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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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从东宫回来后,赵曦迎既忐忑,又心安。nianweige
心安的是,关家的人去了东宫,便意味着太子哥哥应当要知晓事情的始末了,可她仍旧担心,凭着与她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关竹遥,究竟能不能保证裴晏礼没有闪失。
裴晏礼受伤那天,赵曦迎便想到舅舅一击未中,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她宫中没有信得过的人,一时间也寻不到其他合适的,只好冒险命人给关家送了封密信,因时间紧迫,信中也来不及写上前因后果,只生硬的三个字:保裴二。
此举当然并非万无一失,关竹遥能不能拿到信、拿到之后愿不愿意相帮、帮不帮得了,都是赵曦迎难以预测的。
因而得知裴晏礼的“死讯”时,赵曦迎第一反应是,裴晏礼真的死了。
她没法描述自己当时的情绪。
她只知道这二十多个日夜,这件事情一直在折磨她,令她日日不得安,夜夜不得眠。
“公主,”宫女珠玉的声音将赵曦迎的思绪拉回,“公主坐在妆镜前发了许久呆,可是下午睡得久了,身子不大爽快?”
赵曦迎透过镜子看向她,总觉得她这话里充满了试探。
珠玉是赵曦迎回宫之后,舅舅温季从温府挑来服侍她的丫鬟,一直以来待她倒也不错,只是如今这个境遇,倒是让赵曦迎不得不有所防范。
她推开珠玉正为她梳妆的手,冷淡问:“表哥回来了?”
“早便回了。听说公主在午睡,便一直守在殿外。”
珠玉察觉到公主的情绪,有些忐忑,“公主,不梳妆么?”
赵曦迎没立刻回答,搭在桌上的手有意无意地点两下,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片刻后,她道:“我见着那在凤阳阁打理花草的婢女夏蔓不错,性子好,手脚也利索。你让表哥把她带来,从今往后,便让她进殿服侍我吧。”
一听这话,珠玉立刻便惊慌跪下,“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公主赐教。”
“你什么也没做错。”
赵曦迎拿起一支凤簪在发髻上比划,嘴唇轻勾,“本宫既是公主,身边想换个人罢了,还需要理由么?”
除了珠玉,另外四个进殿服侍的宫女和嬷嬷,都被赵曦迎给换掉了。
都是用惯了的人,一下子全换掉,赵曦迎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来,只好让温廷贺去把当初太后留给她的慧冬姑姑给寻了回来。
打从赵曦迎被送去太后那,便一直是慧冬服侍着,赵曦迎与她也亲近,只是回宫后的第二年,慧冬姑姑便被母后以年纪太大为由给换走了。
陡然之间如此动作,连温廷贺都忍不住皱眉提醒:“别给自己找麻烦。”
赵曦迎倒是泰然自若,“左右也不差这一点了。”
毕竟等太子哥哥回宫后,真正的麻烦才正要开始。
……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内廷司早早便备上了新制的礼服送到各宫各殿,为中秋的宫宴做准备。
赵曦迎瞧见新衣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说是宫宴,实则是家宴,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参加,载歌载舞的,好不热闹。
以往赵曦迎最是喜欢这样的场合,一来热闹,二来这也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可以与父皇母后同席的机会。
可今年光景不同了。
且莫说直至今日,母后仍旧命她禁足宫中,听闻前日太子哥哥出去赏了枫,回来之后大病不止,谁也不见。
便连母后和舅舅去了,也吃了闭门羹。
赵曦迎心里门儿清,那分明是心病,哥哥那般温厚良善的人,陡然接触了这般残酷的现实,定然心生郁结。
连她都接受不了,哥哥肯定更难过吧。
赵曦迎不免叹气。
慧冬姑姑听见了,不免温声笑道:“公主这是有心事了?”
