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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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被逐出考场、带上衙车的场景,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李季兰的模样。fanghuaxs
她没有像一些性情中人那样大力阻挠官差办案,也没有冲到副考官面前去给我鸣不平,她就是这般静立在原本的位置,目送我而去。
我陆羽喜欢冷静大气的女子,要是兰儿真如“为了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小女子一般,哭泣打闹,楚楚作怜,满嘴说些“陆羽是清白的”之类的话来让主考官改变决断,我反而尴尬。
我庆幸自己没有连累她,也庆幸她没有因我而累。
次日,皇甫冉派出去的衙役前来回话。
“禀大人,城郊考场后的山林里的确有过打斗痕迹,断枝明显可见。此外,卑职等还在地上搜得白玉玉带跨一个,此物为朝廷命官爵位等级的身份标志,上面有官制记号,可见主考官大人去过山林不假!”
皇甫冉一点头,斩钉截铁道:“看来香茗酒楼的老板嫌疑最大,不容他不认这‘官商勾结’之罪!”
“卑职敢问大人,是否即刻升堂,细审那酒楼老板和天福寺小僧,看看二者有何话说?”
“好!”皇甫冉重整官服,正气道,“他俩一个拿了陆羽的茶碗去洗,一个时时记恨陆羽伺机而动,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用了何种手段在茶碗当中投毒!”
“卑职觉得奇怪,这茶碗要是有毒,也就是只能在被陆羽带进考场之前涂上一层无色无味之毒,因为开考的下午,非考生不得入内,故而外人无法在开试后使毒招;再说回酒楼老板,他要是在清洗茶碗的过程就往里面涂毒,岂非过于惹人注目?”
“你忘了?”皇甫冉冷问,“这茶碗也是经了纪大公子之手的,只是现在折扇已毁,也无从查证那扇面是否有毒了。”
“恕卑职直言,即便是纪大公子的折扇扇面有毒,那也只能沾染到茶碗的碗底,主考官大人的嘴又不会触碰到碗底,哪能因此丧命呢?”
“所以本官不认为纪檽峰是嫌疑人。“皇甫冉出门,走向公堂方向,”你去传酒楼老板和皎然的小弟子过来。”
才到公堂,皇甫冉就看见纪檽峰和李季兰已经等候在外。
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方坐正,皇甫冉问道:“你俩前来找本官,所为何事?要是想陆羽求情,那就免了,他的事全凭副考官大人拿主意,本官做不了主。”
“本公子和李姑娘自然是来协力大人你查案的。”纪檽峰一本正经道。
复又嘴角勾起,玩味般一笑:“昨夜本公子邀了李姑娘一同涉水乌篷、品尝鱼宴。”
皇甫冉皱眉问:“你才在木桶里搅了一回翻白的死鱼,怎么还吃得下鱼宴?”
“本公子向来不为众生命数所困,草木鱼虫,生死皆由天定。”纪檽峰直白道,“况且人家姑娘也没有拒绝,何不一同以食解忧?”
解忧?你有何事可忧?
皇甫冉在心里冷讽了一声,“你不知陆羽怎么想?”
“陆羽怎么想本公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家伙要是指望害他的人主动认罪就算了,犯人不再进一步置他于死地算好。好在是本公子聪明睿智,已经知晓茶碗是如何被落毒的了。”
皇甫冉不由得大惊,拍了一下惊堂木,指着纪大公子道:“快说!”
纪檽峰在李季兰身旁理了理自己的形象,像个断案大家一般,有条不紊道:
“鱼宴之上,为了款待李姑娘,本公子特意叫船家现捞了‘松针鱼’上来。‘松针鱼’个头小,形似松针,放入高一指的大碗中浇上白糖醋汁活吃正好!”
皇甫冉忍着没有说出:“叫人家女子吃小活鱼,也不怕惹她嫌弃?换做陆羽,定是请了人家女子吃‘龙井鱼片’或是‘茶香烟熏鱼’。”
“本公子自然是不能在李姑娘面前失了本事,就支开了船上的小二,打算自个把白糖醋汁往活蹦乱跳的松针鱼里面倒。哪料这蘸料还没有下去,里面的鱼就全死了!”
皇甫冉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怒道:
“如今纪大公子你是要告诉本官,自己碰什么鱼,什么鱼就必死无疑吗?你那风花雪月的吃喝之事,拿到公堂之上来说做甚!”
“皇甫大人别急啊,听本公子把话说完。”
纪檽峰往前走了一步,向青天大老爷露出了自己的衣袖,道:
“本公子一下子就悟了!原来主考官大人被害一案,凶手是在庄大山人的小茶碗和陆羽自制的大茶碗当中,一里一外都涂了毒!”
