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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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当日,皇甫冉、皎然和李季兰都来相送。modaoge
与他们三人依依惜别之后,我就跨上马去,直往前行。
大道辽阔,天高湛蓝。
官镖满车,押者威威。
我强迫着自己将别离之情按耐入心底,不再让心中葛藤丛生,免得垂头苦思,坏了这打头阵的士气。
第一站的目的地,是前往庐州。
小时候,我听智积禅师说庐州有三样东西最好:第一是天上明月,称为庐州月;第二是巢湖银鱼,香酥脆嫩;这第三就是六安茶,好似神仙栽。
我从陈秉承陈老爷手中拿到过六安茶,细致冲泡,只感觉:饮此茶如饮清风,过喉而爽,落肚而服。喝罢此茶,再闻空碗,竟也沁人心脾,留存本质之味。
然而,陈老爷所赠的毕竟是储存过的存货,少了些入原产地自寻的乐趣。
既然我此行要经过庐州,何不借此契机,现地尝茶,以求满愿?
就这么期待着,我嘴角微扬,亦不觉得路途遥远了。
张继一身轻装,骑一匹白蹄乌,在我身侧同行。
“昨夜有在天上司职破土夯基之事、在凡间保佑苍生安居乐业的‘居乐神君’入梦,道是:瑞雪满阶,宫阙尽成银殿。张生可坐宴中,煮酪蘸朱颗而食,尽兴而归。”
“我听罢,心想:‘朱颗’不就是我念念不忘的樱桃吗?得神仙入梦明示,大愿必成啊!我立刻向着神君大人行了个谢礼,再一抬头,只见神君大人朱颜含笑,双目清明地看我,微微一点头,就腾云驾雾而去。”
“陆兄你说,这预知梦是不是说等到咱们到了长安,就该是冬天了?”
“是啊。”我笑道,“行程需消耗一个半月乃至两个月有余,达到长安正是飘雪之时。一片银装素裹,正如仙境。”
“那不正好逢上元月吗?”张继满是兴奋,“我要是能够在皇宫之内观赏歌舞,那就写下十首诗,回江南后站在枫桥上去念,让大家一块感受感受:什么叫做唐宫礼乐。”
“你看你的心,越发大了。”
我总觉得张继的洒脱性子是我所难及的,所以并不多言“不合实际”四字,但求他的这一腔热情真的有天助,天成其愿。
“趁着年轻,总要去闯荡一番吧?有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说出口总比暗藏着强吧?”张继有自己的想法,“要是人人畏惧圣上天威,以为闯荡皇宫就等于是去送死,那皇宫里头的秘闻啊、轶事啊、案子啊……不就全凭史官们按照圣上的意思去记载了吗?何来真相?”
“还不如让我张继来冒这个险,哪怕是只带出一桩深宫之中‘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也好!”
“张继,吃,你擅长;乐,你也擅长。”我奇道,“探究宫闱秘事,你也有兴致?”
“前提是别得罪那些在宫中当差的人。”
高镖头策马上前,与张继一同分行在我的左右。
“欧阳展展副爷是押过皇镖的人,可比我们这趟押的官镖还厉害。”高天威佩服道,“之前本镖头参加江南镖局总盟会时,听展副爷重提往事,道是皇宫之内规矩森严,处处都得费银子打点关系哩!”
“在内宫当差的大太监自是不必说,连一些稍微出了头的小太监也得罪不得,有好处自然就好说话。要是一身朗朗乾坤而入,只将皇镖照着宫内路线图送至藏宝阁,不管不顾那些内侍们的脸色,只怕是遭了陷害也不知道是谁使的暗招。”
张继听完,只道:“银子,纪大公子倒也是给我备上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私下去送。”
“两位别真把展副爷的话当了真。”我心中自是不信的,“贪赃枉法是大罪,之前圣上惩治一大批人,谁还敢再犯?再说了,打点关系的银子送错了时机就罢,万一送错了人,岂非严重?还是清白做事的好。”
“陆公子,你千万不要过于理想化。”高天威严肃看我,“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皇宫是比他处要复杂上千百的倍的地方,”
“敢问高镖头,既想要独善其身专心一事,又想要与人为善处处周全,该当如何?”
“这个选择难啊!”高天威感慨道,“换做本镖头,应是会以自身处境与性命为重、以他人安危和下场为次吧?”
“若是我辨而不识,又当如何?”
“陆公子,你真以为自己身处一职之后,会看不清境况吗?”高天威反问。
“我未当上镖头之前,也像现在刚入门的镖师一般,只凭热血和干劲闯荡,认为正义在手就可以平天下。等到坐到这个位置上去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识过动因百出的货物之后,才知晓什么叫做:悲欢难与共,赞否难双全,顺人情、盘规则者胜。”
我把高镖头所说的最后六个字牢记于心。
又默默重复了一遍:顺人情、盘规则……者,胜。
另一边,智积禅师也已从荆州江陵出发,乘船前往长安。
智积禅师只带了一名小弟子前行,随身所带,乃是数件过冬用的僧袍和一些佛法加持之器,此外,别无他物。
因为出发时间正好与陆羽相同,所以智积禅师是不知道——陆羽托付陈秉承陈老爷为龙盖寺送东西一事的。
“老衲此番恭领圣名,前往皇宫与圣上说禅,也不知凶吉。”
小弟子道:“师父一向虔诚礼佛,必定事事吉祥如意,逢凶化吉。”
“你与鸿渐不同,鸿渐从不在为师面前说些没用的漂亮话。”
“怎会无用呢?”小弟子挠了挠头,“师傅不是经常教导,信佛祖,则可得安宁与庇佑吗?”