赵曦迎倒也不隐瞒,嘀咕了声:“我这心事儿都快烂肚子里了。”
“有些事啊,烂在肚子里才好,说出来也解决不了,徒增烦恼罢了。”
赵曦迎听出不对,赶忙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慧冬却摇摇头,整理完卧房便出去了。
这可急坏了赵曦迎,立刻叫来了夏蔓问话。
夏蔓先前在各个宫殿都有走动,消息比较灵通,对赵曦迎也有问必答,她如实相告:“前儿和昨儿,温相爷去了皇后娘娘那儿,似乎是发生了争执。皇上昨儿也来过一回。奴婢听说,昨儿夜里皇后娘娘哭了一宿,晨起时眼睛都是肿的。”
“是为了太子哥哥的事情?”
夏蔓摇头,“这个奴婢倒不知。相爷和皇后想去探望太子,都被拒之门外了,想来应当不是。”
赵曦迎顿时坐不住了,“去请表哥来。”
“温公子今儿一早便回府上了,如今还未回来。”
“又回府上!平日里恨不能两只眼睛长我身上,一到关键时候就不见踪影!”
赵曦迎气坏了,差点没当着夏蔓的面破口大骂。
这时她看到温廷贺低着头从院子里穿过,立马提着衣裙气鼓鼓地冲出去:“你还知道回来!”
“温廷贺”垂着头没有说话,几缕发丝垂在额边,遮了小半长脸。
赵曦迎怔了怔,立马拽着人走进屋里,命夏蔓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晗,”不等赵曦迎问,赵元正便开口,神色严肃,“把贾四案的卷宗给我,我要翻案。”
……
中秋当日夜里,皇城内灯火通明。
后宫妃嫔、皇室宗亲、外戚以及三品以上要员齐聚升平楼宴饮,歌舞升平。
终于得以走出自己寝宫大门的赵曦迎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她视线越过一众妃嫔女眷的脑袋,落到坐在高堂上正与官员们饮酒的皇帝身上,又看向帝后席位下方的舅舅温季和温老四。
他们倒是把酒言欢,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可赵曦迎还是眼尖地发现,今日跟着舅舅进宫服侍他的人,不是陈昌,而是连她都有些面生的人。
赵曦迎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另一位宰相,也就是裴晏礼的父亲,裴延松。
听闻裴晏礼“死讯”传开后,裴延松并不相信此事乃是暴民为掩人口实所为,数次上奏至御前却被赵泓无情打回,气得他已经抱病在家半月。
除了裴延松,朝中说话有分量的元老、宗亲都来了,阵仗之大,怕是仅次于除夕宫宴。
桌下的手不由收紧,赵曦迎深吸一口气,侧过头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赵元正。
“哥哥当真要在今日替贾家翻案吗?”
赵元正神情庄重,“事实本如此。”
“可今日是中秋,父皇和母后正在兴头上。再说案子是父皇自己亲自定的,你要翻案,除了拂舅舅的面子,何尝不是在打父皇的脸?你就不怕——”
“活生生的人命,难道还比不得舅舅的面子重要?”
赵曦迎戛然噤声。
他说得也不错,事实本就如此,贾氏蒙冤了这么许久,早该还人家一个清白了。
然而,不论是父皇还是舅舅,向来都极重颜面,哥哥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去翻案定温老四的罪,此举未免过激。
可哥哥心意已决,向来他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再多言也不过是徒劳。
赵曦迎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面前的点心,看着仍在卖力讨帝王欢心的乐师和舞女,心中烦躁极了。
唢呐声起,赵曦迎觉得吵得很,便把慧冬姑姑留下,自己出去透透气。
赵曦迎前脚踏出升平楼,后脚关竹遥就跟出来了,她从后边拍了拍赵曦迎的肩,像是唤寻常人家里的姊妹般,喊了声:“永悦殿下。”
赵曦迎转过头,看向眉眼弯弯的关竹遥。
仿佛两人格外熟识的神态和语气,让赵曦迎竟生出几分茫然,她记得她与关竹遥仅有过的一面之缘,是她扮作了哥哥的身份。
女扮男装假冒太子身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搞得不好甚至是要掉脑袋的。
赵曦迎当然不敢随意暴露,便只好装作并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娇笑了声:“这是哪家的姐姐?生得可真漂亮!”
说着,赵曦迎亲昵地拉起了关竹遥的手,“姐姐也觉得这宫宴无趣得很吧?若是不介意,我们一同去高台上赏月可好?”
