，无奈地笑笑，又道，“你家里又有钱，光是家里的田地，每年收成都有几万两了吧？洛阳的园林邸第更是富丽不亚于王侯所居，你这堂堂陈家四公子，怎么住到这种地方来了？”
陈慥道，“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嘛，人一旦到了一定年纪，自然会有些新的追求。”
苏轼不解，“新的追求？”
陈慥道，“想要远离喧闹，离群索居，清净清净，这岐亭山上风景不错，很适合隐士生活。”
话说到这里，苏轼就没有再深问，如果陈慥想说自然会主动说出来。
他们正谈话，从屋外踏着石板走进来两位年轻女子，他们大概都在十八九岁之间。
一位身穿莲花纹色纱裙，一位身穿湖绿罗裙，穿着湖绿罗裙这位还怀抱着一把琵琶，两人都是白面粉颈，清丽可人，她们脚步轻盈，每一步都透着诱人的风韵。
两位女子走到厅内饭桌前，对着饭桌上三人躬身施礼。
其中身着莲花纹色的女子施礼道，“晚云拜见各位官人。”
身着湖绿罗裙的女子施礼道，“青姬拜见各位官人。”
言罢，就静静站在门前。
苏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陈慥。
陈慥则解释道，“噢，这是暂时寄居在我这里的两位娘子，我父亲的一个朋友。这是他的女儿和侄女，家里长辈犯了罪，被抄了家，无奈来投奔我的。”
苏轼明了地点点头，调侃道，“你这胆子够大啊，竟然敢收留这样两个美人在家，也不怕尊嫂生气了？”
陈慥面露难色地苦笑，“怎么不怕，我都没敢跟这两个说过话，就这样我娘子还天天跟我吵架呢，只是父亲旧相识所托，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然……子瞻，你帮我分担一下，挑一个带去黄州如何？”
苏轼连忙摇头摆手，“那还是算了吧，我这次去黄州是贬官，连俸禄都没有，一家十几口现在尚且托付给子由呢，实在帮不了你这个忙。”
陈慥白了他一眼，又转向两位女子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晚云和青姬对视一眼，身穿湖绿罗裙的青姬回答道，“我听人说主君正在宴请贵客，所以特意带了琵琶来，为客人献曲助兴的。”
一旁身穿莲花纹色的晚云面色犹豫了一下，也道，“……我是来为客人献歌的。”
陈慥听了，又问，“你们是自己来的？请示娘子了吗？”
青姬道，“就是娘子告知我们有贵客登门，才让我和晚云姐姐一起过来的。”
陈慥听到这个，顿时放下心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忙道，“那太好了，你们开始吧，我记得晚云娘子歌喉相当不错？青姬你来弹奏，今天就让我和子瞻兄开开眼吧。”
两位美丽的女子应了一声，青姬退到一旁坐下，抱着琵琶准备弹奏，她原本说话是比较活泼的性格，此时安坐专注在琵琶上，反倒透出一种沉静的气质来。
晚云则站在厅中，容色娇美，像一朵盛开的芍药一般引人注目。
青姬先是调了调琵琶弦，随着她芊芊玉指慢拨，只听一声琵琶声起，起初声音不大，入耳却犹如进入妙境一般，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被这乐声吸引。
接着，她突然开始手指轮扫，浅弹了两轮后，陡然停止，又陡然拔高，琵琶轻快的节奏弹了起来，动感十足。
乐声在屋内回荡，不断回环转折，接三连四节节高起。
晚云随着乐声和声而唱，字字清脆，声声婉转。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她唱得或缓或急，扣人心扉。
陈慥，谢运，苏轼三人，都被这乐声和歌声吸引，暗暗在心里叫绝。
等琵琶声愈来愈低，直到乐声停止，晚云的歌也结束了，三人才从刚刚那一种妙境种清醒过来。
苏轼率先鼓掌，赞道，“好，两位娘子乐好歌也好，真是一对不可多得的美人，这唱得是南唐李后主的菩萨蛮？”
陈慥也道，“青姬的琵琶技艺原本就是顶尖的，晚云的歌喉倒是比刚来时更胜一筹”
陈慥话说道一半，突然住口，不再往下讲，谢运和苏轼都感到奇怪，齐齐朝陈慥看去，只见陈慥的眼睛正盯着门口方向，两人又同时把目光移向门口，果然见柳月娥已经来到门前。
她身后跟着丫鬟，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对母子酒壶，这种酒壶是宋朝宴席上常见的，用来温酒的器具，组合方式类似于现代的茶具套装，外面是一个浅腹大口的碗状容器，用来装热水，里面是一个斟酒器。
柳月娥走上前，从托盘上拿下子母壶，把母子壶放到桌上，对苏轼道，“这是陈慥前年刚得的眉寿酒，是汴京城樊楼自酿的，还是他恬着脸跟麻城太守要来的，苏大官人尝尝。”
说着，她用斟酒器倒了一杯，递给苏轼。
“多谢尊嫂。”
苏轼接过酒，回头却见刚刚舞完一曲的晚云姑娘气喘吁吁，她从刚刚进门时脸色就有些发白，现在更是白得吓人，站在门前飘若无骨，几乎要昏倒。
苏轼把酒递给了晚云，道，“晚云娘子你没事吧？我看你的样子好像身体不适？先喝口酒坐下缓一缓吧。”
晚云感激地看了苏轼一眼，她的确有些头昏，几乎站不住了，于是接过苏轼手里的酒杯，润了下口。
然后被青姬扶着，坐到了饭桌的椅子上。
柳月娥好像并不喜欢这两个寄居在自己家里的女子，看晚云坐到饭桌上，她便一脸黑云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好像连离她们近一点，都不能忍受一样。
谢运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哪个女人能接受两个能歌善舞的貌美女子，围绕在自己丈夫身边呢？
陈慥看出自家娘子的不高兴，连忙起身，远离了餐桌，站到柳月娥身边，一脸讨好地冲着柳氏讪笑。
就在这时，谁料刚刚坐到餐桌上的晚云，突然面色急变，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涌上一阵红晕，她捂着腹部大声呕吐起来！
厅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站在晚云旁边的青姬吓得花容失色，“晚云姐姐，你怎么了？”
晚云吐了两下，前面是些食物的糜状物，后面竟然开始吐起血来，血从她的口中，鼻子里一起涌出来，晚云哇地猛吐出一口鲜血，陡然晕倒在地。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在原地，只有青姬上前把晚云扶起，晚云僵直地躺在青姬的怀中，满脸是血。
青姬摇晃着她，“晚云姐姐，晚云姐姐，你怎么了？”
苏轼最先反应过来，他走到晚云身边，伸出手指探了探晚云的鼻息，这一探，苏轼吓了一跳，又立刻抓起晚云的手腕，他把了一会儿腕，面色沉了下去，“她已经没有脉搏了”
晚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