“那是寺内之语。”智积禅师对那小僧耐心开示,“神佛保佑寺内众僧,是因为受到众僧礼拜和供养,故行一方之灵秀钟毓,护一寺之香火旺盛。今你我出门在外,佛在四方,四方众人皆佛,孰能分清慈悲与否?”
“弟子愚钝,悟性不及鸿渐师兄半分。”那小僧谦恭道,“还请师父再做详解。”
“你看此江水,滔滔不绝,所见非岸,岸在心中;你见那苍天,湛湛无垠,所触非空,空即是有。”
言尽于此,又见那小弟子一脸困惑,智积禅师继续道:
“昔为师唤鸿渐为疾儿,教其诵读佛经,乃是出于为其治疗口吃之意;后其口吃之疾见好,为师授其《易术》之道,又带其入山野遍觅仙踪与辨识草木,使其开阔心神气。若说为师有何遗憾,那便是少叫鸿渐读了些儒家经典……”
智积禅师停了停,又释然道:“幸得鸿渐慧根不减,机缘常存,下山之后逢遇李齐物李太守、邹衍邹夫子,崔国辅崔大人,勤读诗书,专注茶艺,才有今日之成就。”
那小弟子道:“师傅何不在面圣之后一路南下,在江南与鸿渐师兄相见,再叙师徒情缘?”
“再说吧!”智积禅师看向前方,“前路漫漫,不知旦夕风云啊!”
夜色渐深,歇脚于山泉之下。
正如张继惦记着吃樱桃一般,我也无限神往一见庐州六安茶。
高镖头命令镖师们燃起篝火,又教了我和张继搭建营篷的方法,才从镖车上的箱子中取出干粮,喊大家填饱肚子。
我仰头看向夜空,道:“小时候,我在龙盖寺内观星看月而睡,实际上夜间是没有什么乐子的,不似你们,可以闲话家人,捕虫捉萤,自在无虑。”
张继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幼时从不懈怠,挑灯夜读也是寻常事,所以脑子转的比别的顽童要快些。”
高天威真带着不信的表情问:“那为何你如今变成了无人不知的:狂张?与那‘颠张’有的一比。”
我是知道的,所谓“颠张”,便是指跟怀素上人齐名的草书大家“张旭”了。
张旭喜饮酒,酒后一腹豪情,汪洋肆虐,洒脱成就一纸惊龙杰作,见者皆赞叹。
“有我张继和他张旭个性飞扬、不收锋芒,再有张志和张大人的性情稳重、山水为友,我张姓之辈也算是能够大唐留下笔笔精彩了!”
说着,张继竟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我一手掌大的马蹄饼拗了一半,分给张继,道:“吃下这个马蹄饼,寓意金榜‘题’名。你虽不是赶考考生,但也能蹭个好意头,叫做:马到成功。”
“多谢!”张继接过马蹄饼,并没有马上吃,而是问,“陆兄,你此时想喝什么茶?”
我也不将自己的心事瞒着,诚实道:“我等要去往庐州,我自然是想喝庐州的六安茶。”
“那是什么茶?”高天威问,“可有什么饮用讲究?”
“六安茶产自六安州,以瓜片、雀舌、银针、松箩、毛茶、白茅贡尖等为佳。这六安茶区别于别的绿茶,采摘之时,需除梗除芽,只保留长势好的壮叶,也就是说,它是绿茶当中唯一以单片茶叶炒制而成的上品。若说饮食忌讳,则是脾胃虚弱之人和年迈老者是不宜饮用。”
高天威猜测:“这采茶的功夫细致,难不成是皇家贡品?”
“皇室自然是有。”我在书中读过,也在地图上画过皇家茶园的位置,“我等百姓也能买到,只是价格高了些。”
张继快问道:“要费多少银子?”
“这个不好说。”我略在心中掂量,“茶市有茶市的价格,地下商卖有地下商卖的价格,看买家走哪条路子罢了。”
“也真是稀奇。”高天威指向镖车上的货物,“本镖头接镖行镖多年,怎么从来不见江南茶商茶号的经营者们将‘六安茶’引进?莫不是这江南的气候不适合喝它?”
“高镖头你想啊,若是把天下好茶从一到十来排名次,那么陆羽以为:乃是江淮之地占三,六安茶、庐山云雾茶与黄山毛峰;江南之地占二,西湖龙井与洞庭碧螺春。其余地域所产的名茶暂且不谈,江南茶商茶号的经营者们也是有傲气傲骨在身上的,怎会甘心于江淮商号之下?故而:以不争为争,成两派鼎立之势。”
“原是如此。”高天威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本镖头就明白了。”
张继起身道:“陆兄,高镖头,你俩稍等,我去打些山泉水过来。”
“嗯。”我叮嘱他,“千万小心,带上提灯,浅舀辄止简介:陆羽,一个上的了戏台子、下的了双骰子、摘的了菜花籽、写的了菜牌子的年轻人,几乎除了除了品茶鉴茶之外,干点别的事也样样能行。
智积禅师扶额无奈道:善哉善哉,老衲不曾记得点化过这等弟子。
一朝离开故地来到江南,陆羽竟然卷入了一桩离奇的茶案,死者横躺在密室内,身无伤痕,唯有桌上留下一杯隔夜茶。当真是:人走茶凉。
好友皎然摇头遗憾道:“香茗酒楼”的老板说,才从陆羽你的大作“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中精挑出“香茗”二字来做客栈名字,就发生这种事,简直晦气。所以花了笔大银子,请贫僧前往案发现场诵经消灾。
密室茶案倒是破了,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