关竹遥看了看赵曦迎的手,又看了看她那生得与赵元正有七八分相像的脸,抬了抬眉,笑着说:“好啊。”
于是,两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少女便手拉着手,登上了升平楼旁的高台。
高台上有一大片露天的空地,每年年底,帝后会在此处一同祭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赵曦迎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她只信事在人为。
但不管怎么说,此处僻静无旁人,是除了升平楼主殿之外,整座皇宫之中最适合赏月的地方了。
赵曦迎抬头看着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关竹遥拉着她的双手摇啊摇,特别高兴道:“公主与太子,生得当真相像。若不是今日同时见到两位,我怕是一辈子都分不清为我一掷千金的人,竟是公主你呢。”
赵曦迎:“……”
如此快言快语,倒是让赵曦迎有些惊慌了。
她把关竹遥哄到此处,是想着从关竹遥这里套话。
可没成想,关竹遥年长一岁,竟是个比赵曦迎还沉不住气的。
“姐姐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赵曦迎假笑两声,“我和太子哥哥是双生子,自然生得有几分相像。可他是男子,我是女子,姐姐怎会连这都分不清呢?”
眼见赵曦迎被拆穿了还要硬撑,关竹遥也不着急,依旧保持着笑颜,盯着赵曦迎脸上瞧。
赵曦迎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回避眼神,关竹遥却突然伸出手来掐住她的下巴,亲昵地拍了两下,似是格外欢欣。
“他的鼻子更翘些,你的眼睛更漂亮些,而且,”关竹遥看向她左眼眼角,“这颗多情痣,太子脸上也是没有的。”
赵曦迎赶紧捂住眼睛,“放、放肆!”
“公主不用虚张声势,我不会害你的,”关竹遥松开赵曦迎,“你可是第一个没因为我喜欢刀枪就觉得我粗鲁,还送我兵器的人,我绝对绝对不会害你的。”
赵曦迎这才慢慢把手打开,睁开眼,对上关竹遥格外真诚的视线。
“真的!我发誓!”
关竹遥竖起三根手指,一脸认真,“我以我后半生的幸福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赵曦迎被她的诚意打动,迟疑片刻,终于小声开口:“那……那我假扮成哥哥的事情,你可不能说出去半个字。”
“那是自然。”
关竹遥终于又眉开眼笑,拉着赵曦迎的手,略有些羞涩地道:“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我与公主相识这件事,能不能先别让太子知道?”
赵曦迎第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可是我先前与哥哥说过此事,加上他先前与关家素无交集。以他的聪慧,你假扮关兰青去东宫找他时,他肯定就已经知道了啊。”
“太子或许能猜到是我女扮男装成兄长,但他并不知道我知道前两次见的‘太子’是公主假扮的。”
赵曦迎更困惑了,一脸迷茫地看着关竹遥,问:“这是为什么啊?”
虽然有些羞涩,但关竹遥还是红着脸凑到赵曦迎耳边掩唇说:“因为我觉得,太子是个顶有趣儿的人。”
“啊?”
赵曦迎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地笑出声,“太子哥哥?有趣儿?他不就是个喜欢喂鸟养花的闷葫芦,顶多还会做点木工罢了,跟个老大爷似的,哪里有趣……”
便是这时,赵曦迎突然意识到方才还在歌舞喧嚣的升平楼此时一片寂静。
她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糟糕,唢呐声停了。”
此时,升平楼内。
赵泓看到突然走到正殿中央的赵元正,立刻抬手命乐师和舞女都退下。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底下的宗室亲眷们窃窃私语——
“这是太子?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不是身子不好一直在东宫静养吗?今日这场合,怕是不适宜出席吧。”
“你懂什么啊?今日中秋,中秋就是要阖家团圆、承欢膝下,太子与陛下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今日人多阳气盛,正好相见。”
“……”
面对宗亲的诸多闲言,赵泓抿抿唇,温声唤赵元正:“元正,今日过节,正好与你叔伯舅舅们问安。”
“是。”
赵元正照做,他向帝后行礼之后,转向宗亲和外戚,眼帘微垂,“元正请两位舅舅及诸位叔伯恕元正今日不敬之罪。”
温季顿时神色一变,“此话何意?”