皇甫冉往官椅上一坐,双手按着桌案,直视着纪檽峰道:“往详细了说——”
“为何松针鱼会死呢?是因为本公子的衣袖上沾了毒;为何考场内的大鱼会死呢?也是因为本公子的衣袖上沾了毒;为何本公子的衣袖为沾毒,是因为昨日中午,本公子在陆羽和李姑娘面前品鉴过那一大一小的茶碗。”
“本公子为了在李姑娘面前一展文人风范,就以半袖覆掌,好让随从一次把大小茶碗都放到掌心中来。谁知道那厮不懂事,没把‘水渍’擦干净就拎起茶碗来往本公子的掌心放,故而本公子的衣袖积存了‘水渍’。”
“如此皇甫大人就该明白了,凶手就是‘香茗酒楼’的老板。他借口拿了陆羽的大小茶碗去洗,然后在大茶碗底部留了一层‘薄水’,也就是肉眼难辨的西域奇毒‘索命散’,之后,他将小茶碗叠加到大茶碗中一并归还,也就等于让小茶碗的碗底和底部上方的一圈側沿也沾染上了一层‘薄水’,说白了,就是双碗都有毒!”
皇甫冉禁不住接话道:“双碗都有毒,就是说:主考官大人无论是让陆羽用哪个茶碗当场泡茶来喝,都必死无疑?”
“不错。”纪檽峰点头道,“大茶碗之毒在碗中,遇水而显性,无色无味,饮下后即死;小茶碗之毒在碗底和碗底上方一圈,拿起之际手必触之,手触之而难免碰于唇,入口而亡。”
此时,衙役正好将酒楼老板和天福寺小僧带到。
二者模样,皆是无辜,丝毫不为官威所震。
皇甫冉也不让堂下之人多做废话,只挑明了道:“香茗酒楼老板,你好大胆子,谋害朝廷命官嫁祸陆羽,可知犯了死罪?”
“草民不知大人因何做此误断。”酒楼老板耿耿道,“草民没有杀人。”
皇甫冉命令道:“来人,上证据。”
一个官差便从纪檽峰手中拿过他昨日穿的白衣外袍,放置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制托盘上面,再将证据陈列在酒楼老板面前。
皇甫冉问:“纪大公子的衣袖因为因为沾染到了毒药水渍,入水捞鱼导致鱼死、伸手伴鱼也导致鱼死,那毒药水渍就是来源于你清洗过的陆羽的大小茶碗,你有何话说?”
“草民不曾做过!”酒楼老板不认罪,“当日清洗茶碗所用的都是清水。”
皇甫冉指出:“清洗茶碗所用的是清水不错,但是洗后保养所用的‘若绢水’,实际上就是西域奇毒‘索命散’所调的、看似一模一样的毒水吧?”
酒楼老板听到这里,忽然头冒冷汗,他没想过青天大老爷竟也对茶碗的保养之法了如指掌。
李季兰道:“老板,那日我和纪家公子都亲耳听见,你在归还陆羽的茶碗时说了‘亮堂无味’四字,当时我以为你指的是茶碗的外观,如今想来,你不过是在我们面前自满自己的‘杰作’罢了。”
“是他——”老板反指向身边的小僧,“是他做的!是他趁草民不注意对茶碗动的手脚。”
“狡辩无用。”皇甫冉头脑清晰道,“那小僧虽未设下圈套杀人,但他因私中伤陆羽,有碍本地教化,过后本官自会向他追责!”
“大人,草民真的是无辜的啊!”酒楼老板伏地歇斯底里道,“草民若是领了死罪,身后一家老小和香茗酒楼该如何是好?”
“按《唐律》,你的所为本就是死罪,更何况证据确凿,动机明显,还要叫本官怎么容你?”皇甫冉坐的笔直,再拍一声惊堂木,“你且将所作所为全部招认,本官好让副考官大人留你一个全尸。”
酒楼老板见形势已经无法逆转,失声恸哭道:
“草民恨主考官不错,但更恨陆羽。主考官只是里外不一,贪财爱财,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威胁者,但是陆羽,他却把草民的自尊和颜面都夺走了。”
天福寺的小僧冷哼一声,道:
“皎然师傅教导我说,人不可因无所得而生恨、亦不可因心中不平而动怒,唯有平稳心绪、自空烦扰,才能获至上安宁和无量功德。但我做不到,宁可自己是个计较得失和爱恨分明之人,也不愿乘归岸然宝相。因此我明白你的心情,是陆羽自己在无形中得罪了人,也浑然不知。”
纪檽峰在李季兰耳边道:“你看看那些生意人和佛门中人,还不如在下活得明白。在下从不在心中暗暗记恨别人,也从不使损招在别人背后放冷箭。”
李季兰开玩笑应道:“那纪公子你何不去客栈打工半月或是去禅寺清修半载,看看心境是不是会被银子和福签逆转了去?”
纪檽峰笑笑道:“钱财最是冰冷,气运最是难捉摸,要是经商之人和出家之人真能行善积德,那圣上早就高枕无忧了,还办科举、办茶试、办香试来选拔贤才做什么?”
“你说的倒是在理。”李季兰认同,“入世之人和出世之人的心思,远比普通老百姓复杂。当官的谁不想直奔青云到圣上膝下?做买卖的谁不想赚的盆满钵满?学佛法的谁不想超然乘莲?你说我们这些‘黎明’啊、‘苍生’啊在求什么?还不是活个自在和爱尔得尔吗?”
