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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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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赵曦迎和皇祖母在济南的时候,听一个白发僧人说过,那僧人原是三十多年前的朝堂进士。zicuixuan

    他告诉过赵曦迎,真正的好官,应是忠、孝、勇、恭、廉。

    可放眼京城官场,有几个能做到的?

    至少在赵曦迎看来,更多的是些奸猾恶吏,是懦弱冷血的看客,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狐狸,混杂着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赵曦迎不明白,为何父皇苦心经营的朝堂,竟是这般模样。

    她想要一个答案。

    而此刻在她眼里,裴晏礼是唯一一个可以告诉她正确答案的人,于是她狼狈地站在那里,却又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可是,裴晏礼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告诉赵曦迎:“贾四一案的卷宗,在殿下今晚乘坐的马车坐垫底下。”

    赵曦迎愣住,她知道舅舅今夜就是要来毁灭证据杀人灭口的。

    意识到裴晏礼意图的赵曦迎霍然起身,“你、你想让我去告发自己的亲舅舅?!”

    “微臣从不认为,殿下会包庇真凶。”

    裴晏礼平静说。

    诚然他有他的私心,可眼前这少年到底是一片赤诚。

    先前裴晏礼不想让她知晓,不过是不希望这个干净的少年太早染上这些是非。

    可如今自己身受重伤,恐怕无法将真相呈往御前,而温家来势汹汹,裴晏礼无法假手他人,一般人也无法与温家抗衡。

    太子竟是他如今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借着微弱的灯光,赵曦迎注视着青年苍白的脸,有几分说不出话来。

    陡然之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别过视线,略微生硬地说了句:“那是我亲舅舅。”

    “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赵曦迎哑口无言,内心煎熬到了极致。

    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徇私包庇,因为凶手手里沾上了百姓的鲜血,杀了人,就当偿命。

    可温家与她,到底是血浓于水。

    赵曦迎可以站在制高点去评判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可是她无法去父皇面前亲口告发她的舅舅。

    两人沉默片刻,裴晏礼说:“我不逼你。”

    赵曦迎站起身,克制着情绪道:“天色不早了,你好生养伤罢。这些时日,我会加派人手保障你的安全。”

    “嗯。”

    单一个字,不再言他。

    裴晏礼那么重礼数的人,不言谢大抵就是真生气了罢。

    赵曦迎有些难受,不再说什么,只点了个头就匆匆离开了。

    徒留裴晏礼一个人在屋内,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很残忍。

    可这世道,本该如他理想中的那样。

    ……

    赵曦迎一夜未归,天亮时方才回到凤阳阁,本以为会受到母亲的一顿数落。

    可昭阳宫上下,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踏入宫门许久,也不见人迎上来。

    赵曦迎觉得有些奇怪,收拾好情绪,正要叫人,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偏殿走出来,一身耀眼的红,格外扎眼。

    看见来人,赵曦迎顿时警惕起来,像是如临大敌的小猫,浑身炸毛。

    “怎么如今见了舅舅,都不见礼的吗?”

    温老四惺惺作态地摇着手中的金扇,语气高高在上,令人不适。

    奈何他是长辈,赵曦迎纵然厌恶,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见礼。

    “小舅舅。”

    “嗯,这才乖。”

    温老四的独眼上下扫视了赵曦迎一番,看得赵曦迎头皮发麻。

    回宫前,她已换回了女装,只是并非自己原先的那身,穿在身上多少有些不合身。

    温老四贯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赵曦迎怕被他瞧出破绽来,干脆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昨儿中午在姑祖母家吃了些酒,睡过头了。穿出去的那身衣服也弄脏了,这是岳家阿姊的。”

    “是吗?”