赵元正没立刻回答,而是待到礼行完之后起身,走到赵泓面前的台阶下,笔直落下双膝,字字铿锵:“请父皇母后宽恕,儿臣今日所请,是想为无辜枉死的百姓讨还公道。”
他双手呈上贾四案的卷宗,一字一句。
“没有蓄意谋害。”
“没有暴民杀官。”
“只是一个小吏错杀了百姓,却被有心之人掩盖了事实。”
“仅此而已。”
众人脸色骤变,场上顿时哗然。
温季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给身后服侍他的小厮递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相比之下,温老四就坐不住了,他拍桌怒喝:“元正!你小小年纪,是谁教你这么污蔑长辈的!”
此话一出,向来不喜温家做派的怡郡王开口:“是污蔑还是确有其事,尚且未有定论吧,温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激动。若真是太子冤枉了你,再指责也不迟啊。”
李晔站起身,“怡郡王此言差矣。这一桩案子虽小,却是上达了天听,由皇上亲自定夺的。听怡郡王的口气,您是连皇上都质疑了么?”
怡郡王笑了,丝毫不理会李晔给他挖的坑,反问:“本王还正想问李尚书呢,这案子是由你刑部递到御前的,按说不容有失。可今日太子所言,倒像是李尚书从中作梗,制造了一场冤案蒙骗了皇上。这一桩案子可流了不少血、死了不少的人哪,李尚书,若真是你刑部有失,欺上瞒下,损了朝廷威严,你该当何罪呢?”
“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时,赵曦迎和关竹遥已经偷偷绕进了殿中,站在不起眼的位置观察着局势。
赵曦迎想了想,拉了拉关竹遥的衣袖,“能再借我两个人吗?”
“我今日就带了雁南和雁琴,公主若是需要,便使唤去吧。”
关竹遥很是大方,立刻招来了雁南雁琴兄妹。
“多谢。”
赵曦迎向关竹遥道过谢,带着雁南雁琴离开了升平楼。
殿内,除了怡郡王、温老四和李晔,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争论,一时间宫宴宛如朝堂。
赵泓被吵得脑仁子疼,脸色奇差无比。
他眼神不经意地瞥了眼一直沉默的温季,又看向仍跪在底下的赵元正,思量着开口:“老四说得不错,太子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嘛,心性纯正最易受人挑唆,诸卿若是对案子有异议,大可亲自到御前来与朕明说。”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皇上又要偏私温氏了,以怡郡王为首要求翻案彻查的人顿时噤声。
赵元正更是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满眼震惊,“父皇,您——”
赵泓抬手,没让赵元正把话说下去。
赵元正急了,也顾不上温皇后的摇头制止,脱口:“父皇高坐明堂上,体会不了百姓疾苦便也罢,如今连洗雪冤案的是非对错都不顾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整个升平楼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像是连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沉默许久的温季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厉喝:“元正!你素日里读的那些诗书中,便是教你这样冲撞你的父皇吗?”
“儿臣只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何况为君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既然百姓有冤屈,那父皇更应——”
“放肆!”
赵泓龙颜震怒,“好一个‘为君者’,好一个‘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看来朕的太子,对朕的治国之道有很大的看法,嗯?”
“儿臣不敢。”
赵元正虽有些被吓到,但还是挺直了脊背,微颤着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儿臣只是想恳求父皇下旨重审贾四一案,还受冤者一个清白!”
说着,他弯下身躯,额头触到地面,“若父皇肯开恩,儿臣甘受一切责罚!”
大抵是被少年的勇敢和赤诚所打动,帝王如此盛怒之下,竟也有官员冒险站出,“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应太子所求,下令重审贾四一案!”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弟附议!求皇兄下旨重审!”
怡郡王也站了出来。
如此阵仗,温季便知贾四这桩案子,今日是非重审不可。
他看向跪在御前的太子,内心五味陈杂,一时也不知自己当用什么词句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千算万算,温季也没想到会是元正。
怎会是元正?阿晗不是一直被禁足中宫没有离开过凤阳阁吗?她是如何与远在东宫的元正通上气的?