纪檽峰刚想毛遂自荐,说句:“在下与李姑娘心意相通,从未有过‘另寻她尔’之念,不知李姑娘是否对在下——”时,就被皇甫冉的另一声惊堂木拍回了现实。
纪檽峰只听见皇甫冉气道:“大胆刁民,你再说一遍自己想要陆羽怎么样!”
酒楼老板也不再伪装,显露本性道:
“草民恨陆羽岂会没有前因后果?陆羽来到江南以后,‘香茗酒楼’就发生杨天一横死的悬案,说白了还是从陆羽的诗作里面挑了字出来命名晦气!加之皎然师傅连招呼都不打就拒收草民相赠的画作一事,草民对挑拨离间者陆羽更是恨上加恨!”
皇甫冉指着天福寺小僧对酒楼老板道:
“要恨陆羽也是那心眼小的小僧,你的画作没送出去就没送出去,何须认为自己被陆羽小看?”
酒楼老板“切——”了一声,傲气道:
“那日草民在酒楼雅座苦等皎然师傅前来取画,奈何直到夜晚打烊也不见他的身影,第二天差了人去天福寺问,才从那小弟子口中知道所以。原是那陆羽在他家师傅面前嚼了舌根子,说的尽是些不中听的话,草民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被陆羽看不起!”
“所以草民一直伺机报复陆羽,在心里琢磨:把他赶出江南不解恨,叫他领个砍头罪才大快己心!又恰逢草民与主考官大人发生纠纷,将计就计,仔细筹谋,犯下此案。”
皇甫冉并没有急着论酒楼老板的不是,而是对那小弟子怒道:
“好你这个搬弄是非的天福寺小僧,本官与陆羽乃是至交,知道他严行律己,从不在人前人后口出数落之语。你竟敢故意蒙骗酒楼老板,将陆羽没说过的话都自个编造了出来,造成诸多恶果,可是知罪?”
“小僧不知!”那小弟子仰头往“明镜高悬”的牌匾上一看,“即便公堂之上没有神佛,小僧也不悔自己做过的事。”
见那小僧如此顽固,皇甫冉一叹:“你本无佛性,奈何做个清净之人?罢了,来人,将那小僧带下去,按律处置!”
岂料——
那小弟子当着众人的面,把手腕上的念珠拿出来一扯,定定然就地而坐。
珠落一地,绳断两截,公堂瞬间寂静无声。
官者吃惊,看者不解,是非功过谁能无垢?
皇甫冉强令衙役把那小僧带下去罚罪之后,便当场让师爷写了酒楼老板的罪状,白纸黑字放在他面前,让他画押认罪。
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酒楼老板指沾红朱在《状书》上按下手印的下一瞬,竟然鲁猛地腾跃而起,要头撞南墙柱子寻死!
好在是李季兰反应快,拔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宝红色石榴花颜步摇,往老板冲刺的方向斜着一抛,转移了老板的注意力,才免去了一场“真凶自裁”的荒唐剧!
皇甫冉让四个精锐部下按住了酒楼老板,警醒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即便本官要按照《唐律》来定你的死罪,也要先跟副考官大人打了招呼再定夺,你一死了之,是想叫本官担上一个‘屈打成招,逼死犯人’的昏庸之名吗?”
酒楼老板垂首,不再言语。
从公堂出来。
纪檽峰有礼相问:“李姑娘接下来有何安排?”
李季兰答的直接:“我去见陆羽。”
“这也是应当的。”纪檽峰平和道,“陆羽洗清了嫌疑,出狱之后能有李姑娘的接应自然是好。”
“那就就此别过。”
言简意赅说完,李季兰就往刑狱的方向去了。
随从不解,询问自家公子道:“李姑娘本应夸赞公子你几句机敏善断,毕竟这案子能破,公子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可她却撇下公子你去找陆羽,岂非稍嫌淡漠?不解公子心意?”
纪檽峰轻打了一下随从的脑袋,“要是拦了她,倒是显得本公子自讨没趣。”
随从叹了一口气,自家公子也就在李姑娘面前会矜持和收敛,这份包容心稀罕极了。
“回府。”
纪檽峰说了一声,就大步向前走去。
我背对着牢房房间的门锁,盘腿坐在干草上面,凝神养气。
忽然听见有狱卒前来开门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然是听见了一句:“陆羽,真凶已经招认罪状,你的嫌疑也洗清了,自行出狱罢!”
我从地上站起,双腿没有因为久坐而不灵活,反而是步调轻快更胜寻常。
一路穿过昏暗的长廊,不管不看不听其他囚犯的模样与呼声,我来到了大牢之外。
一阵扑面而来的阳光刺的我眼睛发痛,一袭清新自如的空气置换了我体内的湿气,我闭眼仰首,展臂驻足,像是枯木逢春、也像是咸鱼翻身,我一改之前状态。
“陆羽,你可是安好?”
我转头一看,确是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