    “当然,母后清楚的,不信你也可以去问姑祖母。”

    赵曦迎十分坦荡,只因进宫前,她已经让人去大长公主府打过招呼了。

    大长公主不是个喜欢掺和闲事的人,加上她一向疼爱自己,赵曦迎相信她定然会配合自己的说辞。

    温老四皮笑肉不笑的,心想着,敢拿大长公主出来说事,这妮子本事倒不小。

    不过他没拆穿赵曦迎的谎话,只用长辈的口吻,话里有话道:“你小小年纪,就学着大人喝什么酒?浅尝几口倒也罢,要是贪杯吃醉了,走起路来打摆子,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可是会闹笑话的。”

    “千万记得,你身上的血,有一半是温家的。”

    赵曦迎听出温老四话里的玄机来,这是在提醒她,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曦迎心里冷笑,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乖巧应声:“一定记得,下次不会了。”

    “记得便好。”

    温老四又上下扫视了赵曦迎一番,瞧见小妮子疲惫的神色中带着警觉,眼里不禁泛起几分发现了猎物般的笑意。

    他收起扇子,“行了,我也就顺道过来看看你,回去了。”

    “慢走不送。”

    赵曦迎虚情假意地送走温老四,压抑得都快要吐了。

    什么顺道过来看看她?且不说天才刚刚亮,她和温老四,几时这般亲密了?

    分明是来探她口风的。

    赵曦迎看着温老四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确认温老四离开后,赵曦迎回到寝殿内,退下左右,关上了殿门。

    赵曦迎身边没有自己人。

    原先在济南时,皇祖母告诉过赵曦迎,深宫之中,没有人可以一直信赖。

    可惜赵曦迎那时年幼,并不懂得皇祖母话中的深意,回到皇城之后,身边那些从她小时便伺候着的宫女嬷嬷们全部被换走了,如今凤阳阁里,尽是舅舅和父皇的人,以及不知谁家安插的眼线。

    赵曦迎向来知晓,可也从不遮掩,除了和哥哥相关的事情。

    但如今不同了。

    赵曦迎反复确认四下无人后,走到内室,从裤腿内侧取出了贾四一案的卷宗。

    卷宗并不厚重,可见案子本身不复杂,然而赵曦迎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这一份卷宗,背负着两条人命,也关乎着裴晏礼的前程,甚至是性命。

    赵曦迎何尝不知?

    裴晏礼把这份卷宗交到她手里,便是在拿自己的仕途和生死与温家博弈。

    她不该犹豫,因为裴晏礼是个好人,她不能陷他于不义。

    可是啊,天平的另一端,到底是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赵曦迎非常痛苦,她手捧着卷宗,迟迟没有动作。

    “微臣从不认为,殿下会包庇真凶。”

    “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不逼你。”

    裴晏礼的话在赵曦迎耳边回响。

    她想到那些走投无路而聚集在温家门前大闹的百姓;

    她想到品级不高却敢凌驾于裴晏礼之上的陈仲则;

    想到尸骨未寒的死者和毫无作为的府衙;

    想到为了还无辜者一个真相、却浑身是血半跪在陋巷中的裴晏礼……

    赵曦迎挣扎又挣扎,终是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卷宗。

    与此同时,温府。

    温季早早换上了朝服,靠坐在檀木椅上,听着府门外隐约传来闹事百姓的声音,疲惫地扶着额头,眉心皱成了“川”字。

    陈昌单膝跪在他身前,低着头,神色平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可温季不是温老四,他没有歇斯底里,只问:“阿烨第一次让你动手杀裴晏礼时,你为何不说?”

    “……毕竟是小儿的下属杀了人,属下……”

    陈昌艰难启齿,“属下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纵然教子无方,属下也不能就看着他……”

    “陈仲则的下属杀了人,他至多也就是个管教不严的罪。但你若为此伤了朝廷命官,那才是犯了死罪!”

    温季陡然抬高了声音。

    可陈昌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与自己情同手足,他的性情,温季也是知晓的,若非爱子心切又被教唆,定然做不出这样极端又愚蠢的决定来。

    于是温季长叹了一口气,“阿烨性子躁、行事偏激,你也不是不知道,竟跟着他胡来。”

    陈昌没应声,他知道自己昨儿是昏了头。

    若非温老四情急之下竟让他连太子一并杀了,陈昌怕是还醒悟不过来。

    可这话他万不敢同温季说,只道是清醒过来,庆幸自己并未酿成大错,但也心知单凭自己定然无法阻止温老四。

    便只好主动向温季承认错误。

    让陈昌感到奇怪的是,相爷听说此事后并没有觉得意外,平静得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这让他心里愈加忐忑。

    这个时候,温老四回来。

    他人还没进屋,就怒气冲冲地吼道:“温季!你养的好外甥要大义灭亲了!你怎么还不进宫去皇帝老儿面前添柴加火去啊?”