温季一时悲愤交加。
好在,他已经派了安德出宫报信,让陈昌和京兆府衙的人早做准备。
反正裴晏礼死了,只要其他人证说辞一致,这案子就翻不了。
如此,他便干脆顺水推舟地站出来,向赵泓请旨:“陛下不若允了太子、王爷与诸位同僚,下旨重审吧。这案子本也不复杂,只需将相关人等带上来一一盘问,便可真相大白。”
话已至此,赵泓掂量片刻,顺势道:“那就命人去把人证带去御书房吧。朕要亲自审,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图谋不轨,连中秋都不让朕好好过!”
于是,众人移步去了御书房,温皇后与众妃嫔不参与前朝事,便在散席后各自回后宫。
这时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赵曦迎不在,立刻问身边嬷嬷:“公主人呢?”
嬷嬷立刻反应过来,寻人问了一圈后,回禀温皇后:“娘娘,公主拦下了相爷身边的安德,一刻钟前就从宣德门出去了。”
一听这话,温皇后顿时一个踉跄,只觉两眼发黑。
“把公主找回来,立刻!”
与此同时,正前往御书房的温季也得了消息。
“安德被拦下了?被谁的人?”
前来报信的小太监不敢说话,整个皇城当中,有几个有胆子拦温家的人?
温季见他支吾,怒火中烧,抬脚便将人踹倒在地,“说!被谁!”
“奴才说、奴才说!”
小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是、是被……公主拦的。”
又是阿晗……
温季后退两步,大口吸了几口气,只觉得嗓子腥甜。
“公主现在人在哪里?”
“她、她……”
小太监哆嗦着不敢明说赵曦迎出宫去了,只道:“皇后娘娘已经……已经派人去寻了!”
“好,”温季咬着后牙槽,“好得很哪!”
小妮子看过卷宗,这时出宫,若不是去找人证,便是去抓真凶了,无论去找哪一个,案情有冤假的事情必然是兜不住了。
温季仰头看向今夜的圆月。
这么多年,温季头一回感觉到,十五的月儿亮得有些刺眼了。
他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太子、老四、怡郡王还有其他有关系的人早都进去了。
“你想办法给裴相爷报个信,让他进宫一趟,还有,”温季顿了顿,终是下定决心,“去温府告诉陈昌,让他……早做打算吧。”
此时此刻御书房内,赵泓正在看赵元正递上来的贾四案卷宗,里面的案情经过和证人供词与结案的那份截然不同。
赵泓眉心拧作了“川”字,眉头越皱越紧。
底下其他人安静地等待着结果,只有温老四一人内心无比焦灼,四下张望寻找着兄长温季的身影。
虽然兄长一直宽他的心,说这事过去了,就算来日又东窗事发也必然不会算到自己头上来,可温老四瞧见赵元正那咄咄逼人的姿态,觉得这事儿定是过不去的。
他不明白,赵家这对兄妹为何天生便要同自己过不去,分明他们和自己之间也有着血缘亲情。
温老四咬着牙,心里恨极了。
“这卷宗……”赵泓看了半天,终于抬头,“元正,这卷宗是怎么回事?”
赵元正如实回答:“回父皇,这卷宗乃是裴少师的手笔。案情始末,皆写得清清楚楚。”
“皇上,太子殿下年岁小,许是被人拿假卷宗蒙蔽了,”李晔说,“裴少师在结案归档之后便遭遇不测。太子手中的这份,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造假来欺瞒圣上。”
“儿臣虽年少,但也并不痴傻。孰真孰假,儿臣还能分辨不清吗?况且裴少师办案当日,儿臣就在他旁侧,除了裴少师,不会有人比儿臣更了解这桩案子了。”
“可裴少师已被暴民所杀害。且不说殿下当时是否确实在现场,听到的又是否确是真相,仅凭殿下一面之词,怕是不足以证明卷宗的真假。”
赵元正心里梗了一下,冷不丁反问:“倘若他还在呢?”
李晔笑了,“殿下真会说笑,这人死不能复生,裴少师早已在一月前……”
“倘若裴少师还在,真假卷宗自是一目了然,李尚书,”赵元正打断李晔的话,“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他这话说得认真,不像是一时气性说的玩笑话,反倒让李晔有些愣住了。
可……裴晏礼的“尸身”,是他亲自去收的,怎么会?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时,怡郡王反应过来,“听元正这话的意思,裴晏礼还活着?可是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赵元正没回答怡郡王的问题,面向赵泓,道:“父皇,裴少师确实还活着。他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父皇何不宣他进来?真相究竟如何,一问便知。”
……
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赵曦迎搀着裴延松风风火火地赶往御书房。
小公主火急火燎的,弄得一向沉稳的裴延松也跟着有些焦急起来,竟连帽子戴歪了也不曾察觉,借着月色步伐飞快,还险些摔了跟头。
等过了宣德门裴延松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赵曦迎,喘着气问:“太子这么着急忙慌地让公主请老臣进宫,所为何事?”
“不都解释过了吗?自然是有大事发生才劳驾您!”
赵曦迎没直接告诉裴延松翻案一事,连懵带骗地把人哄进宫,怕他生疑,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裴相爷,我才十三岁啊!我还能害你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裴延松还是将信将疑的。
他迟疑的那一瞬间,就又被小公主强行拽着走了。
裴延松无奈:“公主,你慢点。”
赵曦迎:“快点快点快点!”
裴延松:“……”
没辙,裴延松只能赌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跟在赵曦迎后头。
老少二人匆匆感到御书房前,门前的小尤子见了,立刻便要进去通报。
赵曦迎赶紧把他拦下来,谨慎道:“你先别声张。里面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了?”
小尤子看到公主和裴相爷一起来的,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他如实相告:“太子、王爷在里头铁了心要翻案,和李尚书都争了好几个来回了。小国舅也是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赵曦迎:“温相爷怎么说?”
“温相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呢。”
小尤子看了眼四下,好意提醒了句:“公主,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皇后娘娘那歇息吧。”
大昱女子不许参政,赵曦迎却私自出宫请来了裴相爷,这已经是天大的忌讳了,若是让旁人知晓,定会拿来大做文章。
赵曦迎不傻,但兄长在里头,她放心不下。
正当赵曦迎打算从小尤子这儿问到更多信息时,御书房内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嗓音——
“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国之本。朝廷的法度,素来用于保护百姓、保护弱者,若是上位者借自己手中职权徇私枉法,叫天底下尽是些冤假错事,叫沉冤的百姓不得昭雪,那朝廷的威望何在?颜面又何在?”
“贾四一案,臣已将真相禀明。若陛下不信臣,可诏证人来御前询问。如今民间流言四起、怨声载道,当务之急,还是应尽早为冤案昭雪,以示陛下明德。”
语气平静,可却字字句句如高山坠石,掷地有声。
裴延松当场脸色就变了,质问:“这是谁?谁在御前说这样狂妄的话!”
赵曦迎被裴延松骤变的神色吓住,一时不敢出声。
这时,又有一道稚气未褪的声音紧随其后:“儿臣认为裴少师言之有理。父皇既已明了真相,就当下令重判此案,还受冤者以清白,予有罪者以重责。至于徇私者、纰漏者,皆应论律处置。”
赵元正这话一出,御书房内众人皆震惊地面面相觑,就连一直站边支持翻案的怡郡王也露出了些许难色。
这话实在过激,明眼人都瞧得出所谓的徇私、出纰漏者指的是谁,赵元正此言,无疑是要直接定温老四和温季的罪,半点不留情面。
站在皇亲的角度,怡郡王非常支持小太子要翻案,也很乐意看温家人吃瘪,但他并不想就此得罪权大势大的温相爷。
况且,方才在升平楼时,皇上便有意要偏私了,傻子才去淌这浑水。
于是怡郡王选择缄默,他一沉默,方才站在他身后支持太子翻案的官员们也通通闭嘴,不再继续陈词。
而手握生杀大权的赵泓高坐明堂,手扶着额头一言不发。
御书房内顿时一片死寂。
而外面的赵曦迎听了哥哥的陈词之后,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裴延松。
这大抵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打破局面的人了。
可裴延松听见儿子裴晏礼的声音之后,脸色铁青,立马甩袖而去。
“裴相爷留步!”