    而凤阳阁中,赵曦迎已将证人的口供和案情的始末了解得清清楚楚。

    凶手并不是温老四,而是府衙的一名小吏,与陈仲则往来颇深,原本和温老四甚至算不上有联系。

    分明是一场官民冲突,却被温老四误判成民杀,找了贾四这么个替死鬼。

    而贾四的死,才是引发民怨的导火索,也是真正让温老四无法逃脱干系的致命点。

    所以,温家只能把这桩案子坐实成民杀,认死了贾四就是凶手,才能保住温老四。

    知晓事情始末之后,赵曦迎觉得愤怒,又觉得非常荒谬。

    明明温老四只是判错了一桩案子,顶多丢了他那官职,凭舅舅的本事,就算他被贬成庶民,一生也能顺遂无忧。

    可舅舅却要为了此事,再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怒意难以平息,赵曦迎把卷宗收好之后,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匆匆跑去了昭阳宫。

    温皇后正在寝宫中梳妆,一会儿她须得接受六宫妃嫔的见礼。

    昨儿赵曦迎一夜未归,温皇后也几乎一夜未睡,直到快天亮时听到了凤阳阁的消息她才放下心来,歇了没一会,便起来命人给自己梳妆。

    她闭着眼坐在铜镜前,神色难掩憔悴,宫女细细地给她搽着粉,却也无法遮住她眼底的乌青。

    “母后!”

    温皇后睁眼,眼底满是血丝。

    她看向一脸怨愤的赵曦迎,静了片刻,抬手命众人:“下去吧。”

    “是,娘娘。”

    遣散众人后,未等赵曦迎开口,温皇后便道:“哪里学的规矩?一夜未归宫,一回来,就上母后这儿吼叫。”

    赵曦迎咬紧嘴唇。

    她一夜未归,母后竟然毫不过问她的安危。

    “何事?”

    “母后怎么不问儿臣昨夜为何不归?”

    “不是上大长公主那赏花去了么?她老人家一向好客,你又贪嘴,和岳县主姊妹间总也有些聊不尽的话,”温皇后顿了顿,“下次不许这样。”

    “儿臣昨夜,并不在姑祖母和岳阿姊那。”

    赵曦迎选择和母后坦诚相见,道出实情,她想母后大抵是现在唯一能挽救局面的人了。

    “母后,舅舅他昨夜——”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你两个舅舅的事,你和元正不许掺和。”

    赵曦迎急了,“可是——”

    “阿晗,”温皇后再度打断赵曦迎,还未抹胭脂的嘴唇尽显苍白,她沉默许久,终于出声:“你父皇已经许久不曾留宿过昭阳宫了。”

    不光如此,例行的赏赐虽然照旧,但一些物件的分量明显有缺,并且不是一两回了。

    陛下给中宫的赏赐,内廷不可能如此马虎,只能是圣谕如此。

    温皇后是个聪明之人,明白皇帝是在故意冷落和敲打她,他如今对温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信任了。

    “阿晗,母后明白你今日想说什么,”温皇后重重叹息,“这件事情,确实是老四有错在先。我与你外祖父和舅舅都争执过,叫他们依律办事,也好让陛下网开一面,让老四少受点罚。可是阿晗——”

    她一字一顿,“温家现在,已经没有犯错的机会了。”

    “可舅舅现在,难道不是在犯更大的错吗?”

    “你不明白。”

    “是,儿臣愚钝,儿臣是不明白,儿臣只知道今天撒一个谎,日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赵曦迎声音陡然抬高,“父皇不是傻子!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物极必反,过慧易夭!这样极端的行事方式简直是在自取灭亡!儿臣都能看明白的道理,难道母后还看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更完先暂停更新,去屠个鸭: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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