见他并不想参与此事,赵曦迎赶紧上前拦住,可拦住了人,她又窘迫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裴延松是气极了,当着公主的面还是收敛再三,只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里面,骂了句:“大逆不道!”
赵曦迎自然晓得他骂的是谁,总归不可能是旁人。
今日她去裴相府请人时,府上的灵堂还未撤,满府上下都十分消沉。
听仆人们说,二公子噩耗传来的头三天,相爷告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日不曾出门,滴水未进。
丧子之痛犹在昨日,突然儿子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般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可眼下毕竟不是闹情绪的时候,赵曦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语气真诚地同裴延松说:“请裴相爷……帮帮皇兄吧。”
裴延松没有立刻回应,沉默许久。
赵曦迎也不催促,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担心地看向御书房的方向。
“温相是太子的舅舅,外甥告舅,在律法上虽没有明确约束,但于礼法不容,”许久之后,裴延松终于出声,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态度的,“老臣今日若相帮了太子,岂不陷太子于不仁不孝?”
赵曦迎手指勾着群儒,咬紧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听见御书房里,对冤案明明已了然于心的父皇想要息事宁人;
听见原本支持翻案的怡王叔突然三缄其口;
做了错事的李尚书和温老四在倒打一耙,大骂裴晏礼欺君、教唆太子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沉默的人越来越多。
赵曦迎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啊,突然就觉得这个中秋夜,过于漫长了。
长到,原本皎白的明月被笼于云层,卑微地散发出微弱的光。
“我也不知道,哥哥今天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如愿。”
赵曦迎苦涩一笑,“身为晚辈,谁又想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呢?可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总不能因为犯错的人是亲舅舅,就缄默不言,眼看着旁人把错归于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吧。”
“月亮暗了,也总会有星星在漫长漆黑的夜里努力发光。”
听了这话,裴延松若有所思,“太子若只是想为百姓发声,陛下不会不允。除非……”
“除非什么?”
裴延松没回答,他侧过身,意味深长地看向御书房的方向。
便是这时,里面赵泓终于问到一言未发的温季:“温卿,你既是一朝宰相,又是太子的亲舅舅。这件事,你怎么看?”
温季没立刻开口,裴延松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罢了,罢了。”
裴延松叹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大跨步踏进御书房。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听到裴延松进殿的动静,温季一直紧攥的人终于松开,内心舒了一口气。
他这才回答赵泓的问话:“臣以为,既然太子殿下疑心有人徇私包庇,造成冤案,那么重审此案,也是理所应当。”
“温大人你——”
“兄长?”
李晔和温老四同时错愕出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延松顺势附和:“温相爷所言极是。太子生性宽厚贤明,见不得有人被冤枉,小小年纪便敢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站出来替百姓撑腰,实乃我大昱之幸!即使如此,陛下何不如温相爷所言,全了太子的赤诚之心呢?”
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难得统一战线,听得赵泓都觉得惊奇,“你们两只老狐狸,今日倒是懂事。”
温季和裴延松微低下头,视线向对方瞥了眼。
多年的政敌,此时此刻,倒是心照不宣了。
赵泓沉思片刻,终于拍板,“好吧。既然两位丞相都这么说了,那这案子便由……怡郡王主持,重新审理吧。”
“臣弟领旨。”
“你贵为皇室宗亲,案子交给你办,朕放心,你且安心去办,要是有哪个敢不配合,朕来给你撑腰。”
“是。”
赵泓点点头,望向底下的赵元正,“元正,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赵元正垂眸谢恩,“父皇圣明,儿臣谢过父皇。”
“好,好,”赵泓故意不看底下咬牙切齿的温老四和脸色灰白的李晔,“既然大家都满意了,这事儿就这么去办吧。天色也不早了,众卿都早些回去歇息。”
“臣等/臣弟告退。”
怡郡王等人散去,御书房里只剩了赵泓、温季、太子和裴家父子。
便是这时,裴延松突然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小儿裴晏礼玩忽职守在先,假死欺君在后,今又教唆太子不敬长辈,实为天里所不容!依照我朝律法,官员有失职、欺君者,当斩!”
作者有话要说:
[1]《韩非子》。[2]《商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